蝇头小字不好写,越小的字,对运笔的要求就越高,除了蝇头小字之外,大如斗的大字也极考验功力,没有一定的腕力和体力,要写得挥洒自如是不可能的。
    宋知夏写了半张蝇头小字后,书兰先生又改了要求,这回要宋知夏再多加一个腕袋,连续写五张蝇头小字,并且写完之后还要将这五张呈给书兰先生看。
    宋知夏应了,书兰先生便转身离开,开始一一检阅起学生们交上来的功课了。
    竹舍里更加安静了,正在习字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运笔速度,有的干脆还停下了,她们都在偷偷地打量书兰先生的脸色,生怕一个不好,板子落在自个身上,书兰先生教学严苛,就算是蔡家小姐,也是照样挨打的。
    书兰先生的脸色果然越来越差,待放下学生们的功课,便一言不发、脸色黑沉地看着她们。
    学生们战战兢兢地搁下了笔,垂首等待先生的训斥。
    今日是开学第一日,书兰先生不想坏了这开学的大好气氛,只是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长长地出一口气,开口训道:“今日是开学第一日,为师便不罚你们了,只是,从今日起,你们的腕上都得再多系一个腕袋,书艺讲究勤学苦练,既然你们不肯勤学,那就只得苦练了。”
    学生们个个面露苦色,颤抖着声音,却仍恭敬地行了一礼:“谢先生宽宏。”
    书兰先生的目光转向宋知夏:“知夏,你去左侧的小室,将腕袋拿过来。”
    “是。”
    宋知夏进了左侧小室,里面有一个小柜,柜里放着四五个腕袋,还有一小叠裁好的布片,一团细麻绳,一海碗细白沙,一个针线笸箩,以及一个小秤。
    宋知夏把这些东西都端了出来,书兰先生让学生们自己过去领材料,自己做腕袋。
    学生们领好了材料,自己动手做起了腕袋,宋知夏着意注意了那两位蔡家表小姐,看她们的脸色都不佳,尤其是鹅蛋脸,更是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很是不满的样子,但就算心里再不满,她们还是乖乖地做好了腕袋,然后悬在了腕间。
    书兰先生见学生们都悬好了腕带,便开始朗声讲起了课,蔡家班的课果然与寻常班的课不同,有许多内容是宋知夏未曾听书兰先生讲过的,课上宋知夏听得十分入神。
    下午的课时结束后,书兰先生留下了宋知夏。
    “知夏,明日便要填报副课了,你想选哪五门?”书兰先生问道。
    双梅书院推崇术业有专攻,所以书院的选课规矩是,新生先填报主课,待主课确定后,再由主课先生依照新生们的不同,给予新生们不同的副课选择建议,因为主课为主,副课为辅,副课最好能对主课有辅助之功。
    “弟子尚未想好,只是心中想选御射和画艺。”宋知夏恭谨地回道。
    “你选画艺,为师倒能明白,书画不分家嘛,不过你为何选御射呢?”书兰先生问道。
    “因为弟子以为,要想书艺有成,必须得先有好体魄,立字书言,需有正气,无正气,字不立,书不成,而人之正气,存于心,存于体,故而弟子以为,体养正气,正气足,书艺方能成。”
    书兰先生浅笑:“大善,为师也是如此想得,世间君子,无不是手书立世真言,剑荡世间不平的真英豪之辈,手无缚鸡之力,身无顶天立地之正气,又如何书得出留芳百世的好字好帖。”
    书兰先生拿出一张填表:“既然你有心健体养正气,那就选御射吧,画艺也选上,另外三门,除了国文必选之外,其余两门,你自己选吧。”
    宋知夏躬身行礼:“多谢先生指点。”
    书兰先生受了宋知夏的礼,又道:“这座竹舍,其实教的是蔡家班书艺课中的中下学生,因着她们的基础差,为师会多讲一些,你在这里学,也能跟着多学到一些东西,只是为师以为你有天赋,不必在这里多耗费时日,你平日多思多练,尽早走上自己的书艺之道,待你的字有了长进,为师便会让你回墨香阁,在墨香阁里专门教导你。”
    书兰先生看着宋知夏,语重心长地说道:“知夏,你要记得,墨香阁才是你的根基之所,书艺才是你的立身之道,你不要为了一些杂事乱了自己的心境,误了自己的前程,懂吗?”书兰先生的话很有深意,让宋知夏不要一门心思光想着与蔡家小姐表小姐们拉好关系,最重要的还是要靠自己,靠自己的书艺立身存世。
    宋知夏很感激书兰先生的看重和提点,躬身大拜:“弟子谢恩师指点,弟子必不负恩师所望。”宋知夏也不想一直与蔡家小姐表小姐们在一起,她进书院并不是为了成为谁的跟班的,书兰先生这一番安排,既促成了她与蔡家小姐表小姐们的同窗情谊,助她开拓了人脉,又给她留有了余地,不至于与蔡家小姐表小姐们纠缠过深,成为她们的工具,这样的体贴,宋知夏实在是太感动,太惊喜了。
    这样的体贴和爱护,宋知夏从未在书院里收获过,甚至,从未在父亲母亲之外的人身上感受到过。
    宋知夏在感动和惊喜之后,又有些迷茫和失落。
    所以,这还是因为梦的原因吗?
    因为在梦里,所以严苛的书兰先生才会对自己如此之好?
    因为在梦里,所以一切事情的发展都满足了自己内心的愿望?
    梦何时会醒呢?
    醒来后,这一切都会消失,到时候自己又该如何在枯寂的冷宫中活下去呢?
    宋知夏打了个寒颤。
    不,我不要醒,就算是梦,我也愿意一直活在梦里。
    就算,就算梦最终会醒,那我最起码要在这梦里肆意活一回,再不受委屈,再不受欺辱,这样就算从梦中醒来,一切消失,最少我还有值得回味和留恋的回忆,不负上天恩赐我的这一场美梦。
    第75章 质问
    单独谈话结束后,书兰先生离开了墨香阁,宋知夏还得留下来收拾一番,虽说洒扫一类的粗活有书院仆妇做了,但一些事还是得学生们自己来做。
    比如,洗笔洗砚台,这些都得学生们自己来,连同书兰先生的笔和砚台,也得学生们来洗。
    比如,每日练字废掉的纸,都得收拾起来,拿到专门的炉子里,一一烧干净了,因着每日的废纸量都很多,烧都得要烧小半天,烧纸的人得守着,烤着,热得一身汗,同时还要小心注意炉口飞出的灰烬,万一飞远了还得追过去看有没有起火,废纸都烧完了还得守着炉子,得等到炉子彻底没了火气才能走。
    比如,学生们放学后,虽然都会把腕袋放回小室里,但她们都是随意放的,总得有人来一一归置好,尤其是系带,不归置好就容易打结,如果有什么材料缺了少了,要补上,得留下条子让仆妇们补齐了。
    这些零散细碎的事,原先都是学生们轮流着来的,现在竹舍里来了宋知夏,这些事自然而然地就归了她。
    宋知夏烧好了废纸,理好了小室,回家去了,而她的袖口里,正带了一段细麻绳。
    第二日,宋知夏的副课选了御射、画艺、国文、茶艺、花艺,后两门相对简单好过,宋知夏之所以挑这两门,完全就是为了凑足五门副课的数量。
    双梅书院并不要求学生们五门副课同修,副课可以分开修习,只要在五年中,五门副课全部达到中等线,就可以毕业了。
    宋知夏决定先修习御射、画艺和国文,茶艺和花艺可以等到以后再行修习。
    领取了三门副课的课时表后,宋知夏就按着课时表,开始了主课和副课的学习。
    与主课不同,副课并不要求学生每堂课都到堂,只要学生在考试时能达到中等线,就可以自由地选择到堂与不到堂,不过这也只是相对来说,学生有多大的自由,就还得看任课先生的性情,比如书艺课,书艺先生有好几位,其她先生都好说,只除了严苛的书兰先生,如果学生上的这一门课,正好是由书兰先生来授课的,那么没有一个学生敢不到堂上课,敢不到堂,那就做好挨板子的准备吧。
    宋知夏因着喜欢御射,所以御射课是常常到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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