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菜肴,会送去小镇破庙中的那些乞儿,顺带的,还有厨子新做的馒头与包子。”
    思涵微微一怔,思绪翻腾,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那些孩童怯弱畏惧的‘摸’样。
    今日蓝烨煜在镇子里消失得太过突然,是以,心有焦急,大惊大急之下也未能顾得上那些破庙中的孩童,如今时辰全然空闲下来,经蓝烨煜这一提,便也再度反应过来。
    “若是寻常的成年乞丐,倒无需担忧什么,但若是稚嫩的小乞丐,日后他们‘性’命如何,倒也说不准了。毕竟,天寒地冻,破庙四面透风,那些小乞丐能不能撑过今年寒冬都说不准。”
    他似如打开了话匣子,开始与思涵如此言道。
    思涵神‘色’微深,凝他片刻,也不好随意应和。
    只道是,蓝烨煜本非热心,他却对那些小乞丐记挂在心,想来自然也是触景生情,忆起了他当初稚嫩行乞的艰难与辛酸。是以,此番回他之话,自然得稍稍掂量,她无心再勾他心底那些最深最深压抑着的回忆,她仅是想让他在无‘波’无澜的情况下,安然闲适的过日罢了。
    甚至于,此番也不知为何,她竟也是突然有些希望回到当初,回到蓝烨煜仍还是东陵摄政王的身份与‘摸’样,遥想当初,纵是这厮处处挤兑她,戏‘弄’他,但终究,此人一生安稳,闲暇懒散,朝中百姓对他毕恭毕敬,恣意快活。又哪会如现在这样,风云缠身,进退不得。
    “人各有命,许是那些孩子,经历了俗世冷漠,而后会练就一身的毅力与聪慧,说不准日后都会成龙成凤也说不准。”她默了片刻,终是平缓出声。
    蓝烨煜勾‘唇’轻笑,“思涵莫不是以为他们都有我这般命数?”
    思涵微微一怔,神‘色’微愕,并未言话。
    待得两人稍稍缄默片刻,蓝烨煜才微微一笑,继续道:“世人皆道我蓝烨煜命格无双,外人也皆谄媚我蓝烨煜‘精’明能干,但世人都会仅看到我光鲜一面,谁都不曾看到我在泥泞里‘摸’爬滚打是何‘摸’样。能从一个小乞丐化身成边关守卒,再从边关守卒划成东陵摄政王,这其中的路,都是由我的献血铺就,由我手中那刀起头落的无数亡魂铺就。我蓝烨煜一路弑杀而来,才会有今日之日,是以,那些孩子若要成为第二个我,那自然得,从小便可与猪狗夺食,从小便要学会心狠手辣,若是稍稍长大些了,便要开始磨刀杀人了,看尽那鲜血长流的场面。呵,思涵以为,那些孩童能做到吗?”
    思涵深眼凝他,并未回话。
    他这席话无疑是说得有些长了,且此番再度听他剖白往日心声,纵是以前也曾稍稍听过,但如今再听,心底仍是震撼着的。
    他之事迹,的确无人可比,他之造就,许是普天之下都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他媲美之人,是以,正也是因为这样的他,才可顶天立地,也可杀伐冷冽,亦如他往日所说,他就是这般随‘性’而为,谁若挡道,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他的确有这能耐,只是,这一切入得她眼,却终归不是她所愿。
    “不提这些了可好?”待得沉默半晌,思涵才稍稍回神过来,强行按捺心绪,故作放缓着嗓音问。
    他瞳孔稍稍有些幽远,仅道:“思涵若不想听,那便不提了。但确有一事,此际,便也想说给你听。”
    思涵静静凝他,缓问:“何事?”他稍稍挪开目光,薄‘唇’一启,“思涵以前,可还记得你救过一人。”
    思涵猝不及防一怔,当即兀自沉默的搜寻记忆,而待将记忆一遍一遍的探究搜寻之后,却是无果。
    她的确不记得她救过人。毕竟,自打她颜思涵记事开始,便历来是无法无天,刁蛮任‘性’。遥想当初,她不欺负人便已是极为难得了,凭她的‘性’子,何能还会救人。
    “不记得。我往日之中,该是不曾救过谁。”待得思绪回笼,思涵低声无‘波’的应了话。
    却是这话一落,蓝烨煜神‘色’微动,薄‘唇’一启,再度道:“有一日,一群乞丐欺负一名乞丐,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的,那场面可谓是‘鸡’飞狗跳,满街叫喊,周遭也无任何人敢围拢来看热闹,仅是待得一切硝烟而停,长公主气势汹汹令人而离,才有人道,那便是东陵最是刁蛮的公主,虽是金枝‘玉’叶,可惜却养了个无规无矩之‘性’。众人皆如此认为,但总还是有人觉得,长公主哪里是无规无矩,明明是,清秀灵动,心地良善,犹如,浑身都发着光的仙。”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惹得思涵眼角越发‘抽’了‘抽’。
    平生之中,竟是有人如此称呼于她。
    思涵面‘色’骤然僵了几许,而待仔细思量片刻后,她心底顿有一方浓烈的怀疑,随即两眼紧锁于他,“此事连我都记不清了,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他神‘色’微动,并未言话,那俊逸儒雅的面容卷着几许复杂与幽远,清浅从容。
    思涵也未催促,仅是兀自静候,待得候了半晌后,仍是见他不言,心底也越发起伏,终是眉头微皱,忍不住再度问:“你如何知晓这个的?”
    待得这话全数落下,这回,蓝烨煜终是回话了。
    他稍稍抬头朝思涵望来,整个人温润儒雅,瞳中的幽远之‘色’与复杂已是不知何时被全数敛下了。
    他仅是稍稍坐端了身子,薄‘唇’一启,懒散慵然的问:“听人说的。”
    思涵瞳孔一缩,忍不住刨根问底,“听何人说的?”
    他面上逐渐展‘露’出了几许如常的笑意,整个人懒散尽显,但若说细观,却也不难发觉他瞳孔中再度漫出了几缕沉浮之‘色’。
    这厮定是心中有事,且还有意瞒她。
    思涵心里有数,思绪层层浮动,各种揣度之意在心底与脑海肆意升腾缠绕,莫名之中,似有一种答案即将要彻底水落石出一般。
    却也正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蓝烨煜薄‘唇’一启,再度平缓自若的道了话,“听一个,曾经与我一道出生入死的边关守卒说的。”
    他嗓音极是缓慢随和,自然而然,并无半点的起伏异样之意洽。
    然而这话入得思涵耳里,瞬时之际,却是莫名的引出了一片失落。
    是吗?
    听一个边关守卒说的?如此说来,最开始这蓝烨煜便是以这等方式听说了她孤身思涵?
    思涵沉默片刻,终是再度按捺心神,缓道:“往日之事,我已记不得了,但那位边关守卒如此评判于我,倒是让我诧异了些。毕竟,往日少不更事,行事刁蛮,在京中的名声并不好,是以,能有人如此评判往日那般的我,倒也是难得。”
    说着,下意识的又问:“如今那人可还在?”
    蓝烨煜缓缓摇头钤。
    思涵目光微微一紧,心底顿生怅惘。
    也是了,边关守卒时常历经战‘乱’,沙场点兵,若非有过人的本事,岂能回回都在刀尖上化险为夷。
    却是正待如此思量,蓝烨煜那平缓幽远的嗓音再度缓缓而来,“他如今可还在,我倒也不清楚了。只因,当年我晋升去了东陵京都,便从此之后,与那人断了联系。后来,自打我见了你,才觉,那人啊,许是对你言过其实了,思涵你虽生得清秀,但那脾气,当真是暴躁如雷,甚至,我好心在行宫刺‘激’于你,让你吐了淤血,你马不停蹄回京之后,便开始算计我的银两。如此恩将仇报之人,倒也只有你,是以啊,思涵你说,当初那人,可是对完全被你表象所‘惑’了?且他若见得你真‘性’情了,他许是会抑制不住的对你退避三尺呢。”
    这话越到后面,便越发懒散自若的卷了几许调侃。
    只是这话落得耳里,自然不是思涵所喜。
    纵是往年少不更事不堪回首,但至少如这蓝烨煜所说,她终算是救了那守卒不是?且恩情为大,想必那人即便见了她真‘性’情,自然也该是敬畏有加才是,何来的退避三尺?
    她颜思涵,似是尚且还未达到令人狰狞心恐的境地才是。
    “往事,我的确记不得太多了,只是当年的确不更事,后随着国师去了道行山才稍有好转。只是未料到,在道行山清修清修,日日都盼着归宫,却不料真正归宫之日,竟是……”
    话刚到这儿,思涵瞳孔一缩,下意识噎了后话。
    心有起伏,一股股复杂‘波’动之感也在心底层层的摇曳盘旋。
    思涵抑制不住的垂头下来,目光瞬时黯然无光。却也正这时,一只略微凉薄的手缓缓伸来,似要给她宽慰一般,略微有力的将她的手裹入了他掌心。
    思涵蓦地回神过来,目光起伏,奈何,蓝烨煜的手指太凉太凉,甚至于,连带他的掌心都是凉薄一片,毫无半点温度。
    “你手怎还这般凉,帐中已放了几个暖炉,你竟还不觉得暖和?”她蓦地敛住心神,抬眸凝他,当即而问。
    他则笑得云淡风轻,“我身子历来如此,便是暖和了,手脚也仍是冰凉。”
    思涵半信半疑,深眼凝他,“便是如此,但也不会这般凉才是。”说完,便又想为他把脉,他则抬手而起,将她的另一只手也握住,缓道:“我身子的确本是如此,往日我牵你时,你也该是知晓的。”
    思涵眉头一皱,他手指冰凉之事她自然知晓,但往日他的手也未冰凉到这种程度才是。况且,此际这帐中还有这么多个暖炉,便是蓝烨煜是个冰块,此际也该是被烤热了才是。
    心思至此,一股股复杂与担忧再度升腾而起。
    突然间,伏鬼昨夜之话也再度在心底盘旋上涌,思涵浑身都稍稍僵了几许,目光复杂,思绪缠绕起伏,压制不得。
    却是许久,沉寂无‘波’的气氛里,蓝烨煜再度道:“思涵。”
    他唤得有些轻,却还是瞬间扰了周遭的沉寂。
    思涵应声回神,抬眸观他,却待目光刚刚触上他的脸,他便自然而然的垂头下去了。
    “此番大英之行,生死不定。”他薄‘唇’一启,平缓而道。
    思涵又是一怔,未料他会突然言道这话题,待得沉默片刻后,她才缓道:“我知晓。只是,大英虽是龙潭虎‘穴’,但你我若同心协力,许是终能化险为夷。你本是福大命大之人,定也能在大英全身而退。”
    他瞳孔微微一缩,只道:“往日我便将所有好运用尽,许是这次,便没那般好运了。”他这话极低极低,似如喃喃自语,然而这话入得思涵耳里,却仍是清晰之至,思涵心口微紧,继续道:“未知之事,想那么多作何。你蓝烨煜终是大福之人,自也能安然而立,化险为夷。”
    蓝烨煜勾‘唇’而笑,点点头,“希望如此吧。只是,前事不定,凶险不定,我如今,倒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思涵兀自沉默,静静而候。
    他继续道:“这么多年来,我鲜少为自己活过,而今大险之前虽不该想这些,但我仍是,想自‘私’的成全自己一回。”说完,稍稍抬头,那双落在思涵面上的瞳孔顿时深邃如潭。
    他如此突来的反应,倒让思涵有些措手不及,思涵挑眼望他,终是开‘门’见山的问:“你想如何成全你自己?或是,你如今,可是有其余心愿了?”
    他深眼凝着思涵,点点头,未言话。
    思涵候了片刻,眼见他仍是不言,便叹息一声,“你有何话,便与我说便是。许是,你之心愿,我也能帮你实现。”
    这话刚落,他便接声而道:“我这心愿,的确只有你能帮我实现。”
    思涵一怔。
    蓝烨煜鲜少以这种认真的态度与她说话,却也正是因为这种态度,才知蓝烨煜心底之事,绝非简单了。
    思涵也下意识坐端了身形,径直迎上他的眼,“你要我帮你实现什么?”
    虽心有揣度,但至少,蓝烨煜能将心事说给她听,于她而言,自然也算是一种欣慰。她最是不喜他诸事都将她排除在外,诸事都提前为她想好,甚至于,她也全然不喜被他全全藏在羽翼下的安稳,她也非贪生怕死之辈,是以,情义至此,自然也是想与他并肩而立,分担他身上的担子。
    是以,大抵是昨日的促膝之谈起了效果,而今,这蓝烨煜终是开口与她说心愿了。
    心思至此,面上的复杂之‘色’也逐渐消却,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越发放缓。
    奈何,蓝烨煜仍是并未立即回话,那张俊雅风华的面容上逐渐有挣扎之‘色’滑过,却是半晌后,他终是将目光稍稍挪开,不再朝她对望,随即薄‘唇’一启,幽远平缓而道:“如今东陵京都之中,有展文翼打你主意,便是那江云南,也要口口声声入你后宫,‘侍’奉于你。”
    他仅是道了这话,显然是话中有话。
    思涵心有叹息,缓道:“我对展文翼与江云南并无男‘女’之意。”
    “我知晓,只是,世事沉浮,诸事不定。我并非是担忧你日后会与其他人如何,而是,我担忧此番大英之行,我丧于非命,徒留你一人归得东陵。我蓝烨煜此生茕茕孑立,本是无牵无挂,但我终还是不舍于你,且我这人也是傲气之至,我好不容易与你在一起了,若我未能真正与你厮守,我自然,也是不喜外人与你厮守,甚至,照顾你。”
    思涵眉头一皱,本是稍稍松懈的心再起‘波’澜。
    她着实不知蓝烨煜怎突然就说到这个了,她仅是急忙低沉着嗓音回道:“大英之行,你定不会有事,再者……”
    这话一出,却是后话还未跟着道出,蓝烨煜便握紧了她的双手,出声将她的话打断,“思涵。前事不定,你我皆预料不得。但我拼尽一切都是会护你安好,而我之‘性’命如何,终是未知。我与大英有大仇,若不能毁得大英皇族,我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你不一样,你入得大英拿到幼帝解‘药’后,你便可回东陵,也必须回东陵,我也定会差人安然将你送回东陵,是以,你我虽可并肩战,但你终不可为我挡尽一切风雨。我也不愿你为我拼斗狼狈,我只是想,想你记住我。便是我有何闪失,‘性’命不在之际,我也想你记着我,不愿有外人取代我来照顾你。”
    他嗓音仍是极低极低,然而入得耳里,掀起的‘波’澜却层层壮烈。
    她最是不喜这般沉重的话题,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好生面对。
    她也一直都想着天下大安,想着蓝烨煜能安然而存,奈何,现实就是这般无情‘逼’人,此番即便他放下一切不入大英,她颜思涵也得不顾一切的入得大英。
    命运如此,枷锁重重,终是挣脱不得,只是,心底终还是脆弱了些,此番不过是听得蓝烨煜这番话,便会悲从心来,极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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