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援目光灼灼地看着兰芝,回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关于以前的事,关于未来的事。他是真心喜欢兰芝的,只是年少轻狂,犯了不少错儿。蔺咏荷爬床,说到底,是他自控力不够,也没足够重视当初对兰芝的承诺。后面蔺咏荷又生下马谨严和马宁溪,其中固然有蔺咏荷手段高明的缘故,可也是他太经不起诱惑。白霜儿自不必说,白老爹把女儿托付给他,是他占了便宜,还总一副苦主的样子,好像自己站在了道德的至高点,很了不起,谁都不该过问他,反而应该赞扬他重情重义一样。
    错了,全都错了。
    马援抓紧了兰芝的手:“兰芝,我以后都只对你一个人好。”
    蔺兰芝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句话,她听了许多年,一直知道他只是嘴上敷衍,可气也好,哭也罢,都过来了。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她想通了很多事,既然那么糟糕的他,自己都接受了,他若肯真心转变,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把他推开?不管他们夫妻俩生多少闷气,他都始终是卿儿和玥儿的父亲。那两个孩子,成天盼着一家团聚、成天盼着他们夫妻和鸣,她的心,或许没有当初那么浓烈的爱意了,不过,拿他当这辈子不能舍下的亲人还是可以的。
    她回握住了他的手:“少年夫妻老来伴,等儿子女儿都不在身边的时候,也许只有你陪着我了呢。”
    马援热泪盈眶。
    马援归来,按理说,要与整个马家一块儿吃顿好,奈何一想到老太太曾经把玥儿赶出过马家,蔺兰芝和容卿就一百个不乐意见她,二房、三房因着从前对玥儿不够好,母子俩只派人去报了个信儿便完事了。
    马援洗漱完毕,去膳厅见了容卿与宁玥。
    容卿还是老样子,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宁玥长了个子也长了肉,小脸蛋圆乎乎的,一双眼睛不像上次看上去的那么幽深冰冷,盈盈的,全是小女孩儿的笑意。她的手被容卿握着,看得出来,兄妹俩感情很好。
    马援心口流过一股暖流,有些怕惊了他们似的,语气很轻很轻:“卿儿,玥儿。”
    “父亲!”宁玥站起身,扑进了他怀里,险些把他撞翻。
    这下子,马援是真的感受到女儿的不同了,没那么冰冷,没那么拒人千里之外了,虽不知是谁的功劳,不过做父亲的,还是会为她的变化而感到高兴:“长肉了,都抱不动了。”
    马援抱了抱她。
    宁玥转头嗔了容卿一眼:“天天给我喂吃的,就说会喂胖的!”
    昨天刚称过,长了五斤呢!
    容卿笑着不说话。
    马援的眸光落在了儿子脸上,老实说,他长得也就是过得去,兰芝也不是特别美艳的女人,偏偏生个儿子这么好看,只能说,他俩真的很会生啊!
    “卿儿。”还没听儿子喊过一声父亲呢,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也怕儿子会怪罪他把他再一次弄丢了——好在是入了京。
    容卿恬淡地笑着:“父亲。”
    马援一怔!
    “你……你你你……你刚刚说什么?”
    “父亲。”容卿笑笑。
    马援的眼睛瞪直了,足足五秒,才慢慢弯成了月牙儿的弧度:“儿子!”
    要乐晕了!
    儿子叫他了!
    哈哈,儿子叫父亲了!
    这之后,父子俩坐下来,仔细回顾了一下沿途发生的事,才知道皇甫珊与马援走散了,马援原本都到了并州,突然看见一个与皇甫珊背影很像的姑娘,以为皇甫珊也来了这边,在并州疯狂地找,这才耽误了回京的行程。
    “应该不是她。”容卿说。
    马援点头:“是啊,她应该不会来西凉的。”可怜那小姑娘,不知去了哪里。
    容卿把马谨严的事告诉了马援:“……这个,我还没对玥儿和娘说过。”
    马援万万没料到那个刀疤秀才是他庶子,奇怪,他不是去北城投靠蔺二老爷了吗?怎么流落到南疆了呢?算了,管他怎样呢,做了那么人神共愤的事,就算他回来,他也得把他给活活打死!
    “他死了吗?”马援问。
    “可能吧,容麟打伤了他。”容麟那一拳是下了狠手的,六个时辰后会活活疼死。
    父子俩很有默契地将这些事烂在了肚子里。
    夜里,玄胤归来,三个男人在暖阁的小桌旁饮起了美酒,摆了一副棋盘,先是容卿对弈马援,马援输了,换玄胤上,后面玄胤把容卿干掉了,又换马援上。
    蔺兰芝与宁玥坐在一旁暖烘烘的炕上,看爷们儿聚得欢,也跟着心情大好。
    这是他们过得最好的一个年,没去应付不想应付的人,没有看见不想看见的人,最喜爱的亲人,一个都没少。
    红玉打了帘子进来:“夫人,还有几副对联儿没贴,要不要去贴了?”
    宁玥笑着跳下了床:“当然要啦!玄胤!我们去贴对联儿!”
    玄胤落下一子,封了马援所有退路,马援黑了脸,要不要这么不给老丈人面子?
    外头下着鹅毛大雪。
    玄胤拿了一件氅衣给她裹上,又拿了兔毛耳捂罩住她小耳朵,牵着她小手出了门。
    马援推着容卿的轮椅道:“我们也去看看。”
    容卿微笑:“好。”
    红玉和冬梅一人准备对联一人准备凳子,刷子浆糊由别的小丫鬟托着,几人都兴冲冲地看着姑爷牵着小姐的手出来。姑爷对小姐真好,看着姑爷,她们都觉得这辈子不用再嫁入了,一定找不到合适的了。
    宁玥要踩着凳子上去:“对联给我。”
    玄胤把她一抱,举起来,让她坐在自己一侧的肩头,臂弯扬起,扶住她纤细的腰肢。
    这一动作,可把兰芝吓坏了,生怕女儿摔下来。
    宁玥却兴奋得紧,这是武帝的肩膀啊,她就这么坐上去了!她低头,冲玄胤甜蜜一笑,眉眼弯弯。
    “瞧把你兴奋的,要不要让你骑脖子啊?”玄胤捏了捏她小屁股。
    宁玥被捏得发痒,在他肩上扭了扭,笑道:“那也可以呀,让不让骑?”
    玄胤勾起唇角,精致的俊脸上扬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烛火一照,媚态横生:“给爷生个小郡王,就让你骑。”
    还得生小郡王呀,看来她得多多努力了。
    她眼珠子滴溜一转,悄悄地说:“我给你生一个小郡王,还给你生一个小郡主,要不要?”
    “要!”
    生一窝都要!
    宁玥眯眼笑了,是谁说不喜欢小孩子的?瞧这两眼放绿光的样子,分明比她还想要!
    俩人打情骂俏、眉来眼去,直把一院子下人的心都给看酥了,年夜饭都不用吃了,一大盆狗粮已喂饱。
    马援一转头,见蔺兰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对小夫妻,满眼笑意,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牵住了蔺兰芝的手。
    有宽袖的遮掩,大家根本看不清这一动作。
    但蔺兰芝还是狠狠地惊了一下!
    这可是在外头!
    当自己也是二十出头的帅小伙么?
    勾她的手!
    真是……不害臊!
    蔺兰芝瞪他一眼,就要抽开。
    马援紧紧地握住,就不放!死都不放!
    “嘿嘿嘿嘿……”宁玥注意到了二人的小动作,狡黠一笑。
    蔺兰芝红了脸。
    容卿看着爹娘和妹妹都等来了自己的幸福,淡淡一笑,一片雪花落在他玉带的麒麟扣上,他白皙的纤指轻轻拂去,也拂去了心头一声叹息。
    除夕夜,一家人围坐在暖阁里包了饺子,吃了年夜饭,随后,玄胤不知从哪儿弄来两大箱烟花,捉着宁玥的手在院子里点燃,烟火冲上穹顶,绽放的一霎那,连星辰都失了颜色。
    宁玥依偎在玄胤怀里,小脸被烟火照得发亮,从没想过水牢里的自己,能再活着看到这样的良辰美景。
    “玄胤。”
    “嗯?”他温柔地拂过她的发。
    “谢谢你。”
    谢谢你没在水里扔下我,谢谢你死皮赖脸地缠着我,谢谢你把一颗心全都给了我。
    当然,也很感激老天爷,虽然听起来很掉鸡皮疙瘩,但能重生,能弥补前世的遗憾,找到了一生的良人,拯救了疼她的爹娘,认回了心爱的哥哥,一切的一切,都与前世不同了。
    ……
    这个年关发生了许多事。
    首当其冲的是司空家的二小姐远嫁北城,据说十里红妆,嫁得十分风光,也据说二小姐至情至孝,舍不得爹娘,愣是哭得惊天动态不肯上花轿。
    只有司空家的人明白,司空静并不是舍不得他们,是不是想去给一个糟老头子做填房。
    可他们有什么办法?司空静的名节在京城已经毁尽了,留在这边也是给家族丢脸,不若到北城,既能开始新的人生,也能给家族换来一大笔钱财,当然,后者是重点。
    第二件事是刘婉玉不知怎的听说了司空静远嫁北城的消息,半夜从庵堂里溜出来,摔下山坡,被尼姑们寻回去时,已经被野狼啃得只剩一副躯干了。
    相比之下,郭玉被休回郭家的消息,反而没那么多人谈论。
    一晃到了正月,南疆那边终于给皇帝回了信,愿意和谈,前提是,带上皇甫燕,南疆要求皇甫燕毫发无损。
    皇帝欣然接受了南疆的提议,将保护皇甫燕的重任交给了司空朔。
    宁玥听到这消息,淡淡地笑出了声,王皇帝能窜了刘家的江山,倒也不完全是靠着司空朔当年的预言,至少他本人,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
    皇帝不仅在防着玄家,同时也在防着司空朔。
    如今玄家头上的叛国罪还没接触,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兴风作浪。
    司空朔不同了,万一他野心膨胀,杀了皇甫燕嫁祸给皇帝怎么办?南疆还不一怒之下剑指皇城?届时,司空朔再窝里反,与南疆里应外合,岂不就像他当年赶走刘家的幼帝那样,把他给赶了?
    所以,不如把皇甫燕给司空朔,要是皇甫燕出了事,正好借南疆的怒火灭了这个大宦官。
    当然,皇帝相信司空朔没这么傻,毕竟文书已经发给南疆了,全国百姓也全都知道了。司空朔想当民族的罪人,得掂量掂量才是。
    司空朔在行宫,再一次见到皇甫燕,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上不去下不来,哽在喉头,一阵一阵地膈应。
    皇甫燕呵呵一笑:“中常侍大人见到本公主很失望吗?还是太高兴了呀?怎么说,本公主与中常侍大人也算老相识,就不与中常侍大人客气了,请问中常侍大人,本公主的房间在哪儿?”
    司空朔额角的青筋一阵暴跳,白如幽灵的手死死地掐住椅背,事到如今,连暗杀都不能够了。
    和谈的地点定了下来,既不选在西凉,也不选在南疆,而是一个在两国的夹缝中生存的草原部落——黎族。
    黎族就在东隅山脉一带,雁门关附近,两国交战对它稍微造成了一点影响,但影响不大,收到两国同时发来的文书后,黎族族长愉快地同意了,准备了最丰盛的猎物,等待两国使臣在黎族展开一场空前震撼的春季狩猎。
    此番虽是和谈,却也借了狩猎的名义,皇帝准许几位臣子携带家眷出行。
    中山王带上了玄小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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