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念这才出了屏风,跟管家一起出去了。
    等到他们完全出了屋子,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那位夫人才自在地靠在椅背上,托着下巴,对着红翎说道:
    “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辛念她活不久了。却还是选择留在她身边,想方设法要救她的命,这未免也太孩子气了。”
    红翎则是一脸平静地说道:“有我在,不会让我姐姐出事的。”说这话时,她自信无比。
    夫人眼中却出现了一抹悲悯之色,又说道:“你还是小崽子呢。你们那一族最后的传人,也没有人正确地教导你,难怪你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你难道不知道吗,有些事情我们可以改变,有些事情却不能。每个人都有一条命线,但凡是牵扯到命线的事情,便是无法改变的。辛念的命线是断的。你是不是想在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凑齐金木水火土五行能量之源,跳祈福舞为辛念改命,帮她补上脑袋上那个洞?”
    红翎听了这话,心中不免大吃一惊。可她却强压下表情,绷着小脸,始终不发一言。
    不想那位夫人竟突然笑了起来,然后哑声说道:“别做梦了。我不是说过要送辛念一份礼物吗,便告诉你好了,辛念她根本不可能活过二十岁。”
    说完,她便一口血喷了出来。
    第41章
    屋外的辛念实在无法放心, 生怕屋内的妹妹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也没心情跟老管家交谈,便微微垂下头,做出一副默默等待的样子。
    食铁兽的眼睛高度近视, 辛念日常生活中之所以没有受到影响,多亏了灵敏的听力和嗅觉。辛念便想着尝试调动体内的异能力,完全集中在双耳之上。
    之前来的时候, 辛念便被红翎带动着, 不知不觉便进入到某种奇异的境界。
    此时小风吹过,房檐上悬挂着的风铃声,时不时发出叮咚声。辛念又再次听见了某种旋律,她不断地调整着呼吸, 就连自己也变得很轻很轻。
    很快,辛念开始感受着四周的一切,天上悬挂的月,树林拂过的风, 躲在草丛里的虫。
    辛念也不知这是属于食铁兽的能力,还是红翎带来的能力。此时她只感觉无比自在。
    很快,她便有意把耳朵转向屋内,刚好就能断断续续地听见喜鹊夫人说话:
    “每个人都是有命线的……但凡是牵扯到命线的事情, 便是无法改变的。辛念的命线是断的……她根本不可能活到二十岁。”
    特别是最后一句话, 几乎是声嘶力竭吼出来的, 仿佛很快便耗费了夫人全身的力量,之后夫人本身好像也遭受了巨创, 甚至口吐鲜血。
    辛念听到这里,彻底愣住了。
    不可能活到二十岁, 似乎是喜鹊夫人对她做出的预言。然而辛念心里却半点不慌,甚至有些过分冷静。
    或许在她一次次尝试, 一次次失败的时候。她便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
    辛念不知道夫人说的命线到底是什么。却也觉得这应该对应着她所熟知的原书中的关键剧情点。书中的炮灰女配辛念的确也没能活过二十岁,便替男主舍身赴死,使用了s级必杀技爆脑核。
    原来这一切到底还是无法改变。
    如果说来这里之前,辛念就算有心理准备,也还是会大哭一场,哀悼自己两世短命。可在这座老宅里住了二十多天,每日跟老爷子聊天,听着他说自己年轻时的经历,说起慢慢改变的人生感悟。就连辛念的心境也受到了影响。
    到了现在,辛念甚至很平静地想,老爷子的人生数百年,波澜壮阔,活得精彩纷呈。他所做的,也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她呢,这么渺小的一个人,每天过着庸庸碌碌,普通平凡的人生。顶多也就是家,小酒馆,小县城。她到底怎么才能让自己的生命,也留下一个深刻印记呢?或许这样,自己这辈子才不算白活。
    可辛念转念又一想,好像也没有必要那般贪心。
    伟大的人去做伟大的事业,普通人就过好自己的平凡人生。
    其实,就算没做惊天动地的事情也不要紧。还有不到两年时光,如果辛念能把妈妈的身体调理到最佳状态,帮她解毒;把弟弟妹妹的毛病都治好;看着辛玖步入成年体;然后帮着虎爷爷治好陈年旧疾;再想办法推迟杨爷爷身体的异植化;让小红翎变得更自在些,拥有自己的生活。
    到时候,就算死了,她好像也不会觉得遗憾。
    辛念想着,等回去后,她也要在异能书写下自己的遗愿清单。在两年里,把所有想做的,上辈子没来得及尝试的事情,统统都做一遍。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抹矫健的黑色身影突然到了辛念面前。
    辛念下意识抬眼看去,此时天已经黑下去了,她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来人的脸,只觉得眼前模模糊糊,气味也不太熟悉。
    就在辛念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人忽然开口说道:“这还是第一次,你没听我的脚步声。在想事情吗?”
    辛念这才发现,来人是苍。她便放心说道:“本来能闻出来的,可你身上的气味好像也变了。”
    苍抬手嗅了嗅,只闻到很淡的青草味,跟辛念身上那种自然的竹子香气还是不一样的。
    他便解释道:“嗯,我刚刚去洗澡了,沐浴露是新研究出来的实验品。据说下地窟能隐藏体味。可以间接帮助异能者躲避魔兽袭击。”
    “这样呀。”辛念微微弯起嘴角,又说道:“的确挺有效果的,我的嗅觉很灵敏的,都没能闻出来。对了,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苍给了老管家一个眼色,那老头显然不大愿意,又看了房间里一眼。
    无奈苍脸色微沉,态度也十分坚决。老管家只得先一步离开了内院。
    等他走后,苍取下了身后的挎包,又说道:“听说你明天就要回家了。这是你每天给我饭吃的回礼。”
    辛念闻言并不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玩笑似的说道:“该不会又是不得了的东西吧?你给我的饭费分量太大,我都不敢接了。实在怕了你这种顶级vip贵客了。”
    苍却说道:“这次不是魔晶石。你不是一直想帮你弟弟妹妹治好眼睛,还想帮你妈妈排毒吗。我这几天去深渊打猎,顺手弄回来一些。自己留着也没用,不如你带回去,看不能入菜。”
    这简直就是想什么来什么。刚刚辛念还在想帮家人调理身体,苍就给她送菜来了。不得不说,两人好像都想到一起去了。
    可辛念还是没伸手接,刚想再说什么。
    苍却又说道:“也不是白给,可以当订金吗?等下次我深夜从地窟里钻出来,还能求你帮我煮一碗面条吗?作为朋友。”
    辛念一听这话,又忍不住笑了。她伸出手结果挎包,又说道:“那好吧,就当订金了。下次我会给你煮一大盆面,至少让你吃个饱。”
    此时晚风一直在吹,就连白日里的暑气都散去了不少。
    辛念看着苍并不急着走,似乎有意在等她。便暗中推测,或许他发现了夫人什么不妥,才特意过来找她?苍这样的人,沉默寡言,作为朋友却很可靠。
    与此同时,苍看着站在红灯笼下,一身巫师服的少女。此时巧笑嫣然,眉眼间竟是一团和气。
    似乎只是看见辛念,就能让他那颗一直燃烧的心,平静下来,甚至感受到一抹清亮。又仿佛那天夜里,她为那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送上的那碗清茶,那一盆水,那一碗香气四溢的面条。
    此时屋外少年男女,相视而笑,一切岁月静好。屋内却是针尖对麦芒,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红翎瞪圆了双眼,看着喜鹊巫女满脸都是血的倒下。与此同时,她头上的黑雾也逐渐显现出来。此时已经黑的像浓墨一般,似乎正在吸食着她的生命。
    原来,她也快要死了。
    红翎颤声问道:“这是天罚吗?你给我姐姐做出了预言?收回去,你赶紧收回去。你这不是恩惠。我们不需要你这狗屁预言,我会救下我姐姐的!”
    喜鹊巫女则是倒在床铺上。此时她身下的床铺被褥,旁边挂着的帘幔,墙壁,以及屋里的每个角落都画满了喜鹊一族的图腾。
    一时间,红翎忽然觉得那些图腾都是活着的。行色各异的鸟儿正在移动,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
    下一刻,喜鹊巫女从鸟的图腾中抬起头来,她似乎再次汲取了足够力量,只是头发却白了大半。她又开口说道,
    “作为巫女,你应该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就算你再如何挣扎,不但救不了辛念,反受其害的只有你自己。你也不想变成我这般模样吧?”
    小小的红翎竟如同受到惊吓一般,头发瞬间变成了红色,双眸也变得血红。她几乎是低吼着说道:“不用你管,你我本就不是同族,你也不是我的长辈。什么时候轮到喜鹊来管乌鸦的事情了。”说话间,红翎显得非常桀骜不驯。
    喜鹊巫女看她小小年纪,竟满脸戾气,非但不生气,反而含笑说道:“原来是你呀,我在族内寻了几十年,等了几十年,原来这一世竟投身到你们那一边去了。”
    红翎微微愣了一下,很快便意识到她说的应该是自己的变异。于是,只一脸防备地看着她。
    喜鹊巫女只是死死地看着红翎,然后自顾自地喃喃说道:“每一代都会有一个真正的巫女。只有她能聆听到天地之音,她能知过去见未来。她会遇见许多上天眷顾之人,然后遵从本心,做出选择。那个人便是这一世的王。巫是要跟王在一起的。只有跟王在一起,才能受到上天庇佑,福禄双全,活得长久。我如今已经活了四百年了,可我的时代即将过去。”
    她选择的王,便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也是天命龙王。
    红翎听到这里,微微一愣,这些事情她从未曾听姥姥说起过。或许姥姥也不知道。而且喜鹊巫女如今这般狼狈,怎么看都不像是得了上天眷顾之人。
    喜鹊巫女又继续说道:“小乌鸦,或许你现在觉得辛念很重要,为了她你做什么都可以。可这是因为你年纪还小,不懂人心,能力也没有彻底显现出来。辛念又用亲情蒙蔽了你的双眼。你才会一直想要跟着她。可总有一天,你会长大,然后你就会发现,辛念其实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她的命线太短了,注定没办法陪你太久。辛念太普通,也太弱,根本没有成为王的资质。孩子,如果你不想再次感受失去所爱的痛苦的话,不如留在我身边。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会尽己所能地教导你,培养你,扶持你成为真正的巫女。等你长大后,再遵从本心,做出自己的选择。”
    她的声音里有一股温和的潜移默化的力量,让人听着无比真诚,无比温暖。就仿佛她完全是替红翎考虑,并未掺杂半点私心。若是此时,这里站的是别人,或许直接便会被她说服,并且选择听从她的安排。喜鹊夫人甚至可以支配那人的全部心绪。为自己所用。这便是她特有的异能——箴言。
    可小小的红翎却仍是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从始至终,她仿佛是看了一出好戏似的。
    听到最后,红翎甚至露出了一抹嘲讽的微笑。她直接问道:“我长大后,选择的对象肯定是那只浑身紫气的胖龙崽吗?他是你儿子,还是你孙子?你想让他继承皇位?”
    喜鹊舞女满脸诧异。
    红翎却冷笑道:“说的这么好听。你好心资助我,全力培养我,让我长大后,遵从本心,做出自己的选择?还不是想把我留在你们身边,日复一日地用异能给我洗脑,让我对胖龙崽产生感情。等我长大后,什么天命之子都没遇到,甚至不知道天命之子该是个什么样的,肯定就选择胖龙崽子了呗?你口口声声说,辛念资质不行,还短命。可我想问,一身紫气的胖龙崽子当真能天命龙王吗?你这是欺我年少无知,没见过世面吗?可我之前看过紫色的气,看过金色的气,看过白色的气,哪个不比胖龙崽子资质更好?果然,我姥姥临死之前嘱咐我的那些话都对。我姥姥说,要小心山下的人,更要小心巫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正因为同样是巫女,才更懂得如何使用与众不同的我。像我辛念姐姐,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喜鹊巫女听了这话,不禁脸色大变。她刚想开口辩解,却又被红翎打断了。
    “辛念姐姐很喜欢这宅子里住的老爷爷,说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所有人都该对他感恩。辛念尊敬他,甚至是崇拜他。所以每天起早贪黑,研究食谱,绞尽脑汁帮老爷爷做饭。就是想让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过得自在些。起码在吃饭上,老爷爷可以不必受到约束。我一直想着,辛念那么喜欢的老爷爷,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可他怎么会眼神那么不好,娶了你这样的巫女?还是说,人年轻的时候活泼可爱好姿色,老了老了,却会精于算计,手段卑劣,还会故意欺负小孩子?抱歉,我不会留在你身边,也不想变得像你这样面目可憎。作为巫女,我不用别人教导,也能走出属于我的道。”
    “你放肆!是谁允许你在我面前撒野。”喜鹊巫女呵斥道,只是话音未落,她便又吐出一口血,再次倒在床上。
    红翎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她眼中只有冷然。
    虽然她很小,可此时她头顶红气大胜。不止如此,还有一股浑厚白气环绕。可以说,红翎如今受人庇护,正是运势最强的时候。她根本不怕这位日薄西山,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喜鹊巫女。
    红翎甚至完全不在乎她的感受,反而含笑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是骗我的?我可以做出选择,事关人间大气运吗?那可实在太好了。我就选辛念,选定了。如果辛念当真像你说的那样,活不过二十岁。那不如就让这个世界毁灭吧。
    ——若那一日到来,所有的深渊地窟将在同一时间开启;巨大而又恐怖的魔兽将爬上地面屠戮人间。”
    红翎吐露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诅咒。与此同时,她那血色眸子也像是要滴下血来一般。
    喜鹊夫人被吓坏了,连忙出声打断:“住口,你给住口。”
    偏偏红翎却继续说道:“如果辛念死了,那么所有人类也都死了吧。”
    说罢,她便不再停留,向着门外便走去。
    与此同时,红翎满脑子都是辛念的笑容,有人形的,也有熊形的。有辛念摸她的小脑袋,也有在半夜里帮她盖被子的。
    那么温柔的姐姐活不过二十岁,红翎只会觉得,天道不公,人间不值得,完全没有让她守护的必要。
    就在这时,喜鹊巫女突然声嘶力竭地说了一句:“龙之心,唯有龙之心能改变命线。”
    红翎脚步稍微顿了一下,到底回过头看向她。她那双血色的眼眸中只剩下最后一抹光亮。
    喜鹊巫女挣扎着爬起来,又说道:“如果想让辛念活着,你就必须找到龙之心。没人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说完这句话,她便彻底昏了过去。
    小小的红翎撇了下嘴,到底没再做停留。她轻巧地踩着古老的鼓点,向着门外走去。
    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她强忍着没有回头,只觉得小小的她已经快要被满室的黑暗,以及那股异香给吞掉了。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然而,下一刻,一直白皙的手,从外面推开门。
    辛念很快探进脑袋来,关切地看向红翎,询问道:“怎么这么久,你没为难吧?”
    红翎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始终盯着辛念的脸。
    姐姐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短命的面相呢?就不该听喜鹊巫女的话。
    红翎用力晃了晃自己的衣袖,像是要把所有晦气都给甩掉似的。
    然而下一刻,辛念直接伸出手臂,轻松一拉一带,便把红翎背到了自己背上。
    红翎双脚离地,一时惶恐,忍不住问道:“姐,干嘛要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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