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为国尽忠,为两国止戈这种事,信奉‘阴阳有别,男主外女主内’的士大夫们不应该更有觉悟吗?
    这可是妥妥的外事啊。
    媚娘摆摆手,眉眼间有些厌烦,似乎是赶夏日蚊虫一样。
    “文成,不必理这些话。”媚娘很快道:“你此去为堂堂正正大唐使节,这些话若有人敢在朝上站出来说,必要治罪。”
    媚娘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道:“倒是来说说,你此去要带的人。”她认真道:“你的安危要紧,文成,我知你不是冒进之人,这回更要事事谨慎,保全自己。”
    以媚娘一贯的作风,从来是赏罚分明。
    她既然交给文成‘谈判’与‘离间计’这两项重任,自然会给予文成相应的待遇的尊荣。
    媚娘对文成道:“我已然向吏部下过诏书,将文成你的幕府,比亲王之封。”
    吏部尚书笑眯眯在旁举手,手上还捏着半块奶卷道:“是,臣已接旨。”
    *
    说来,自今年六月起,诸公主开幕府。
    正如皇子们的册封,有亲王、郡王等高低之分一样,公主自然也有。
    长乐公主等先帝嫡出的长公主,幕府就是位比亲王之封。文成当时是与其余公主一样,比侯王之封。
    如今文成既为正使,很快要出使西域,媚娘就将她的幕府级别提了上来。
    除了显示尊荣外,还有更实际的作用——亲王幕府的亲事(士兵)自然比郡王位的更多,也算是给文成多一重安全保障。
    此时媚娘就在一一数道:“亲王府中设有典卫、厩牧等职,专管府上兵士的度支和马匹粮米等事。”就像是军队中的文官。
    “这些官职要紧,文成你回去后,要再理一理带走的人。”
    文成应声。
    媚娘接着道:“位比亲王之公主幕府,其下便可以设‘执仗亲事(弓箭手)’与‘执乘亲事(骑兵)’两队亲兵。”
    “这两队亲兵,每一队下又最多可置三百三十人。”加起来就是六百多士兵。
    而朝廷之所以规定【最多】可置兵六百余人,而不是每个亲王府、公主府都能标配六百余人,正是因地理位置的不同——
    在京城的亲王公主,想置满六百多弓箭手和骑兵,想都别想。
    六百多兵械齐全的士兵,在长安城可是能闹出不小事儿来的!
    因而留在京中的诸位亲王郡王和公主们,府内都只有一二百府兵,绝大部分还是仪仗队(因严格控制军械,不可能让王府私兵弓马精良齐全。若是哪一家府上出现精良弓箭,那可能得刑部大理寺去查一查是不是要谋反了!)。
    可以说长安城内,各府亲事兵基本就是摆设,论战斗力和看家护院,还真不一定有各府的奴仆强。
    但文成此去不同!
    必得配以精兵。
    只是……
    媚娘指了指姜沃道:“姜相与我谏言过,你幕府份内的这六百余名兵丁,不必都从京中选好配齐。”
    “京中给你带上一百精兵,五十女亲卫。剩下的,便由着你去安西都护府后,自行选一些当地的兵士吧——毕竟吐蕃高原,从京中带过去的精兵一旦发病,只怕战力还未必比得过当地的寻常百姓。对吐蕃风物的了解,就更不如了。”
    故而媚娘也采纳了姜沃的建言,决定将选兵之事,挪至西域再行,只先给文成途中护卫之兵。
    文成深以为然。
    而姜沃之所以提起此事,正是因为想起了宁拂英说起的庭州经历。
    在边境上生活的人,无论男女,都要有些防身的本事才能保命,故而边关之城池多民风彪悍。在这种环境中,人想要活下来,尤其是想要活得好,多崇尚血性,好勇好斗。
    尤其是西域多年频频有战乱,估计有许多深受其苦的百姓,对吐蕃是心有深恨。
    姜沃觉得,文成若是能从当地组成一支娘子军,这跟从京中掖庭宫女里训练出的女亲卫,想必又截然不同了。
    至于文成从前未接触戎旅事,会不会选兵练兵——姜沃点开了系统:这不巧了,实操型宝典都准备好了:《练兵实纪》,正是戚继光将军防守蓟州时,为防御北方游牧民族写成的练兵著作。
    开篇就是讲解兵员选拔、部伍编制。
    教材与专业十分对口。
    **
    离开紫宸宫后,姜沃邀请文成去家中做客。
    书房内。
    文成重新细细想了一遍皇后今日的话,心中既有被委以重任的激荡振奋之意,又不由有些压力和紧张,更有……
    她转向姜沃:“原以为我此番出使吐蕃,大约半年,至多一年就能回来。到时能与你一起并列朝堂。”
    然而如今看来,她这一去,绝非一年半载能还。
    姜沃含笑摇头,真心道:“外头的天地更广阔。”
    若是在京中,文成是绝对接触不到军伍事的。
    说到这儿,姜沃就从鱼符袋里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枚小小钥匙,开了书房中一处隐秘的抽屉。
    她取出之前就抄好的,原以为还要再过些年才能拿出来的兵书,送给文成。
    *
    文成本以为姜沃是送给自己珍本,话本之类的书籍。
    接过来就随手翻开看。
    然而越看越骇然——文成是识货的人,这样详细的,对照着做就很可能组建起一支强大军队的兵书!
    怎么会……
    “你这本兵书是怎么来的?”文成不是要探秘,而是太过惊讶以至于下意识发问。
    就见姜沃捏着手里的七宝佛珠(今天轮到了佛教),边慢慢数着边认真道:“有一天,我坐在窗前,正在积攒功德。”
    “忽然飞来一只仙鹤,口中就叼着这本兵书,‘咻’扔在了我怀里。”
    文成:……
    她幽幽看了姜沃片刻:“是你前几日的酒没醒?还是以为我喝多了?”
    文成少有刁钻话,闻言,姜沃不由笑倒在熏笼上。
    手里的佛珠发出簌簌声响。
    文成就见她笑了半晌后,才撑起身子专注望着自己,双眸澄澈——文成第一回 见姜沃就觉得亲切,正是因为这双眼睛,很透澈的一双眼睛。
    多少年过去了,依旧如晴空朗星。
    “文成,有些事连我自己都说不明白。”
    她确实是跟任何人都说不出口。这也算是系统一种自然保护机制,让宿主免于在被‘欺骗’‘下药’‘迷魂’等特殊情况暴露自己的最大的秘密。
    所以她只能对着平阳昭公主画像说。而且不怕有人偷听。
    “所以,你就当是仙鹤送给我的,好不好?”
    半晌,文成才轻轻点头,不再提此事,只郑重道:“这本兵书,我绝不会示人。”
    方才,她想起了与姜沃有关的许多旧事。
    但她不会再问了。
    第183章 文成的信
    窗外春日微雨,海棠落如一地粉润细雪。
    这日正是休沐日。
    姜沃原准备坐在大书案前给文成写信,后来见窗外微雨落海棠,春日景宛然可观,便索性直接挪到窗边的矮榻桌上去写。
    如今已是乾封三年二月。
    距离去岁二月文成离京奔赴西域,已经整整一年。
    两人多有书信往来。
    姜沃已经养成了习惯:每个休沐日,无论过去的十日朝中有无大事,都会记一记,等攒够了可观的页数,一起寄向遥远的安西都护府。
    *
    姜沃看了片刻窗外景致后提笔。
    “仲春时节,微雨留寒。”
    “见信如晤,遥盼安善。”
    她每回与文成写信,都少不了‘盼安’这一条。
    之后姜沃就写起了过去十日,朝上的第一大事——
    “陛下,又要改年号了。”姜沃端起手边的春日扶芳饮喝了一口,带了点无奈摇头笑了笑。
    没错,不到三年,皇帝又‘用够了’封禅泰山的【乾封】年号。
    而且这次,皇帝改年号改的很突然。
    原本皇帝虽然也勤改年号,但好歹都是前一年腊月下诏改,来年正月正式用上。
    这一次却不同,就是今年二月忽然下诏改年号,而且当月就要用上。
    朝臣们:……
    在惊讶中又生出一种庆幸:果然,都学王神玉王中书令,把公务拖到最后完成是很正确的,这要是提前写了公文不又得返工?
    比如……姜沃就见到一向热衷于提前完成工作的裴炎,差点没有当场哭出来。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帝真可谓是‘年号刺客’。
    姜沃蘸墨继续写:“皇帝下诏,改年号为【总章】。自今岁起,就是总章元年了。”
    总章……
    在姜沃看来,这一回皇帝改年号,跟以往并不一样:不是因为祥瑞,而是为了礼法,或者更直白一点说,为了——太子。
    皇帝改年号的诏书,曜初读过后,很快就反应过来:“姨母,父皇是为了太子哥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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