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某人觉察你之慌乱?”思涵眼角一挑。
    东临苍勾唇笑笑,继续道:“让某人觉察我之慌乱,是因如今国都乱世,我东临府太过风平浪静便不正常了,若我在帝王与蓝烨煜之争中心有慌乱无奈,矛盾重重,才是最为正常之反应呢。再者,我素来也是知晓那小子极擅吹笛,笛声缥缈婉转,可绕梁三日,只不过,如此紧烈的气氛,那小子竟让黑鹰冒险带了这么只笛子过来,想来,是有深意呢。就如‘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这话,表面是要以玉笛怀念往昔风光美好,也是心有惆怅,但实则,则是玉笛一到瑶儿之手,两人相思便可传达,惆怅便可抹却,怀念啊,便可触到你身边,可达成了啊……”
    冗长的一席话,逐一往思涵耳里钻。
    思涵越听面色越是起伏,待得东临苍嗓音一落,她已是满面复杂翻腾,心如雷鼓,平息不得。一道道突然而来的震撼感也似要穿透心脉,将她整个人都撕碎一般。
    眼见她如此反应,东临苍稍稍敛却了面上笑意,缓道:“瑶儿,那人,许是……已入城了。”
    思涵浑身一僵,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待沉默许久,她才低沉嘶哑的道:“今日国都之中,四方太平,似并无大事发生。是以,他便是入城,也该是偷偷入城,并未携大军而来。”说着,嗓音越是发紧,心口越是陡跳,“如今这大英国都于他而言,无疑如豺狼虎豹之地,他何能呆得。一旦他身份公诸于众,这国都之人,会将他踏碎!东临公子,此番事态紧急不可耽搁,望东临公子务必暗自差人接应他,确保……”
    不待思涵后话道出,东临苍便缓道:“果然还是关心则乱。瑶儿莫要忘了,那蓝烨煜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身经百战,此番既能偷渡入城,便也有入城安稳的本事。若他入城还需我来救,他蓝烨煜,便不是真正的蓝烨煜了。此番那小子送你玉笛,该是仅让你知晓他已入城之事,那小子行事素来谨慎,但如此机密,对你倒是毫无保留,若非今夜突然大风,黑鹰被刮傻了落到我阁楼,倒连我东临苍都不知那小子竟在满城森严戒备之中,入城了呢。”
    这话一出,勾唇笑笑,不再言话。
    一切之事来得太过突然,一时半刻,思涵也难以全然回神。
    她满目起伏的静立在原地,一言不发,而待稍稍回神,目光朝阁楼下方稍稍一扫,竟见那远处东临府的府墙外,有辆四周吊着琉璃明珠的马车极慢极慢的行过。
    她眼睛稍稍一眯,兀自将那打扮不俗的马车凝望。
    东临苍似是察觉到了她目光,循着她的目光朝那远处的马车扫了一眼,低声缓道:“那马车是大英卫王的车马。卫王素来喜风月,是太上皇儿子中最是败类无用的一个。想来那小子啊,此际又驱车前往那花巷了。呵,风声如此之大,那小子仍不改雅兴,也不怕烈风将他马车吹翻喽。”
    冷夜凄厉,风声一直大动,直至三更都未停歇。
    思涵并未在东临苍阁楼多呆,仅是再度低聊几句,便已回了院,奈何上榻休息,但手握玉笛,心思起伏凌乱,毫无睡意,索性便半支着身子坐起身来,就着灯火仔细将玉笛打量,则是片刻,便见玉笛尾部,竟极小的刻着二字:归来。
    瞬时,她浑身一紧,思绪越发而乱,整个人,彻夜失眠。
    翌日,日子过得清闲,无人来扰,便是东临苍也极为难得的不曾过来。
    直至黄昏之际,才有人过来传话,说是大英皇上已至主堂,东临苍正唤她过去。
    思涵淡声而应,并无耽搁。
    此番外出,终还是稍稍打扮了一番,衣着素纱之裙,青丝微挽,虽无过多装饰,但也是清浅得当。
    待出得屋门,江云南便已着了侍奴服侍在外等候,眼见思涵推门,他便上前而来,略是勾唇一笑,唤了声‘姑娘’。没了最初的柔腻酥骨,更没了最初的风情万种,此际的江云南,面上仅染薄笑,唇瓣弧度极浅极浅,无端给人一种性情大变之感。
    这厮,究竟怎么了?
    思涵足下稍稍一停,深眼凝他。
    他则稍稍垂头下来,任由浓密的睫羽掩盖住了他满目神情,随即又道:“今日外出,江云南着异服终有不便,是以便提前借了东临府侍奴衣袍,以图不显眼的跟在姑娘身边。”
    思涵微微点头,面色略是一沉,并未言话,仅是缓步往前。江云南转身跟随在后,整个过程,也是闷声闷气,竟未如往日那般闲散聊话。
    思涵心底越是感觉怪异,行了片刻,终还是忍不住开门见山的问:“你究竟怎么了?可是心底压了何事?”嗓音一落,她足下再度一顿,回头朝他望来。
    他眼角略是一挑,似是未料思涵会如此直白相问,却又是眨眼之间,他便敛却了面上的所有微愕,再度朝思涵勾唇笑笑,仅道:“江云南不过是茕茕孑立之人罢了,还能有何事能让江云南压在心底。姑娘莫要多想了,江云南仅是突然发觉,往日那般风月之性太过不喜,是以便想从头到尾改变。”
    是吗?
    这话入耳,思涵自是不信。
    江云南是聪明人,便是往日的风情万种,自也不过是他的一层保护色,是以,纵是外表柔腻魅惑,但心底却是通透明然,她倒以为,如此伪装倒也没什么不好。但此际,这厮倒大肆改变了性情,连带虚以逶迤与风情都不愿重拾,如此,若非心境大变,亦或是心头压了事,何来会让他改变如此。
    毕竟,往日这厮在刀口上都可从容,在命悬一线都可毫无遮拦的柔笑,如此性情,岂能说变就变?
    思绪至此,思涵心底也是一切通透。
    江云南不愿道出实情,她也不宜多问。便是当真要耐着性子多问,自也是问不出什么来。
    “也罢,你若想改变,便顺应你之意改变就是。人生在世,依着性子纵横一番也是尚可。只不过,如今这国都并非东陵京都,你行事自当严密谨慎,且若当真有何难处,自当与本宫说。本宫如今虽无兵力在手,但至少,本宫可利用东临苍,帮你。”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思涵回头过来,便继续踏步往前。
    奈何足下朝前行了几步,身后则无脚步声跟来。她眉头微蹙,心底越发一沉,待得再度停步,突然,身后便扬来了江云南那突然低沉的嗓音,“江云南自愿随姑娘一道来这大英,虽有私心要改变现状建功立业,虽想要堂堂正正做人,但这些皆是愿望罢了,而此番之行,江云南更多的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不惧风雨,不惧磨难,姑娘是江云南此生唯一钦佩心系之人,是以,江云南愿为姑娘出生入死,在所不辞。江云南虽在平乐坊呆了多年,虽也是风尘之人,但江云南往日便与姑娘说过,江云南恨透风尘,恨透千人骑万人拱,恨透猥然猖烈的男人触碰,是以,江云南不知姑娘心底所想,也正因不知姑娘心意,从而心思凌乱复杂,猜疑重重。如今既是姑娘主动问江云南怎么了,江云南此际便将话摊开来说。”
    说着,嗓音蓦地一沉,继续道:“江云南就只问姑娘一句,江云南在姑娘眼里,可否如在容倾眼里一样?亦或者,姑娘对江云南而言,可否是第二个……容倾?”
    第二个容倾?
    冗长的一席话,听得思涵心头发沉。
    与这厮相识这么久,此番倒还是第一次听他如此带情绪的剖白。
    是了,虽为风尘之人,但也有自尊志气,大抵是这些日子太过忽略于他,是以到头来,才会让这人也开始情绪化要改变性情。
    “你是从何处感觉,本宫对你而言许是第二个容倾?”待得沉默片刻,思涵低沉而问。
    也从不曾料到,在这江云南心里,竟是发觉她颜思涵与容倾极是相像,若不然,这人将她比作第二个容倾作何?那容倾与她颜思涵的性子,可谓是天差地别,也不知这江云南脑袋抽了什么风,竟会将她与容倾相提并论。
    这话一出,她便极是认真的凝他。
    江云南情绪似是越发起伏,连带那张清俊的脸上,都蔓出了几分抑制不住的复杂。他目光也不曾避讳,径直迎着她的瞳眼,待得片刻后,他才薄唇一启,低沉道:“东临苍昨日差人来与江云南说过,说让江云南尽快养好伤,好入宫去为大英太上皇伴架。东临苍说,此意是姑娘所授,说天下之中,除了江云南之外,无人能胜任此事,让江云南以大局为重,安稳入宫。”
    低沉沉的嗓音,不曾掩饰的卷着几分复杂与暗怒。
    这话入得思涵耳里,则令她眼角一抽,心口猝不及防的卷了几许愕然与阴沉。
    东临苍竟差人对江云南说,说是她颜思涵有意将江云南送给大英太上皇?
    思涵面色陡然一变,阴沉发黑。她颜思涵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做事也非全然无情无义。且此生之中,其余之事尚且可忍,但这被人算计之事,着实是忍之不下。
    思绪云涌层层,一时之间,思涵未道出话来,待得片刻之后,她才强行敛神一番,低沉道:“将你送给大英太上皇之事,东临苍的确与本宫提过,但本宫当时,并不答应。如今东临苍竟背着本宫如此传话于你,本宫自也饶不得……”
    不待思涵后话道出,江云南便松了眉眼,那方才还染着暗怒的妖异面容此际突然展了笑容,就如黑云被突然拨走,露出艳阳高照来一般。
    “有姑娘这话,江云南便已知足。只要并非是姑娘对东临苍主动提议,江云南便可全数释然。”他开始咧嘴朝思涵柔柔的笑,薄唇一启,插了话。
    思涵下意识噎了后话,静静凝他,他继续道:“江云南此生虽无什么大志,但也算是有正派之心,若不然,江云南当初也不会背叛坊主,不会想为了彻底摆脱风尘身份而顶天立地。是以,有些事便是姑娘不说,江云南也会拼尽自己的全力,顾全大局。”
    思涵眉头一簇,终是觉得江云南这话似是并非好话,心底也蓦地卷了几许不详,不知为何。
    “顾全大局,并非你之责,你无需太过放于心上。”待沉默片刻,思涵才再度敛神一番,朝他故作自然的道了这话。
    江云南勾唇笑笑,却是不言,仅是抬头瞅了瞅天上的日头,只道:“昨夜狂风一宿,今日竟是个难得的艳阳天,便是连这黄昏之景,都能霞红成片,极是好看。此际天色着实不早了,姑娘,我们还是先去主堂。”
    这话入耳,思涵自是知晓这厮无心多言。也正好,她颜思涵也不喜唠叨,此番便也按捺心神,继续朝前行路。
    江云南是精明之人,是以,有些话点到为止便可理解,只是,就得看这厮是否愿意去理解了。倘若他不愿,亦或是抵触,如此一来,便是她颜思涵,也改变不得什么。
    思绪至此,满心清明,一眼不再发。
    待一路蜿蜒而行,不久之后,便已抵达东临府主堂。
    主堂内,茶香阵阵,略是醇厚浓烈。待思涵刚踏入主堂,那坐在主位上的大英皇帝便略是热络的迎了过来。
    “瑶儿姑娘来了。”他笑盈盈的出了声,清俊的面上染着纯透清浅的笑容,依旧是人蓄无害。
    今日的他,倒着了身寻常锦袍,袍子色泽为玄,墨发高束,手中竟还多了把水墨山水扇,整个人瞧着倒是着实俊秀得紧。
    “皇上。”思涵顺势停步,待将他扫视两眼后,便也朝他出了声。
    这话一出,他面上的笑容便增了几许,又道:“瑶儿姑娘无需对我客气,日后唤我名便是,再者,我已在府外备好了马车,瑶儿姑娘若是准备好了的话,我们此际便可出发了。”
    “皇上与瑶儿不过几面之缘,如今倒让他直呼你名,莫不是进展太快了?遥想在下与皇上相交多年,情比金坚,也不得皇上主动提及这话,在下倒也有些无奈心痛呢。世人皆道皇上性情极好,宽容温和,但世人却是不知,皇上乃见色忘友之人。”
    正这时,一旁坐着的东临苍慢悠悠的插了话。
    思涵眼角微挑,下意识朝东临苍望去,则见这翩跹温润的东临世家公子,今儿着了一身白袍,整个人打扮虽为清透压制,但偏偏此人手上竟戴了枚硕大的碧绿扳指,极闪人眼。
    “你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朕与瑶儿姑娘一见如故,对她礼遇有何不妥,再者,朕对女子,历来尊重宽待,你小子若有不满,大可变作女子,那样一来,朕对你自然也可宽待。”不待东临苍的后话落下,百里堇年便接了话。
    他嗓音略显认真,瞳色也略显认真,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一层层诚恳之意,神情与面色也无任何的异样不妥。
    东临苍眼角抑制不住的抽了两下,叹息一声,无奈道:“皇上明知在下此生已注定是永远都为男儿生,此际倒还与在下说这些话,倒让在下越是伤心呢。在下常年在外云游,回国都的日子也少之甚少,却在这少之甚少的日子里,皇上不珍惜在下也就罢了,竟还有戏谑在下之意,着实让在下伤心了。”
    “得了,你小子是否伤心,朕还看不出来?”说着,似也无心就此多言,话锋一转,继续道:“其余之言便不多说了,如今时辰已是不早,该是出发了。”
    东临苍敛神一番,懒散点头。
    百里堇年朝他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朝思涵落来,无声询问。
    思涵缓道:“皇上先请,我在后跟随便是。”
    她言语得当,语气平寂,只是这话落下,百里堇年却不打算让她在后而行,而是力邀她一道与他并排前行。
    思涵心生复杂,执意婉拒,百里堇年这才略微黯然失望的不再多劝,随即便踏步而走,先行与几名随从在前带路。
    待百里堇年出得屋门,思涵才与东临苍缓缓往前,因着江云南方才所言之事,是以,思涵心底对东临苍略有微词,只是顾忌大英皇帝在场,是以并未多言。直至出得东临府门,东临苍拉着思涵便一道入了第二辆马车之后,待得马车摇曳而动,缓缓往前之际,思涵才将目光朝东临苍落来,淡漠扫视。
    他被她盯得略微不惯,勾唇朝风瑶笑笑,薄唇一启,便平缓慢腾的问:“瑶儿这一路行来,倒是满身冷气呢,差点将我冻得身子哆嗦。就不知,我是哪里做得过分,是以惹瑶儿生气了?”
    他倒是明白人,开口便是这话。
    思涵这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也不打算委婉,低沉道:“今日江云南与本宫说,东临公子昨日差人告知江云南,说是本宫授意,打算要将他送给大英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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