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公子,”方青梅看着周寒清瘦身影,表情很是恳切,“我父亲曾经说过,你是个不错的人,我觉得他不会看错人的。谢谢你。”
    周寒又愣了愣,挪着不方便的腿,侧过身去:
    “我是怕母亲担忧。腿伤之后,她一向操心我的事,如果再闹腾下去只怕她受不了。”
    二人回到梅园,最高兴的是长寿,隔了几天,终于见到自家小姐回来,还是和姑爷一起回来的。可是现在看完小姐再看姑爷,她又有点傻眼:怎么看着跟拜堂那天的不一样?拜堂那天看着壮实些,今天看着清瘦不少;拜堂那天笑眯眯的,今天看上去神色却像是个惯常冷淡的。说不一样,模样却是差不多;说是一样,又觉得不像一个人。
    最吃惊的,是姑爷的腿怎么跛了?
    她满心疑惑,又不好直接问,只好拉着方青梅,小声旁敲侧击道:
    “小姐,姑爷的腿是不是出门伤着了?可看过大夫了?”
    周寒和方青梅一听,便知道这阵子的事,周家老宅这边都瞒着长寿呢。方青梅看看周寒,很利落的替他遮掩道:
    “他回家路上从马上跌下来,把腿摔折了。大夫说要休养一段时间。”
    这话说得巧,绝对不是假话,却又对长寿瞒过了真相。
    长寿听着心里先是一惊,又看到周寒脸色不好,便又问:
    “怎么还摔着了?看过大夫了吧?你们累了吧?我这两天没事,在小厨房做了些点心,小姐你和姑爷要不要尝尝?”
    “看过大夫了,没大碍的。点心就明天吧。”方青梅握握长寿的手,笑道,“今天确实也都累了,长寿,你也早点歇着吧。”
    长寿心中还是有所疑惑,这会也只好退了出去。
    二人累了一天,也该歇息。周寒看看里间床上红纱帐和大红双喜被,再看看门里玻璃屏风上和窗纸上贴的大红双喜字,便主动从床上搬了一条被子一条褥子:
    “我睡地上。”
    方青梅并不推辞:
    “好。那咱们轮流来。今天我睡床,明天我睡地上。”
    两人商议定了,便各自铺床,并未觉得不妥。里间和外间,隔着那扇玻璃屏风,两人各占一侧,却也各怀心事,各自辗转,直到夜深仍不成眠。
    方青梅风寒还没好利索,躺久了燥火往上冲,头昏昏沉沉的,嗓子也干,咳嗽了几声。躺在外头的周渐梅听着了,便窸窸窣窣起身,将搁在外间的茶壶提了进来,放在屏风一侧:
    “你自己倒着喝吧。”
    方青梅也不客气,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屏风后面自己倒了茶水慢慢喝了。天气有些闷热,她拿了把扇子,一边自己扇着,一边小声问道:
    “周渐梅,你是不是也睡不着?”
    周寒为她的直呼己名小小吃惊了一下,却不动声色道:
    “……恩。”
    “是不是睡地上不舒服?”
    周渐梅也坐起身。
    他屁股和大腿伤口也没好利索,地上又硬,硌得难受。但也不好直说,随便找个借口道:
    “还好。只是天热了点,蚊子也多。”
    方青梅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捧着茶碗,抬头望着窗外月色:
    “我在想我爹娘的事。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我娘的身体也不太好,这下肯定要受到惊吓了。”
    周渐梅沉默了片刻,问道:
    “陈家的事,陈侍郎或者陈公子从没对你细说过吗?”
    “父亲没跟我提过,他倒是常常和陈凤章在书房说些朝廷的事。陈凤章偶尔也跟我说一些,不过我没怎么往心里去就是了。”
    周渐梅又沉默片刻:
    “你对陈公子……总是直呼其名?”
    方青梅怔了怔,笑起来:
    “从小喊习惯了,也改不过来。不过外人面前还是会喊他凤章哥的。周渐梅,大公子说你熟悉朝廷的事,那你跟我说说,我爹到底会不会有事?”
    周渐梅思忖片刻:
    “陈侍郎这事,简单的说,就是黄齐丞相向着三皇子,而陈侍郎和魏太师一样,是站在太子这边的。黄齐势力很大,打压太子一党,所以殃及陈侍郎了。恐怕下一步,不光陈侍郎,还会有很多□□陆陆续续被黄齐所打压削弱。黄齐既然出手,陈侍郎罢官是必然的了。但是陈侍郎思虑的应该很对,他在朝中颇有清名,应该不会被伤及性命;何况太子和魏太师一定也会出手相助。至于到底如何处置,就看黄齐这次目的如何了。”
    ☆、第11章 周冰难成行
    这些情势,陈凤章大概的提过,方青梅大致也都知道。但是周寒这番话分析的深入浅出,也特意的把形势往好处说,便叫方青梅稍微的放了心:
    “罢官的什么的无所谓,只要人没事就好。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周渐梅“嗯”一声。
    两人渐渐都没了声。
    外头一弯明月,穿过窗外几竿修竹,伴着微风,将轻轻薄薄的白光洒落地上。
    隔着屏风两人各自抱膝,许久,周渐梅轻声道:
    “虎落平阳被犬欺。若真的摊上牢狱之灾,女孩子难免遭殃。这一回他们早早为你议亲,应该是怕你一起被连累,清白和名声受损。看来,陈侍郎夫妇很疼你。”
    “是,”方青梅点点头,眼中忍不住涌上一点水汽,“他们很疼我。”
    “那你更该好好保重,日后才好相聚。”
    方青梅轻轻点头,沉吟片刻,叹道:
    “就是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聚。”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夜渐渐深了,月影照着窗外竹影,愈加清淡。周寒只觉阵阵困意袭来,却强撑着不睡,许久听到屏风后头轻轻的“啪嗒”一声。他一下清醒了,犹豫了下,轻唤一声:
    “……方青梅?”
    并无回应。
    周寒站起身,悄声绕到屏风后头,果然看方青梅手中扇子落在地上,人斜倚在屏风架上,已经睡熟了。
    “怎么总像个小孩子似的。”他低声叹一句,犹豫片刻,还是费力弯下腰,一手揽腰,一手勾腿,轻手轻脚将方青梅抱到床上,又小心翼翼落了帐子,才回到屏风前头睡下。
    一夜无话。
    昨夜睡得晚,也十分不安稳。次日清晨方青梅早早就醒了过来。一睁眼却发现周寒就坐在窗下,手里捧书,看的津津有味。她躺在床上不好意思起来,只好继续装睡,谁知装着装着就真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却十分香甜,等再一睁眼,外头天色已经大亮。
    她一看日头,坏了,再看看周寒,仍坐在窗下,只好别过脸去咳嗽一声。
    周寒抬头,起身:
    “睡醒了?”
    “恩。”
    方青梅有些尴尬的坐起身。
    长这么大,还没有在男的眼跟前睡过——陈凤章不算,他是家里人。
    周寒不再做声,拿着书慢慢往屏风外面去了。他刚出去,长寿便捧着衣裳水盆进来,一进门先小声教训道:
    “小姐,你这起的也太晚了。”
    方青梅手忙脚乱一边穿衣裳,一边嘟囔:
    “我昨晚睡的太晚了……你也不进来喊我一声。”
    “我想喊你来着,姑爷不让。”长寿看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姑爷一早便出来嘱咐我和小凤,让你多睡会。再说他在屋里,我们也不好进来。”
    “哦。”方青梅打个哈欠,心不在焉接过长寿手里的手巾抹抹脸,往窗外看一眼,“外头天也不好,阴的这么厉害,不睡过头才怪。”
    “小姐,”长寿看看她,又看看外头无人,终于小声问道,“姑爷的腿……到底是怎么摔得?我怎么看着他走路的情形……像是旧伤呢?”
    方青梅一愣,一边接过毛巾擦脸,小声道:
    “是,是从马上掉下来摔得。”
    “是他这么跟你说得?”
    “恩。”
    “是从西北回扬州路上摔的吗?”
    方青梅避重就轻道:
    “是在扬州城外摔的。你别问了,等回头再跟你细说吧。先收拾好,我好去跟老太太请安去。”
    方青梅跟周寒慢慢走到周老太太院子里时,已经不早。
    她跟周寒相处的时间长了,便察觉到周寒并非不能走快,而是故意走路走的特别慢,慢到外人几乎看不出来他的腿有点跛。她便也迁就着,一路拈花惹草,逗猫招鸟,故意也慢慢的,跟着他一起走。
    两人到了周老太太房里,却只看到同来请安的周冰,不见林氏和小宝,问了才知道,原来小宝昨晚不知是受了寒还是吃坏了,半夜开始有些发热。就近请了大夫来看诊吃了药,清晨仍未见好,这会林氏正在照看着他,周冰正在和周老太太商议换个大夫再来诊治。
    最后定的,仍是请的之前给方青梅看诊的老王大夫先来看看。
    周小宝爱闹,莫名的喜欢粘着方青梅,昨天晚上吃饭便一直闹着让方青梅喂她,因此这会方青梅有些担心,站在周寒旁边,拉拉他袖子,小声问道:
    “……会不会是我把风寒过给小宝了啊?”
    周寒摇摇头:
    “王大夫给你诊了脉的,好利索了才敢让你回来的。许是夜里踢被子凉着了,暖过来就好了。”
    方青梅本想问周冰明日启程入京的事,这会看他着急儿子生病,也不好再提。
    跟着周冰去东院看了看周小宝。果然是小孩子精气神足,虽然一直发着热,倒也没耽误了顽皮,见着方青梅还非缠着她猜了几个谜才肯放他回去,闹得周寒都有些吃醋:
    “小宝真是喜新厌旧。往日最喜欢缠我,今日倒像没我这个二叔一样,看都不看我一眼了。”
    两人回到西院,正好午饭时分。二人新婚,周老妇人特意嘱咐让他们“关起门过几天日子”,并没有来叫去正屋一起吃饭。小厨房备下了几样饭菜,长寿和小凤收拾上来,便退了出去。
    周渐梅在桌前做好,却见方青梅正在角落一个箱笼里不知道翻着什么,便走过去看看:
    “该吃饭了,他们布好菜了。”
    却见方青梅站起身,手里抱着一堆稀奇古怪玩意儿:
    “好了。”
    “这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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