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是在心底如此自问,便已觉,心里发紧难耐,抵触重重,不愿去当真面对。又或许,这话终还是触及了她心头最深的底线,一种排斥与抵触感,是以也随之强烈。
    蓝烨煜因她而来,因她而险,她又如何,能让他在她颜思涵眼皮下殒命?
    思绪澎湃起伏,直至半晌,思涵才稍稍回神过来,目光朝他一落,则见他额冒青筋,竟仍是在努力强撑着抬头,静静的望她。
    他那双瞳孔,太深太深,甚至眼睛深处,竟还弥漫着几许掩饰不住的期待与厚重。
    只是莫名的,他那双眼睛落在她眼里,却是突兀刺眼,一股悲凉之感,越发漫遍全身。
    “有本宫在,摄政王岂会不测。本宫便是废了这条命,定也不会,让摄政王有何闪失。”
    这话蓦的就脱口而出了,待得反应过来,连自己都怔了怔。
    蓝烨煜突然勾唇笑了,血色的面容突然如释然一般,笑得不轻。
    他终是将目光从思涵面上挪开,薄唇一启,“自打与长公主相识,长公主与微臣之间,便历来是斗来斗去,不曾停歇。而今终是能和气相处,甚至还能得长公主亲口言道这话,无论如何,微臣心头,宽慰。”
    思涵瞳孔一缩,“宽慰又有何用?你如此在意本宫对你的态度又有何用?你不是该心系大周,心系天下,心系你角逐天下的野心吗?你如今将大周之国全然放于一边,全然将曲江边的哲谦与东陵兵卫放于一边,反倒是独独来此陪本宫呆在这山洞里等待命数,你如此之为,可值得?”
    说着,蓦的垂眸,不待他回话,思涵嗓音一沉,继续道:“你为何,会对本宫如此特殊?你如今满身是伤,高烧不退,性命受危,本宫且问你,你满腹的野心,甚至还有那些角逐天下的目的,难不成,竟都会为了本宫,而全然自愿的舍弃?”
    蓝烨煜兀自垂眸,并不言话。
    周遭气氛越发沉寂,思涵满目厚重的静静凝他,一时无言。
    待得周遭沉寂良久,思涵才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不再期望他是否回话,却是正当这时,蓝烨煜薄唇一启,终归是嘶哑幽远的出了声,“长公主要听真话还是虚言?”
    思涵猝不及防一怔,神色一紧,“自然是真话。”
    他缓道:“真话便是,此番单匹马而来,微臣并未想过是否值得。若说今日之事乃豪赌,豪赌自己能单匹马的在楼兰兵卫中安然脱身,却又何尝不是,在与自己的内心,甚至为了自己,豪赌。人皆在世,虽能被琐事缠绕,身心难脱,只不过,偶尔顺着自己的心去做上一件事,去体味一把所谓的干脆,所谓的顺心而然的疯狂,倒也,并非是件坏事。毕竟,微臣满腹野心,行事喜算计透彻,步步为赢,但微臣,终非冷血无情的鬼怪,而是有血有肉的人呢。”
    是吗?
    虽为有血有肉的人,但终归并非是三岁孩童,是以在对待有些事上,自该知晓后果才是。但今日蓝烨煜如此单匹马而来的癫狂,无疑是全然击散了往日的淡定沉静甚至步步为赢的从容与精密。
    无疑,这人今日极为反常,甚至于,反常得令她心生震撼。
    思绪至此,思涵神色幽远,一时之间,却无心再就此言话。
    她仅是转眸朝蓝烨煜扫了几眼,随即不再耽搁,仅是稍稍退后两步,将火把放于洞中那一小块干燥之地,待得正要转身出洞,不料蓝烨煜再度出声,“微臣此番来意,终是不愿长公主在安义侯手里吃亏,若有幸能按照自己心意拼搏一回,微臣,自也愿拼尽一切,护长公主周全,如此,也算是,圆了微臣第一次甚至,许是也是最后一次的,不顾一切的随心之为。只不过,微臣能有此意,不知,长公主对微臣之举,除了感动亦或是恩惠之外,可有其余半点心思?就如,心有波动,亦或是,喜欢……微臣?”
    他嗓音极缓极慢,虚弱之至,然而此番脱口的语气,也似如在小心翼翼的试探,又或是怅惘无奈一般,纵也像是满心之言,奈何却无处言道,甚至,也不愿太过将那层隔着的纸彻底戳穿似的。
    这般怅惘而又小心之意,思涵并非愚人,自是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楚。
    心底深处那封存着不敢去触及与动弹的东西,也突然在肆意的起伏狂涌,那一道道厚重的心跳,莫名而又突然,一时之间,令她浑身发僵,有些吃不消。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整个人仅是静立着,思绪翻腾着,脑袋嘈杂起伏一锅粥,思来想去,终是神智剧颤,不知反应,也抵触似的不愿去反应。
    待得周遭沉寂半晌后,她才逐渐回神,奈何待得垂眸一观,则见蓝烨煜已是斜靠在石壁,双目合,似如睡着了一般。
    “蓝烨煜?”
    她瞳孔一缩,忍不住急忙出声,她语调无端焦急,甚至也能清晰听到自己嗓音的颤抖。
    奈何这话一出,蓝烨煜却并无反应,待得她抑制不住的再度而唤,蓝烨煜仍旧斜靠在石壁,一动不动,似如未觉。
    她心口越发陡跳,终是有些抑制不住的慌神,随即急忙踏步上前,待蹲在蓝烨煜面前,便迅速抬手把他手腕的脉搏,却觉,指腹下的皮肤依旧是滚烫一片,而那脉搏,却又诡异的平寂,似如,死水一般的平寂。
    没道理!
    没道理的!
    纵是伤势严峻再加高烧,脉搏自也不会如此平寂才是,且平寂得毫无起伏,就如,突然之间,亡了一般。
    怎么可能!
    这蓝烨煜方才还好好的,方才还那般小心翼翼的问她话,而今不过转眼间,他脉搏岂会如此平静,岂会!
    她瞳孔一瞪,几乎瞪大欲裂,顷刻之际,连带落在蓝烨煜手腕的手指,也迅速抑制不住的颤了起来。
    她满心陡跳,一股股惊惧之感层层上涌,她不住的开始深呼吸,强行保持着镇定,却待满是颤抖的指尖逐渐伸向蓝烨煜的鼻下,却觉,指尖无感,全然,察觉不到蓝烨煜的半分气息。
    没,没气了。
    刹那,分不清心底是何感觉,只觉,内心所有的震颤与风暴,在这一刻,顷刻之际化为虚无,似如四方之中,陡然间沉寂了一般,孤寂了一般,破败了一般,孱弱虚散,却又,惊痛莫名。
    是了,惊痛。
    突来而来的,惊痛,甚至于,心口的揪痛,瞬时强烈,陡然之际,便已强烈到难以复加,然而即便如此,她也仅是稍稍伸了手,捂了捂心口,犹如无知无觉般呆呆的盯着蓝烨煜,却也仅是片刻,颤抖不堪的两腿,骤然脱力,整个人,也蓦的摔在了地上。
    地面凉骨的水,刹那溅于脸上,寒意入髓,然而她却毫无反应,空白揪痛的心,也无起身避水之意。
    她仅是呆呆的任由自己躺于地面,面色发虚,待得躺了许久许久,洞外的寒风凛冽的吹开了洞口掩盖着的灌木,瞬时,冷风从洞口灌入,凉薄四起,她浑身抑制不住的打了寒颤,这才陡然回神过来,随即满目慌张,癫狂焦急的开始手脚并用的挣扎起身。
    先是将蓝烨煜强行扶着斜靠在放置火把的那小团干燥之地,强行点穴与用尽心力的为他输送内力,待得半晌后,眼见并无效果,她便六神无主的开始外出寻得大量柴火入得洞中生火。
    整个过程,思涵动作从未有过的快,只是待忙完一切,她面色震颤发紧,随即马不停蹄的开始清理地上那些采回的药草。
    心口的揪痛与焦急感,浓烈之至,似如整颗心都要颤抖得从心腔彻底蹿出一般,脑袋之中,也已然是空白空虚,此番除了着急,除了心痛,并无其它撄。
    待得终于将药草碾碎混合,思涵在洞外找来了微凹的石头,待在石头凹槽内放置了些白雪后,随即便将石头架在火堆上烤。
    待得石头中的雪水彻底融化,她才将碾碎的药草放入融化的雪水内,小心翼翼的熬煮。
    火光摇曳,那昏黄的光影不住的在石洞内层层摇曳,虽是火光暖黄,然而周遭气氛,却发紧得令人窒息,毫无半点温暖之意。
    一股股药味,浓烈刺鼻,全然蔓延在这小小的山洞里。
    思涵目光发着紧,浑身发着颤,心神全然紧张不稳,待得汤药全数熬好,却又因动作太快,一时之间竟指尖触碰到了滚烫的石头,瞬时,指尖蓦的刺痛开来,待得她下意识松开指尖并垂眸一望,则见,两手的指腹被烫之地竟通红一片,甚至烫得皮肉发白,疼痛难忍。
    她眉头一皱,游走慌乱的神色,终是稍稍的因痛而平复半许,那些所有六神无主的惊痛,也逐渐被一股莫名升腾而起的理智压下偿。
    她颤抖不堪的瞳孔与身子,终是平息了几许,待得强行深呼吸几口后,她才再度伸手,用方才顺道捡回的灌木叶子裹着烤石缓缓拿下火堆。
    周遭,气氛压抑厚重,沉寂无声,却又阴烈凉薄得令人头皮发麻。
    待得石头的温度逐渐减却,石头凹槽内的汤药逐渐适温,思涵终是用卷着的灌木叶装了汤药,小心翼翼的朝蓝烨煜的嘴边递去。
    他依旧斜靠着石壁而躺,沾了血迹的面容惨白无色,那双常日里漆黑深邃的眼睛,此际,也全然而避,整个人,颓败凄冷,无声无息,似如亡故。
    事实上,这厮的确像是亡了,只因,身子逐渐发凉,脉搏微乎其微,察觉不到,甚至连他的呼吸,她也察觉不到了!便是方才她费尽心力的为他输送内力,耗尽满身气力,蓝烨煜的脉搏与呼吸,依旧不曾得到任何缓解。
    是以,该行的法子,皆已行过。而今她颜思涵满身受制,又身无长物,此番要再救蓝烨煜的话,她的所有希望,便也只能寄托在了此番这汤药上。
    她满心厚重,手下的动作,也越发的小心翼翼。奈何,蓝烨煜已是无知无觉,便是她将装着汤药的灌木叶凑至他嘴边,他也全然无觉,并无半许反应。无奈之下,思涵终是硬了心,稍稍挪身再度靠近他几许,随即稍稍伸手捏住了他的嘴,蓦的用力,待得终是将蓝烨煜的唇瓣与牙齿彻底捏开后,便将灌木叶中的汤药往他嘴里灌,待得汤药入得他的口,她迅速松开手,顺势合了他的唇瓣,而后指尖在他喉咙猛点,逼得他强行将嘴里的汤药滑入。
    如此动作,一直循环到他将灌木叶中的汤药全数饮下,随后,思涵才将灌木叶放下,稍稍加旺了火堆,随即稍稍蜷腿屈膝,静坐在蓝烨煜身边。
    浑身,早已酸涩麻木,疲惫之至,无疑,无论是心力还是气力,身子,早已达到了极限。
    她满目荒凉,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而身旁的蓝烨煜,也似仍无呼吸,整个人瘫软的斜靠在身后的石壁,无声无息,凉薄四起。
    思涵沉默许久,才稍稍回神过来,努力挪了挪手指,一点一点的朝蓝烨煜探去。
    奈何,指腹之下,仍旧是冰凉一片,毫无温度,瞬时之际,心底那些所有小心翼翼升腾而起的期盼与希望,再度,被指腹下的那股凉薄再度彻底的击散。
    她心口再度一颤,整个人,浑身紧绷,神色发滞。
    待得呆呆的沉寂半晌,突然,蓝烨煜瘫软的身子似是坐不稳一般,身子顿时朝她压来。
    他后背的衣料与身后的石壁顺势摩擦,脆闷的摩擦声蓦的升腾而起,瞬时扰了周遭沉寂。
    思涵蓦的回神,猝不及防的一怔,待得蓝烨煜的身子蓦的倾斜至她的身上时,她瞳孔越发的颤了颤,一股浓烈起伏的悲凉与疼痛在眼睛,甚至在心底积累,而后起伏万瞬,厚重至极。
    她忍不住再度探了探蓝烨煜的脉搏,也再度抬着指尖在他的鼻下小心翼翼的探测,然而这结果,仍与先前的,如出一辙。
    死了?
    当真死了吗?
    她一动不动,犹如木偶般任由蓝烨煜靠在她身上。
    酸涩的眼睛,早已是满目的破败与荒凉,纵是自己仍旧苟且的活着,然而心底深处,却无半点的欣悦与释然。
    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心底太过沉重悲凉,悲凉得似是心都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般,那种空洞感,疼痛感,剧烈之至,一层一层的无情压下,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从不曾料到,她颜思涵此番能苟且的活着,却是要以蓝烨煜的性命来换。
    她也更不曾料到,她颜思涵历来挤兑甚至抵触的蓝烨煜,甚至一直都视为罪大恶极的佞臣之人,有朝一日,却会以这种震撼的方式,让她彻底改变对他的看法。
    她终归还是彻底信了。
    信蓝烨煜自始自终不曾有对她冷狠之心,也信他无心为难她与东陵,只不过,这些信了又能如何?
    蓝烨煜,亡了,亡了啊。
    思绪不住的翻转,癫狂似的起伏剧烈,全然停歇不得,便是身心俱疲,然而神智与思绪仍旧在肆意狂涌,肆意的在折磨着她所有的神经,待得半晌后,她终归是支撑不住,合了眼,整个人身心俱疲的坐不定了,当即瘫倒在地,而后神智抑制不住的抽离,片刻之际,便彻底的晕厥过去。
    她的确是,太累太累,情绪起伏得太过剧烈,所有的悲痛与绝望层层入骨,使得她晕厥之后,梦魇重重,却是即便在梦里,她也无端的想抵触一切,挤兑一切,从而,不愿醒来。
    然而即便如此,心却终是太过悲痛与挂记,是以此番晕厥,也不曾真正持续太久,待得翌日一早,火堆刚好全然熄灭,有隐约的光线透过洞口的灌木叶子蹿入洞中,那一缕缕光线,恰巧落在了思涵的脸上。
    这时,思涵终是从晕厥中恢复过来,待得神智逐渐回拢,知觉而来,她下意识的掀了眼,随即晕沉浊然的瞳孔朝周遭呆呆一扫,却也仅是片刻,待得神智全然回拢,目光也彻底清明之际,她才发觉,身旁,空空如也,竟是,空空如也。
    刹那,思涵瞳孔蓦的一颤,浑身所有晕厥过后的朦胧感骤然消却。
    蓝烨煜呢?
    脑中骤然震撼惊愕,连带心口也跟着紧烈难耐。
    她神色与面色骤变,来不及多想,当即蹿起身来,待再度朝洞内一扫,只见洞内空空,果无人影,她终归是蓦的转身,当即迅速的朝不远处的洞口奔去。
    此际的洞口,依旧有灌木叶子掩着,只是此番稍稍细致打量,才见洞口这些灌木叶子竟略微整齐的堆积在洞口,并无昨夜她亲手仓促堆积而成的杂乱无章的模样。
    她心口的禁烈之意越发浓烈,难不成,是那些楼兰兵卫并未真正离开,反倒是趁她晕厥之后,入得洞中,带走了蓝烨煜?
    但心思至此,却又全然被自己否定。
    倘若当真是楼兰并未带走了蓝烨煜,那些楼兰兵卫,又如何不带走她颜思涵?甚至于,为何行事之后,竟还要将洞口的灌木叶再度掩好堆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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