辛桐僵持不下,只得推脱:“看他,我定不了。”
    “出去,”季文然面色不善,他毫无预料地冒出这句,断绝傅云洲所有可能出口的话。究竟是故作姿态地解围,还是正儿八经地生气,辛桐摸不准,她揣测是后一种,尽管不知缘由。
    傅云洲含着笑看辛桐垂头出门,脖上红痕若隐若现。
    他觉得自己近来笑的次数多了些。
    “她什么时候和程易修在一起的。”季文然一脸阴沉地开口。“他们之前认识?”
    “我还以为你知道。”傅云洲朝向床上的季文然。“就在来这里帮忙时认识的,之后就在一起了,不过这两天的事。”
    季文然不悦地皱眉,他原本以为这是个懂事的,结果还是叁两下就被搞上手。
    “开掉。”他斩钉截铁地发话。
    “你这个脾气啊,”傅云洲感叹。“她也算我半个弟媳,你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就开除。”
    “云州,你说过我的部门归我管!”季文然怒气更甚,他仿佛碰到什么脏东西般搓着没有血色的手,“我不管你的那个还没断奶的弟弟怎么想!我现在就要开掉她。”
    “那这样,我让优白把她调到我身边,怎样?”傅云洲放缓语调,“能接受吗?”
    季文然态度明确,“离开我部门,其余都是你的事。”
    “行。”傅云洲含笑应下。
    被赶出门的辛桐则在叁楼没头苍蝇似的胡乱走,她发消息给程易修告诉他傅云洲的话,得到的回答是让她在季文然家中等他。
    眼前是罕见的回旋式楼梯设计,上回来时便已熟悉,木制扶手与赭红清漆,线条流畅。抬头仔细去看,才会发现正对回旋楼梯中央的空挡的天花顶上有一扇琉璃彩窗,只不过最近天气都不怎么样,或许到了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时,这片琉璃彩窗便会向一楼投射出五彩斑斓的玫瑰纹样。
    难以想象一个工作室全然黑白的家伙会设计如此梦幻的窗户安置于家中。
    辛桐又想到季文然乳白色的厨房,凌乱不堪的四楼,释然了。
    搞艺术的心思谁知道呢?
    不过在彩窗的倒影下跳舞一定会很美,辛桐想。想完她又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自嘲这突如其来的幼稚,都二十几了还把自己当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程易修不一会儿便开车赶到,依旧是有密码且不是病号的傅云洲给他从屋内开的门。程易修一进门就想拽辛桐走,却被傅云洲抢了先,他扶住辛桐的肩,让她先避嫌。
    程易修见辛桐离开,压低声音警告傅云洲:“你别对她动手。”
    “要是我动了呢?”傅云洲淡淡笑着。“闹出走,进娱乐圈,不断搞绯闻,最近直接是和我动手……易修,你还有什么招?”
    他审视着眼前这个男人——自己的弟弟,仿佛某只爬行动物鬼祟地盯着草原上的动物,冷静地监视一切。
    就像先前他对辛桐说的那样,他们除了彼此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任何一方都不要妄想摆脱血缘的钳制。
    程易修攥紧右手,身上薄背心渗出层层汗,然而整个人都是冷的、虚的。“傅云洲,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我不是傅家的人,我也不想当你们傅家的人!别把那些家族的事套我头上,也别把自己当我大哥!”
    “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有点晚?”傅云洲语态怜悯,“没有我,你连条狗都不是。”
    “这不关你的事,”程易修近乎咬牙切齿,“别靠近辛桐。”
    “我还以为你一直想打败我。”傅云洲突然说,“如果你想打败我,就别跟个懦夫似的躲躲闪闪。”
    他顿了顿,又补充:“还是你觉得你连自己的女人都没法保护?”
    “你当我叁岁小孩?”程易修冷笑。“少用激将法。”
    “屈服我或者打败我。”傅云洲无所谓地耸肩。“易修,只有这两条路。”
    辛桐重新回到叁楼,仰面看见了从病床上起来的季文然。
    他套一件纯白的睡袍,浅灰的棉布睡裤,光着双脚,俯视着想要上楼的辛桐。
    “程易修来了?”他问。
    辛桐小小地嗯了一下,随之好心提醒:“季先生,您应该把鞋穿上。”
    季文然没吭声,只静静看着她,晶莹的双瞳仿佛幼年在掌心玩过的玻璃弹珠,掉入了灌满苏打水的汽水瓶,易碎,全然易碎。
    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当了自己两辈子上司的家伙。
    “你把它弄脏了。”季文然突然说。
    辛桐困惑地歪头,等着他的下半句。
    季文然却好似生气了,拂袖而去,砰的一下关上卧室门。
    辛桐更觉摸不着头脑,站在楼梯上进退不得。
    林昭昭说的果然不错,季老生病期间情绪是真的莫名其妙。
    她也同样不晓得傅云洲到底对程易修说了什么,竟说服他带自己一起去傅云洲家吃饭,据说还要暂住一段时间。反正辛桐坐在车上以为能离傅云洲远远的时候,突然得知自己要与他共处一个屋檐下起码一周,她那时差点想要把车门一开,直接从高速公路滚下去。
    “我衣服还在家。”辛桐不悦道。
    好人没法天天当。上次两兄弟打架,她提个瓶子去拉人是酒精上头,现在还不要命地往他俩的私事里蹚是脑残。
    “重新买。”程易修说。“我给你买新的。”
    辛桐环臂坐在副驾驶座上,别过脸没好气地说:“你要去你去,别扯上我。”
    “不是你说和我一起住?”程易修自知理亏,小声嘟囔着开始耍无赖了。
    “哦,所以我和你一起住等于可以和你以及傅云洲一起住喽?”
    程易修不说话。
    辛桐笑笑,问程易修:“那我是和你谈恋爱,还是和你们兄弟俩一起谈恋爱?”
    这话就戳到程易修的痛处了。
    他抿唇,强压心口涌上的莫名怒火对辛桐道:“桐桐,你就随我这一次,好不好?他纯粹就是想搞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细碎的不屑像是鱼鳞般布满咽喉嫣红的息肉,差点让辛桐冷笑着把“傅云洲把我摁方向盘上猥亵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这句说了必定会被掐死的话甩程易修脸上。
    她深吸一口气,让不满从上至下缓慢退却,缓声道:“你们两兄弟的事我不想管,你要真想解决事情,倒不如跟他好好谈谈。他对你不差,两兄弟没必要闹成这样。”
    “萧晓鹿跟你说的?”
    “什么?”辛桐反问。
    “萧晓鹿和你说傅云洲对我不差的?”
    辛桐皱眉,她回忆片刻后,含混地答:“算是吧。”
    “所以她活该被傅云洲摆弄。”程易修冷哼。“傅云洲就放了个徐优白,萧晓鹿就上钩了,还傻不拉几地为他卖命。”
    徐优白勾引萧晓鹿?就徐优白那一脸没睡醒的通宵高中生样?
    “反正你离傅云洲远点,其余我会解决。”程易修补充一句。
    辛桐摇摇头,她拨弄着手指轻轻对程易修说:“易修,有些事不是避开就能解决,更何况你别忘了我们怎么开始的,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辛桐本不想这么说,明知伤人,却还是有那么丁点的气不过。她不喜欢程易修幼稚地把自己当胜利品一般推出去,也不喜欢傅云洲的讳莫如深。可辛桐的恼怒不是喷发的火山,而是细碎的火星,偶尔冒出几句刺人的话便闷闷地熄灭了。
    她从小都是这么过来的——不准发泄情绪。
    下一秒她又想起江鹤轩的话,他说,“他们那种人”。
    “你觉得我不是好人,难道傅云洲就是了?”程易修语气顿时沉了下来,不爽地说。“你要是敢爬傅云洲的床,我就把你迷晕了往死里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辛桐似笑非笑地盯着程易修,“程易修,我没爬床的爱好,倒是你反过来爬了我的床。所以别那么自以为是,忠告。”
    她话说得伤人,恼的程易修一路上都没再跟她说话。
    这餐饭意外地风平浪静,叁人在一张桌上用餐,倒有点一家人的恍惚感。辛桐没带衣物,只好把内裤手洗了拿去烘干,睡衣就先套程易修的t恤衫将就。她在这家伙的按摩浴缸里翻腾了起码半小时,最终在程易修“你还不出来我就进去”的威胁下恋恋不舍的擦干身子。
    房内一尘不染,显然常有人打扫。
    辛桐背对着程易修睡下,任由他从身后环住自己。
    他悄悄地搂住她的腰,对着她的耳廓柔柔地哈气:“别生气了,好不好?”
    夜风静悄悄。
    而另一边重病的季文然刚一觉睡醒。
    他从床上爬起,下楼去二楼的工作室。送来的杂志的封面是最近又火热起来的复古风,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感,模特套上丝绒长裙高抬下巴,唯一的新鲜点大抵是换上微胖模特,美其名曰:女性解放。
    虚伪,季文然嘲笑。
    口口声声说审美多元化,过了这阵风各大秀场还是会老实地换回零号模特,瘦的只留一把骨头,半分神韵也无。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前任助理辛桐,刚刚好,长得不出众,身子骨倒盈盈可人。
    明明被碰过了却还呈现出很干净的模样,令人生厌。
    季文然瞄了一眼摆在桌上的杂志样刊,俯身抽屉里翻找出一个小塑料袋。他戴上一次性手套,将杂志扔进垃圾桶。
    “真脏。”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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