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谦瞳孔骤缩,面色当即沉得厉害。他满目冷冽阴沉的朝蓝烨煜凝着,冷道:“摄政王出口之言,还是莫要太过随意得瑟!”
    蓝烨煜轻笑,“何来得瑟,不过是忆旧了些罢了,是以随口说了些旧人与旧事。再者,三皇子在这曲江驻守这般久,就不曾担忧过你舅舅?毕竟,你舅舅前些日子便从东陵京都逃了,外人皆传你舅舅投奔你来了,但你舅舅是否来投奔,你自也最是清楚。如此,你舅舅一直未来,你可担忧他的安危?”
    哲谦心口一紧,着实不曾料到蓝烨煜会突然提及他的舅舅。
    这些日子他驻扎在这曲江之边,也的确有意等他舅舅。东陵京中之事,他自然也是听说过的,也的确以为自家舅舅无处可走,是以便会来此地投靠于他,但如今日子已是过了好几日,却全然不曾有自家舅舅的行踪与消息,倒也着实奇怪了。
    只是,这蓝烨煜为何会突然提及这个,且凭他这戏谑的语气,难不成,他知晓他舅舅的行踪,亦或是,他舅舅已是落在了这蓝烨煜手里?
    思绪至此,心神一跳,哲谦面色越发一沉,当即出声,“你知晓我舅舅身在何处?”
    这话一落,紧紧凝他。
    然而蓝烨煜却不说话了,面色懒散自若,从容淡定,却就是不回他的话,也不朝他望来了。
    “怎么,摄政王是不敢说我舅舅行踪了?又或者,我舅舅,落到你手里了?”哲谦冷眼凝他,候了片刻,忍不住再问。
    蓝烨煜兴致缺缺,淡道:“你舅舅身在何处,自该你差人去打探。朕不过是稍稍听说,你舅舅似是中道走错了路,误了方向,许是这会儿,说不定走到了东陵,亦或是,楼兰。”
    走错了方向?
    这话入耳,哲谦浑身一僵,落在蓝烨煜面上的目光也蓦的摇晃不定,起伏不堪。
    蓝烨煜扫他一眼,无心再言,仅是再度将目光朝思涵落来,面色与目光再度自然而然的放缓,随即薄唇一启,正要言话,奈何到嘴的话还未道出,思涵已突然伸手极为干脆的拔下了手腕上那赤红的相思手镯,径直递到了他面前。
    瞬时,他瞳孔一缩,目光一滞,到嘴的话噎住了。
    “往日之情,既是虚情假意,那这贵重的相思手镯,本宫自也不配戴着了。还是将这东西还给你吧,你若不弃的话,自也可将它送给司徒凌燕,让她好生戴在手上,日日相思于你,如此,也好与你心意相通,相思寄情。”
    不待他回神过来,思涵清冷淡漠的出了声。
    瞬时之际,他瞳孔深处,漫出了一片灰暗之色,只是眨眼间,他便迅速将这层灰暗之色敛却,整个人,再度恢复了云淡风轻。
    他静静的立在思涵面前,静静的朝思涵望着,不说话。
    思涵等候片刻,终是无心与他多做纠缠,仅是主动抬手而起,捉了他的手便将手镯塞在了他手里,待得欲要松开他的手时,不料他指尖一动,恰到好处的握住了她的手。
    思涵眼角一挑,深眼凝他。
    他则薄唇一勾,微微而笑,“这手镯本是专程送给你的,何来转送他人之理。再者,我送出的东西,你便是不想要了,可还是得要。”
    嗓音一落,两手蓦的一动,顿时将那只相思手镯再度套在了思涵手腕,待得思涵欲图挣扎,他指尖用力,捉紧了思涵的手,分毫不容她挣脱,继续道:“你如今便是如此抵触我了?往日的所有感动亦或是情义,都仅仅因你所看到的背叛,便全数消磨崩塌完了?”
    说着,深眼凝她,勾唇朝她笑笑,“倘若当真爱得如此松散,如此容易摇晃,我倒是希望,你从不曾真正对我表露过情义,也从不曾,对我真正上心过。这般一来,心底倒也能稍稍好受点。”
    他嗓音绵长,平缓无波的语气卷着几许幽远与叹息。
    只奈何,这话入耳思涵耳里,终是层层深入,击打在心,一时之中,心口竟是再度抑制不住的有些疼痛。
    她眉头越发的皱了起来,面色复杂幽远,悲凉冷嗤,眼见她脸色不对,哲谦护她心切,忍不住再对蓝烨煜阴沉沉的出声,“摄政王莫要在此蛊惑人心。你所有的阴狠全数展露出来,而今我皇姐不因你的背叛而杀你骂你,你便该是知足,又何来如此厚脸皮的数落我皇姐?便是我皇姐对你不够情深又如何?如你这等阴狠无情之人,我皇姐往日对你心有好感,便是看错了你!你根本不配得到真正的情义,更也配不上我皇姐!如今我皇姐对你已是无感,你而今竟又要反过来再度纠缠她了?”
    “哲谦。”
    瞬时,蓝烨煜眼角一挑,那清俊风华的面容,瞬时沉了半许,连带脱口的嗓音,漫不经心之中也夹杂了几许毫不掩饰的不悦。
    哲谦满面冷冽,森冷观他。
    蓝烨煜神色微动,懒散平缓的继续道:“如朕这般人是否能得真正的情谊,岂是你随意评判的?朕昨夜既是能给你解药,让你从鬼门关中回命,今日若心有不悦,自也能让你再去一趟鬼门关。”
    懒散的嗓音入耳,哲谦心口一沉,将蓝烨煜话语中那威胁重重之气也体会得淋漓尽致。
    只不过,他此番领兵驻扎在这曲江之边,一直都不曾给自己留过退路,也从不曾想过要活着厉害,如此,而今并未真正重视他这条性命,又何来担惊受怕什么?
    他面色分毫不便,面上的怒意再度升腾上涌,“摄政王倒是好大的口气!不过,你要我这条性命,虽是轻而易举,但我要要你大周破败沦陷,自也是轻而易举。”
    蓝烨煜眼角一挑,漫不经心的凝他。
    哲谦继续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亦或是我亡在了你大周手里,你大周这条曲江河,也莫想着要了。到时候,江水毒素泛滥,河鱼皆灭,饮水之人全数腐如白骨,这些,可是摄政王想要的?我听说,这条曲江流遍了你大周的各个河道,最后再汇入大周之外贫瘠之地的海湾,是以,大周依靠曲江而活的百姓,略是占了大周百姓的九成,不知,若这九成之人全数毒亡,摄政王的营中的精卫,是否会因家中白事大起,而心慌意乱。”
    冗长的一席话,条理分明,但话语中的狠烈与威胁之意,也是狰狞之至。
    思涵瞳孔一缩,若说不惊愕,自是不可能的。只是,虽是心绪浮荡,愕然连连,但也在强行压制,不愿太过表露,虽也表面看似淡定清冷,但脑中甚至心中,着实已然翻江倒海。
    哲谦,竟是有这等毒杀之心。
    前几日闻得哲谦领兵驻扎于此,本以为他要越过曲江,从而对大周的精卫强攻,她还记得她当时在此见得哲谦时,便对哲谦说过蓝烨煜之精卫不易攻克,且蓝烨煜早已对曲江之边做好了防备,奈何当时哲谦面色却起伏不大,似也信心满满,并未全然放于耳里,如今才突然发觉,原来哲谦早已做足了孤注一掷的心,亦或是,早已就计量好了用最是狠毒的法子,攻克大周,亦或是,屠尽大周的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百姓。
    越想,心底越发的惆怅与发凉,不知何故,只是如今的哲谦一旦狠起来,也的确让她都心感震撼与害怕,便是她颜思涵对东陵有仇,也从不曾想过屠尽东陵上下,连带东陵的百姓也不放过,但哲谦却是有这份狠心的,这份,为达目的而不顾一切的狠心。
    她满目复杂的朝哲谦扫着,待得回神,便将目光下意识的朝蓝烨煜落了去。
    此际的蓝烨煜,却终是比她淡定得多,至少,他面上与眼里,皆是淡漠一片,如常的云淡风轻,似是并未将哲谦这话听入耳里。
    他仅是默了片刻,便薄唇一启,平缓幽远的出了声,“此计虽是狠辣,尚可有效,但要实施起来,自也不是易事。就如,未待你开口朝东陵兵卫吩咐,朕,便已拧断了你脖子。亦或是,东陵兵卫还未来得及将毒投入曲江,便已被大周精卫,屠杀当场。”
    哲谦冷笑,“你不敢。你前有东陵为敌,后有大英虎视眈眈,你夹在东陵与大英之中,岂敢与东陵而战,随意损伤兵力?”
    蓝烨煜淡漠观他,整个人平静自若,波澜不起,“朕的确是不敢。只可惜,昨夜庆功之宴,东陵兵卫将酒水也喝得尽兴,三皇子莫要忘了,昨夜的所有酒水,皆是我大周所供。”
    懒散平缓的嗓音一出,却是话中有话,然而顷刻之际,思涵与哲谦陡然变了脸色,落在蓝烨煜面上的目光,也顿时狂起开来。
    “你的意思,是昨夜的酒水有异?”说着,哲谦抑制不住的恼怒而吼,“你竟敢在酒水里作怪?”
    蓝烨煜满面平静,幽远无波的道:“三皇子虽心有狠烈,计策算是周全,但若论城府,终是稚嫩浅薄了些。昨日,朕领军驻扎此地,大周精卫四方巡逻,难不成还发觉不了你堆积毒药的帐子?你自诩聪明,但终究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聪明罢了,倘若你当真能独当一面,顶天立地,你最初又如何能被东陵老皇帝蛊惑甚至下毒,又如何,还要联合朕之精卫一道朝东陵老皇帝的营地夹击而斗?没那份魄力,便回炉重造,朕也期望看到,你当真能有顶天立地的一日,从而,护你东陵周全,也好为你皇姐,好生分担家国之事,而不是,如此自以为是的聪明,以为你之计划,无人能敌,却不料,你的所有计策,旁人,皆看得清楚,掐得清楚。”
    冗长的一席话,平静幽远,从容如初。
    哲谦浑身一颤,连带落在蓝烨煜身上的目光,都开始颤抖不堪。
    这人,这人竟是知晓了这营地中藏了大批毒,竟还下手为强的,以毒制毒,在昨夜的酒水中掺了毒!
    意识到这点,哲谦浑身发着抖,心底发着抖,一时之间,言道不出半字来。
    太可怕。
    这蓝烨煜,无疑是心思缜密,步步为赢,无论走的哪步,都精密得当,甚至在旁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他便铺好了前路,令人防不胜防。
    思绪翻腾摇曳,各种狰狞与震撼之感层层在心疾冲打,他满目摇晃的朝蓝烨煜盯着,森然冷冽的盯着,待得沉默半晌,终还是无言以对,全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如此欺负一个孩子,大周皇上你,倒也是出息。”
    正这时,压抑重重的气氛里,思涵突然出了声。
    蓝烨煜也未恼,目光朝思涵落来,神情极为难得的柔和半许,“是哲谦先行对我不恭,思涵你怎能如此偏心。再者,我也并不曾欺负他,不过是将他满身的锐气挫败而已,让他好生在鞭策中成长。毕竟,这天下之中,最是不缺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之人,缺的,是真正心思缜密之人。而哲谦,恰巧是前一类,若不打压鞭策,说不准日后,更会酿成祸患。”
    他嗓音平缓淡然,温润如初。
    然而即便他这话略微有理,但落在思涵耳里,终还是突兀刺耳。她颜思涵终是护短的,哲谦再怎么小聪明,再怎么计划不周,在她眼里,自然也不如蓝烨煜这般来得得意得瑟。
    她按捺心绪的朝他冷目扫了一眼,便已将目光挪开,阴沉沉的回了话,“日后如何,自也与你毫无关系,且哲谦终是我东陵之人,连本宫都未数落斥责于他,你又有何资格。”
    她嗓音清冷,语气中的抵触之意分毫不减。
    蓝烨煜瞳孔稍稍一缩,深眼凝她,而后叹息一声,“思涵,我是在为你好。”
    “大周皇上这份心意,本宫倒是承受不起。再者,本宫与你已是毫无关系,此番言谈之际,自该好生尊称而待,那些所谓的亲切亲昵之言,望大周皇帝自重些,莫要再言。”
    说着,分毫不待他反应,她垂眸朝手腕上的相思手镯扫了一眼,嗓音一挑,继续道:“这手镯,你当真不收回了?”
    蓝烨煜深眼凝她,缓道:“送给你的东西,自然无收回的道理。”
    思涵清冷点头,神色幽远磅礴,阴沉道:“成。既是如此,本宫便先收下,想来此物终是你送出来的,又不愿收回,这东西本宫要如何处置,想必你自然也无意见。这归途漫漫的,舟车劳顿,人也较为困乏才是,若本宫何时不注意在路上弄丢了这手镯,大周皇上你自也管不着才是。”
    说着,话锋一转,“手镯本宫已再度收下,大周皇上可该将本宫的手松开了?”
    蓝烨煜皱了眉,深眼凝她,不说话。
    思涵嗓音一挑,语气越发威仪狰狞,“松开。”
    他深邃的瞳孔里,骤然漫出了半缕破败之色,却也仅是片刻后,他便转了头,满目幽远的望向了别处,但扣在思涵手腕的手,却是分毫不松。
    思涵心生冷冽,候了片刻,终是候不住了,随即便开始用力挣扎,却也仅是刚刚挣扎几下,蓝烨煜那幽远的嗓音便突然扬来,“昨夜的酒水中掺了东西,而今思涵你,就不想要得解药?”
    思涵瞳孔骤缩,挣扎的动作蓦的一停。
    他依旧遥遥的望着远处,沉默片刻,补了句,“好歹也是几万大军的性命,思涵不心疼,不上心?你往日,不是最是心疼东陵,心疼东陵之人么?”
    嗓音一落,回头朝思涵凝来。
    这话入耳,思涵心口震荡而起,一缕缕震撼与悲凉之感,层层摇曳翻腾,似要全数堵住她的呼吸,令她窒息。
    从不曾料到,短短一夜之间,她会与蓝烨煜闹成如此对立的局面。曾也还记得,无论是当初她坠落在青州河里被他所救,还是当初楼兰安义侯大军压顶,这蓝烨煜对她,都是伸了援手,诚心而救,甚至安义侯杀伐阴冷,蓝烨煜也是全然不惜性命都要致力护她周全。
    遥想当时,杀伐漫天,血色成河,蓝烨煜那时,无疑是在用性命在护她啊,那般真情真意,苦难与共,也是在那时那刻,她心底想的念的,全数他,满目看到的,震撼着的,也是他。
    只可惜,她颜思涵如此极为难得的动情,而这蓝烨煜,却突然在她心口砸了一拳,甚至昨夜那般笛声浓情,相思手镯情深,最后呢,最后啊,他在她越发心软感动,越发的喜欢甚至爱恋之际,竟背着他在酒水中下了毒。
    浓情之际,竟还能神志清明的算计一切,不得不说,这蓝烨煜,何曾对她动情,便是昨夜的笛音情深,也不过是虚幻一场,刻意蒙蔽她的罢了。
    只可惜,她到此,才彻底看清啊。
    思绪至此,心口的沸腾之感,浓烈起伏,一股股浊然的怒意,也似要顺着喉咙,彻底的钻出嗓子眼。
    待沉默片刻,她森然的目光径直迎上了他的瞳孔,强行深呼吸一口,阴沉而道:“何来不心疼。只不过,本宫若承认心疼东陵,心疼东陵兵卫,你便能将解药给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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