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出了十五新年就要过去,这日陈策南京公事完毕,便又到了扬州来接陈禀和陈夫人去安顿。陈夫人一直病体缠绵,大夫说南边气候温润些利于养病,但总住在周家终归于礼不合。一来正好之前方青梅去杭州,已将一处田庄收拾清理干净。二来陈家祖籍正是杭州,虽举家迁入京城多年未归,但此时落魄,也未免动了叶落归根的心思。所以年前陈凤章初来拜访周家之时,陈禀与儿女商议之后,便定下了去杭州的行程。
    不过因周家极力挽留,陈禀夫妇到底还是多耽了一天。过了十六,十七一早,陈禀夫妇与陈策便辞别周家,登上去杭州的行船。
    周老爷与周冰、周寒和方青梅亲去送行。回来之后,方青梅在桌前坐下,乍与亲人别离颇为怅然:
    “连长寿也跟去了。就剩我一个在这里了。”
    周寒给她倒了碗热茶递到手边,低声款款安慰道:
    “你若觉得不舍,我们明日便动身去杭州,陪着他们住一阵子也好。”
    又细想了想,更觉得此法可行:
    “不如我去禀告祖母和父母一声。我陪着你先去杭州,陪着父母亲住一阵子,然后正好从杭州坐船,便直接去京城。到时候便可直接从京城往西北去了。正好到时候天气也渐渐暖和了,正利于出行。”
    方青梅听了,看看周寒欲言又止。
    周寒觉察她似有话要说,轻笑道:
    “有什么话要说的,直说便是了。”
    方青梅起身,从橱子里拿出一封信:
    “徐鸿展托陈凤章给我捎了信来了,说这两日就可忙完,准备北上了。”
    周寒看着方青梅神色,心头涌起有些微不妙的预感:
    “……所以?”
    “周渐梅……我仔细想了想,我还是一个人去西北吧。一则你的腿未曾完全痊愈,西北天气恶劣,于你的腿不利。二则,”方青梅低声说着,看看周寒,又微垂下眼,“……这几天以来,我知道你一直很高兴。可是你越是高兴,我心思就越是纷乱,总觉得有些惶恐……我想着,正好借着这一趟远路,我也可以好好的理一理思绪。”
    顿了顿,抬头微笑看着周寒:
    “或者静静的想一想,等回来的时候,我便将自己的心思想的明明白白了。”
    ☆、第77章 喝酒治伤心
    提出这个要求,方青梅本以为周寒会不答应。谁知周寒看着她,并没有多说什么:
    “就按照你说的吧。”
    “……”
    方青梅反而被他的态度闪到了:
    “你……不生气吗?”
    之前他那么一副那么想去西北的样子,可是如今却连失望的样子都没有露出半分?看起来很反常啊。
    周寒态度和煦,一边垂眼喝茶,一边说道:
    “既然你来跟我说,想必已经反复思量过,也做好决定了。”
    “……”
    确实是这样。
    自从收到徐扬来信,方青梅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
    如果同周寒一起北上,然后去西北,两个人仍旧是朝夕相处。自从两人把话说开以后,周寒言语行动之间虽无失礼之举,却再不掩饰对她的心意,每每方青梅对上他的神态目光,或者声调语气,其中脉脉情意,总令她心中波澜不止,难以平静。
    对她来说,周寒的情意仍是有些突然地。这样全然陌生的感受,方青梅一时之间仍难以淡然处之,心中总是带着不能确定的惶恐。旁人倒还看不出什么,陈凤章同她自幼一起长大,甫一见面便看出她的反常:
    “怎么看你总是心神不定的模样?”
    从小到大,这丫头的性子都是爽快跳脱,何尝有过什么心事?
    自陈凤章成亲,方青梅便有意无意的留意分寸。不过心底里,自然还是对他留有十分的信任,加上也知道他清楚自己与周寒之间的事,因此稍作迟疑,便将周寒对她表明心意的事托出,然后把心里的苦恼也一并托出:
    “我知道自己不讨厌周渐梅,但是,但是……”
    “但是也不知道,对他是不是也有男女之情?”
    “如今我也能觉得出,周渐梅他对我……这份心意,十分诚挚。可是……”说着方青梅垂下脸,不禁想起那晚说出接受他心意的决定,周渐梅溢于言表的喜悦。
    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
    “可是我也知道,周渐梅他内心高傲自矜。倘若我不能全心以待,对他来说——”
    “你怕你对他不像他对你这么好,会亏待了他。”陈凤章听了便微笑,“是不是?”
    方青梅迟疑着点头:
    “我……是有这个担心。”
    陈凤章听了,轻笑道:
    “你啊你,青梅,还是个孩子脾气。”
    方青梅不解的抬起头。
    陈凤章看着她,摇头轻叹道:
    “这样的事,从来都不是对等的。便是亏待,只怕周渐梅也只好认了,他哪里有的选?”
    见方青梅仍不得要领的样子,陈凤章不再多解释:
    “你若实在觉得烦恼,不如随父母亲去杭州待一阵子,静一静心再说吧,省的这样烦恼。”
    方青梅当时虽拒绝了陈凤章的提议,却暗地里也动了心思:不如先离开周渐梅跟前,自己一个人好好想一想吧。
    是以才有了独自一人北上的想法。
    只是没想到,周寒竟这么轻易的点了头。
    不仅答应了她的提议,还从容的在私下里为她做出门的准备:马车,银钱,干粮,乃至路上的行头,甚至出门的男装——无一处不打点的周到细致,倒一时让方青梅有些无所适从了。
    次日一早,方青梅与周寒向周老太太请安完毕,方青梅便被周老太太留下学打马吊牌——陈夫人一走,年下周老太太被勾起来的牌瘾仍未过足,只好把二孙媳妇拉来顶上,不会便不会吧,哪个不是从不会学到会的?
    抱着这样的态度,周老太太兴致勃勃拉着二孙媳妇教了起来。也亏得方青梅学得快,过了晌午便熟悉起来,已经打的有模有样了。
    又陪着周老太太轰轰烈烈搓了一下午马吊牌,她老人家早就找丫头去跟周寒下了吩咐,本意是留方青梅再打一晚上,便可正式出师了。方青梅打牌打的手腕子疼,好不容易找个借口,终于哄得她老人家放了人,头晕眼花往梅园里走。
    谁知刚进了园子,还未过竹林,便听到周小宝的动静:
    “……二叔,你这里说的不对!青梅姐姐念的不是这样的!”
    打了一整天马吊牌,方青梅被折磨的腰酸背疼,这会可不想再被周小宝黏上,便小心翼翼放轻了脚步,想着避过这叔侄二人。谁知就听到那边两人的对话:
    “小宝若渴了,咱们就回去叫小凤给你倒茶喝吧。这里头装的是酒,喝了会头疼的。”
    “二叔不怕头疼吗?二叔为什么要喝啊?”
    “二叔喝了也头疼。可是喝了它可以治病。”
    “二叔病了吗,是不是也像小宝一样生痘子了?”
    方青梅站在竹林边偷听,正暗暗在心里吐槽周渐梅骗小孩子,谁知就听到周寒哄着小宝道:
    “二叔不是生痘子。二叔喝酒,是为了治伤心。”
    “为什么伤心啊?”
    “因为二叔喜欢的人要到远处去了。”周寒仍耐心笑着,哄着怀里的周小宝,“就像我走得远了,小宝看不到我了,你是不是也要伤心啊?”
    “……”
    听到这里,方青梅便是一怔,喉口里突的泛起一道滋味直扎到胸口,然后“哗”的在胸口散开去,说不上是酸,是涩,还是别的什么。
    她凝固了脸上的笑,脚步轻轻,悄悄的从一旁绕过竹林去,回了房中。
    待周寒回到房中,看到坐在暗中的方青梅,也是一怔:
    “什么时候回来的,祖母不是着人来说晚些才回来?我还想着过会去祖母那里看看呢——怎么也不点灯?”
    说着亲自将房中的蜡烛点着。
    房中乍亮起来有些刺眼,方青梅眯了眯眼,用手在眼前头挡了一会,才笑着说道:
    “刚回来。小凤说你还没吃饭呢,我也正好没吃,一起再吃点吧。”
    周寒点头便起身:
    “也好。我去跟厨房说。”
    “这时候不吃饭你也不觉得饿。”方青梅捧着肚子懒洋洋往桌上一趴,“啊,我可是饿坏了。”
    周寒正走到门口,听到这话回过头笑道:
    “这阵子习惯了两个人吃饭。一个人都不知道想吃什么了。”
    “……”
    直到饭菜摆上桌,方青梅捧着饭碗心里仍在想着周渐梅刚才那句话。
    周寒吃饭轻易不说话,“食不言寝不语”的教导贯彻的十分之好,平时吃饭,都是方青梅说话较多。不过看方青梅今晚一直沉默,他便也不习惯,搁下筷子道:
    “我今日让小海去兑了些金叶子,走的时候你带在身上。西北那边不太平,银两太沉不方便,这个在身上放心些。”
    本以为方青梅会推辞,谁知方青梅点点头,并没有客气:
    “……嗯。”
    周寒看看她,又道:
    “我细想了想,既然我也得入京找李大夫,去京城不妨还是同我一道吧。不然你随徐杨动身,扬州这边也没法交代。等从京城去西北,你再随徐将军动身,如何?”
    他本以为方青梅会犹豫,谁知方青梅听了,毫不犹豫便点头道:
    “好。那便你我一起入京吧。”
    ☆、第78章 青梅赴西北
    徐扬的信中提到,预备正月下旬入京,京中征粮诸事处理完毕,二月中下旬便要动身去西北。
    既然定了与方青梅入京,眼看天气日渐暖了,北上的河道也渐渐畅通,周寒便告知了家中诸位长辈,要回京中找李涵珍先生复诊腿伤。周老太太与周夫人颇依依不舍:
    “不如写信请这位李先生南下来吧?你们也好在家中多待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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