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寒忍不住轻笑出了声,两人沿着院子里一溜参差的石榴树下的青砖小路往外走。经过一夏天的雨水,潮湿砖缝里长了碧绿的青苔,昨夜又下了阵小雨,这会便滑溜溜的。方青梅走在前头,还没忘了回头提醒一句:
    “周渐梅,小心地上青苔,又湿又滑的。”
    周寒不做声的跟在后头,手里提着浅蓝长衫下摆,一步一步,走的慢慢当当。两人慢悠悠出了院子,周寒开口道:
    “这半天的功夫,也没见陈颂大人将送的礼送还回来,见邹尚书的事兴许问题不大了。若是能见到邹尚书,也许就能去探望陈侍郎他们了。”
    方青梅听了,心里又松一口气:
    “太好了,那我这两天就收拾些东西,看到时候能不能给他们带进去。”
    “嗯。”周寒应道,“等会我让小海去兑些小巧的金银,给你送过来。天凉了,暖和的衣物也带些。”
    方青梅点点头:
    “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回去就和长寿准备着。”
    听了这个消息,方青梅的心情明显开朗许多。两人走过院中的长廊,就要到偏厅了,周寒忽然站住脚,问道:
    “今天下午我没什么事,只是干等着陈颂大人的消息。你那么爱乱跑,这阵子在家该闷坏了吧?要是有兴致,吃过午饭,陪我上西郊香山上去走一走吧。”
    方青梅想了想,便爽快的点头:
    “好。好不容易这两天放下心来,我也正想出去走走呢。”
    随即又想起来:
    “你能上山么,走山路腿会疼吧?”
    “我是走不了山路。不过香山的路徐缓平坦,”周寒道,“你陪我乘马车上去吧。”
    一入山中,方青梅的精神明显雀跃了起来。她一心以为周渐梅是头一次上山,虽然不得已只能陪着周寒坐在马车上,却一直掀着车帘子,兴致勃勃叽叽喳喳向周寒讲着,这一块字碑是哪位大人所题,那一株古树据说有多少年头,谁家的夫人曾带着小姐来进香,结果差点被登徒子轻薄了去;谁家的公子又曾经在这山路上险些被出没的野兽袭击。
    周寒靠在马车另一头,一边看着外头风景,一边接话道:
    “这山里野兽未必有,活蹦乱跳的麻雀倒是不少。”
    方青梅看看外头:
    “我还真没注意过这里麻雀多不多。”
    周寒回头看她一眼,又转过头看着窗外,轻笑着:
    “还是只刚放回山的。”
    方青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中又被他取笑了。她也不恼,自己先笑了一阵,然后若有所思的看着周寒:
    “周渐梅,你挺会笑话人的嘛。”
    周寒听了,回过头瞅一眼她的表情,秀长的丹凤眼里写满了然:
    “就是什么?”
    方青梅惊讶道:
    “我还没说‘就是’,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你猜我的心思倒猜的准。”
    她顿了顿,清湛双眼看着周寒,恳切道:
    “我是想说……我不大会说话,时常不知道说错了哪句话就让你不高兴了。要是下次我再说错了话惹的你不高兴,你直接告诉我就是了,不必替我留面子,我以后会注意些的。”
    周寒默了默,道:
    “你没有错,是我不好。有时候,连我自己……也时常不知自己在恼些什么。”
    方青梅奇怪的看他一眼:
    “你别哄我了。你明明就是那种对什么事都看的清清楚楚的人。”
    周寒自嘲的轻笑道:
    “大概是当局者迷吧。”
    随即叫小海停住了马车:
    “快到山顶了。这里山势平缓,下去走走吧。”
    方青梅先跳下马车,回头毫无芥蒂的伸手去搀扶周寒。周寒看看她伸过来的手,和露在袖子外头一截秀白手腕,不动声色扶住她被衣袖覆着的手臂,慢慢下了马车,走了几步才状似不经意道:
    “怎么没戴祖母送你的镯子,不喜欢吗?”
    方青梅摸摸空空的手腕:
    “长寿说太贵重,让我别戴着到处跑,磕着就坏了。”
    “不过是件首饰,戴着才派用场,”周寒状似漫不经心道,“光搁着反而没用处了。等回去还戴上吧。”
    夏末秋初,暑气尚未散尽,来登山的人并不多。一路马车走的缓慢,到了山顶已经是近黄昏时分,山林中更是一派幽静,只有时断时歇的蝉鸣,伴着阵阵婉转鸟鸣。香山顶上地方开阔平坦,从靠近山顶地方便铺了宽敞的青石砖路。两人沿着青石路,安安静静慢慢往上走,两侧树荫笼罩,山风徐徐,掀起山间松涛阵阵。
    方青梅本不是安静的性子,可是这会跟在周寒身边,周寒静默着沿着青石砖徐徐漫步,不知怎么,她也难得的安静了下来,近来因为担忧父母而总是上下起伏的心绪,像被这山间的寂静抚平。
    走了一段,渐渐看到山林中树影掩映的香积寺的飞檐与朱墙,方青梅遥遥一指:
    “周渐梅,那就是香积寺了。”
    周渐梅点点头:
    “嗯。”
    再往前走了一段,已经隐隐看到了嵌着金色圆形铜钉的朱漆寺门,离着还有一盏茶功夫路程,便看见一个和尚远远走了过来,对着周寒合掌念号:
    “阿弥陀佛,周施主,许久不见了。”
    方青梅正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见周寒双手合十,也回个礼:
    “慧远师傅,久违了。”
    彼此见过礼,这位慧远在前头走,方青梅和周寒跟在后头。方青梅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
    “周渐梅,你怎么认识这个和尚?”
    周寒看她一眼,不紧不慢道:
    “祖母与这里的主持大师是旧识。据说这里的菩萨特别灵验,我小时候多病,祖母曾为我向这里的菩萨发愿,入山必拜。”
    “你……不是第一次来香山?”
    那她一路上指指点点个什么劲,他恐怕比她还要熟悉这香山和香积寺吧?
    周寒清咳一声,假装没发现方青梅的窘态:
    “香积寺后头有个佛光院,曾是祖母旧时上山礼佛的地方。我已经提前跟方丈大师打过招呼了,今晚咱们就歇在这院子里吧。”
    ☆、第27章 山中岁月长
    两人进了寺院,先随着那位慧远师傅到大殿进香拜佛。方青梅从小受亲生父亲方上青的影响,对这些神佛之事不甚相信,此时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虔诚跪下拜了三拜,规规矩矩上了香然后起来。
    然后看到周寒双手合十跪在佛前许久,才郑重其事拜了三拜,然后恭恭敬敬起身,在佛前上香,又拜了一拜,才转过身来:
    “走吧。”
    两人出了大殿,信步在院子里走了走。院子西侧墙壁下,有竹林茂密,林下石桌石椅,方青梅三步两步过去,回头道:
    “周渐梅,来这里坐坐歇歇。”
    周寒漫步走过去坐下。
    片刻便有寺中僧人端茶过来,为两人斟茶之后才悄然离去。方青梅忙起身双手合十道谢,然后坐下,看着周寒小声道:
    “周渐梅,你好大的面子,感觉这寺院像是你家开的一样。”
    周寒轻轻一笑:
    “虽不中,亦不远矣。四年前香积寺遭大火烧了一半,修缮庙宇的银子,倒有多半是祖母捐出去的。自从祖父去世,她便潜心向佛,私房钱大半布施到了各处的寺庙。”
    “周老夫人看起来就是很和善的样子,”方青梅说着,侧脸想了想,又道,“不过我总觉得她从前性格一定很活泼——现在也是,一点也不像一位六十岁的老人家,高兴地时候笑起来像个小姑娘一样。”
    周寒笑看她一眼:
    “祖母又不在跟前,隔这么远,你拍马屁也没有用。”
    方青梅冲他翻个白眼,哼一声:
    “你少小瞧人了。我这辈子都硬气的很,还没拍过谁的马屁呢。”
    “你看的倒不错。”周寒喝着茶,慢悠悠笑道,“祖母年轻时并不是娴静的大家闺秀。祖父就是在这香山香积寺遇上了她,情有所钟,才千万百计去赵家求娶。”
    他看看方青梅:
    “你信不信佛?”
    方青梅迟疑着还没答话,他已经看向远处的大殿,轻声道:
    “我信。”
    他看看方青梅:
    “其实我今天来,是为了还愿而来。”
    “从前我也不信神佛,总觉得事在人为。古人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我也一直是这么认为,到寺院拜佛,都是陪着祖母为了让她高兴。”周寒低头拍拍左膝,满心感慨的样子,“生平我第一次诚信拜佛,还是去年这个时候,就是在这香积寺。那时候我跪在佛祖面前发了一个愿,当时心里还暗暗嘲讽自己,觉得自己太荒唐呢。谁知后来所愿竟然成了真。”
    方青梅正听他说得入了神,寺中洪亮的晚钟缓缓响起,振聋发聩,惊起山中无数飞鸟。万千飞影扑腾而起,伴着晚霞齐飞入云,这景象也着实让人心旷神怡。
    等一百零八声洪钟响过,方青梅还惦记着刚才的问题:
    “然后呢?你许了什么愿?”
    周寒目光从远处收回,看她一眼,笑着起身:
    “佛曰,不可说。”
    “……”
    山寺本就远离喧嚣,寺中生活自然也简寒,晚饭方青梅和周寒只随着寺中僧人一样,简单吃了些白饭豆腐青菜。陈家平安的消息传出,方青梅近来心情好了许多,今天又听说很快就可以去探望,更是一颗心落了地,心情好了,晚饭也放开了胃口,竟然吃了两碗饭。
    周寒吃的反而少,看她吃兴正浓,也不好放筷子,便一直举着筷子看她吃,看到最后忍不住笑她:
    “难怪当初陈侍郎要把你嫁进周家。”
    “对啊,就是因为我吃得多,害怕嫁到别家吃不饱,所以才嫁到粮商家做媳妇啊!”方青梅听出他笑自己吃得多,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伶牙俐齿笑着回击,“谁知道命不好,竟然没的机会做周二少奶奶,这会正担心将来会吃不饱呢!真是羡慕令晚秋姑娘,将来顿顿吃不完的米饭拌着盐,肯定吃的白白胖胖的!”
    周寒听了,抬手轻轻挡住唇角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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