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综合实力来讲,云、赵两氏更强。
    其二,则是以关内道为首,靠近二都,作为天然屏障的中原型藩镇,皆为世家贵族占据把控,其硬抗能力自然不比前一种,更多优势在于百年根基和在朝堂上的资历。
    其三,便是以江南东西二道为首的零碎势力,这片土地汇集文人,商贾,既能产量产物,亦是文人辈出的财富型藩镇。
    当尹叙说到这里的时候,在场的几双眼睛,有意无意便会瞄向同列席中的云、赵二人。
    可这二人呢?
    一个正在试图往面前的茶水里泡樱桃,一个垂目静坐,仿佛那个盘踞陇右道势力强到令朝廷都不敢轻举妄动的氏族与他毫无关系似的。
    还是云珏先察觉众人目光,抬起眼来,仿佛意识到什么,于是真诚的解释:“我有在听。”
    信我,虽然我好像在玩,但是我有在听。
    众人:……
    尹叙的不动声色的扫过二人,却是简单的扫过云珏,然后着重的落在赵程谨身上。
    然这厮也稳得很,脸上一丝异样都无。
    尹叙心里略略有数,继续往下说——
    正因三类主要型的藩镇实力悬殊过大,作用亦不同,新君登位后,决定先将南方整合。
    “噗嗤——咳咳咳咳……”方才已觉得尴尬的罗开元正打算喝口水镇定一下,然后就被尹叙这番话激得呛到。
    不愧是相爷之子,真是敢说。hela
    看着这面白清秀的郎君咳得脸色涨红,云珏颇为同情的将盛了茶水的提壶推过去:“再喝些润润吧。”
    冯筠主动接过提壶为罗开元添茶,虽表现的不像他这般激动,但心中亦是不平静的。
    同为盘踞一方的藩镇实力,圣人都知道要先从软柿子捏。
    南方富庶,但扛战实力不敌北方,又受流寇滋扰,正是收归手中的好时候!
    而尹叙此言,便是当着云赵二人之面挑明圣人有削藩收权之意。
    等到圣人一一收拢零散在外的势力时,不会将目光对准这颇具威胁的两大势力?
    皇权大势,终究是要握在自己手中才安稳。
    原来如此!
    难怪尹叙当日会说云珏不是他能轻易招惹的人。
    因她姐弟二人来长安,或许本就是一个阴谋!
    这一刻,冯筠第一次感觉到了多年来寒窗苦读埋头书本的无力感。
    即便熟读经义,出口成章,博得才名,不过是为一朝赴考场,对着试题就事论事。
    真正面临事实,甚至这事情还与身边的人息息相关时,个中滋味绝对与对着试卷答题不同。
    尹叙生于高门,父亲亦是当朝高官,想要知道什么事,自是比他们这些人更轻松简单。
    单看他阐述此事时侃侃而谈之态,怕是早已了然于心。
    等等!
    冯筠心头一沉。
    此前,尹叙对云珏的追求之意不为所动,如今眼见着暧昧起来,却又像是若即若离之态,难道是知道了此事中的什么机要,所以故意吊着云珏,想从她入手来瓦解云赵两氏?
    另一方面,圣人顺水推舟钦点云珏和赵程谨来参与此事,又是为了什么?
    想借力打力?
    还是想从他俩对此事的态度作出试探?
    唇亡齿寒,若要阻挠新君势力壮大,难免要暗中出手。
    那他们……
    冯筠不由在脑中做判断题。
    尹叙这样直言不讳,完全不在意这两人还在场,是否也是一个试探?
    云珏……不可能。
    当日她帮助在国子监做的那件事,明面上是帮了自己,但更深一层,未尝不是在帮助新君。
    倘若她们云氏要阻挠新君壮大势力,不说阻挠,便是袖手旁观都足够。
    冯筠的思绪载着所有的怀疑,凝聚在一个人身上——赵程谨。
    怎么看都是他的问题更大。
    “嗷呜呜——”一声惊呼起,罗开元从座中弹射而起,呛到的脸颊红晕未消,又被烫的表情乱飞,一边用袖子打掉水滴一边捏着衣摆裤腿儿狂抖。
    “冯兄……你、你做什么啊!”
    冯筠脑中思虑万千,却也只是眼前斟一杯茶的功夫,但他终究失了神,茶水满到溢了出来,眨眼之间便滚出桌沿。
    可怜的罗开元,圆领袍和裤腿儿都湿了一大片,烫得不轻。
    冯筠惊愕起身,连连道歉。
    好嘛,刚开始谈正事,又乱了套。
    尹叙当即唤来三勤,让他带罗开元去换衣袍顺带上药,烫伤可大可小,须得及时处理。
    除云珏外的三位娘子一面思索着尹叙刚才的话中深意,思考着赵程谨和云珏出现在这个局里的尴尬,一面被罗开元的咋呼岔开思绪,三人表情各异。
    赵程谨老神在在的看着这锅乱粥,眼神里的嘲讽都快溢出来了,仿佛在说,我就看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能干出个什么惊天伟绩出来。
    云珏就很忙了,一会儿转头找抹布,一会儿探身擦桌子,吓得几个走进来的奴婢直接兵分两路,一方架着她温声软语请她安心入座,一方飞快的收拾残局,可谓训练有素待客周到。
    尹叙坐于茶座上首,挑眉将这副乱景收入眼中,镇定姿态不输赵程谨。
    忽的,两个男人似有所感,眼神轻动,看了对方一眼。
    赵程谨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和不屑,尹叙面不改色,以不变应万变。
    ……
    混乱过去,众人重新齐聚座中,已是两刻钟之后,而整件事却还只交代了一个前情。
    眼下的问题是,江南的势力尚未整合,水寇却先行肆虐起来,诸道曾出兵围剿,奈何水战不敌,贼寇又狡猾擅藏,以至于江南诸道货运连连受损,长此以往,会直接影响漕运运转。
    是以,诸道上奏朝廷,欲求拨款扩军。
    而新君的意思是:眼下的朝廷吧,没钱;各地扩军,没门。
    最为理想的状态是,南方诸道能自立自强用现有条件把流寇平定,然后朝廷再来整合他们。
    这显然是做梦,哦不,是理想。
    所以,这个问题便作为监外历练的题目,交到了他们这里。
    罗开元今日闹了不少阵仗,没有做出贡献还耽误时间,深感惭愧,这时便有意参与讨论。
    “新君在位,天下大势已定,眼下各道若有扩军之举,的确敏感且不合适。我虽未去过江南,不知那处具体风貌,但尹兄说江南精商事出文才,理当富庶一方,何至于在此刻向朝廷要钱?”
    尹叙眼神微敛,藏了几分思绪。在座几位娘子以往都深处闺阁,即便偶尔听父兄提及朝事,也不会过于详细有深度,一时半会儿还真答不上。
    这时,赵程谨终于把自己的嘲讽搬到了台面上,矛头直指尹叙。
    “为何?在座诸位,不乏名门大族出身,这个原因,还需要问别人吗?”
    罗开元看了一眼冯筠,冯筠察觉对方眼神,不动声色的回了个噤声的意思。
    不是自己的出身能承担的,还是不要轻易沾染的好。
    下一刻,赵程谨进一步发难:“尹兄方才说,天下藩镇分三类,怎得谈到守疆御敌一类便像是话中有话,真到了自己身上,却一言不发?这可就失气度了。”
    “砰!”
    一直安安静静在旁扮演坐雕的云珏忽然拍桌,整张茶案的茶盏都跟着一抖,茶汤四溅,亦震得众人一愣。
    云珏收回手,淡淡扫了一眼赵程谨,又于眼神流转间飞快换上亲切且抱歉的笑容对众人道:“我表弟就是这个性子,往日里和我说话也是这般,我这个人脾气好,便没在意,没想到将他纵成这样。放心,回头我一定说他。”
    “如今我们是圣人钦点的小队,理当协作配合先解决问题,可不能闹不愉快呢。”
    最后,她看向尹叙,饱满的抚慰都从眼神里发散出来——你不要同他一般计较哦!
    尹叙眼看着她,回了一个肯定的浅笑,显然,他并未被挑动什么情绪。
    赵程谨:……
    谢清芸深吸一口气,扬声开口:“既然云师妹都这么说了,想来你对此事也有自己的思索,不妨由你来为大家解一解疑惑?”
    谢清芸这番话背后亦藏着一份奚落。
    就你那副和往日一样心不在焉开小差的样子,能说出来才怪!
    果然,云珏一愣,坐姿逐渐老实,嘀咕道:“文书官……也要参与商议……吗?”
    不是提笔记事就好了吗?
    众人:……
    尹叙说道:“圣人钦点我等四人,本就有考核之意。女学任文书官,可以不参与讨论。”
    “此言差矣!”谢清芸若是还看不出尹叙的偏袒之意就真算是瞎了,她存了心要给云珏难堪。
    “事有大小先后缓急,如今这事更是关乎江南百姓生存安定。既然参与,理当人人都拿出一份认真来对待,而不是滥竽充数!千万百姓的安危福祉,可不单单是一道考题!”
    谢清芸振振有词,引得其余几人都看向云珏。
    赵程谨和尹叙同时看了谢清芸一眼,正要开口,云珏忽然道:“既然谢师姐都要求了,那我便僭越一次,与诸位讨论讨论。”
    只见她终于不再往茶盏里按樱桃,抽出帕子擦了擦手,抓了一把新鲜瓜子站起身来,在茶案中央随意的用瓜子摆图形。
    谢清芸拧了拧眉,下意识觉得她在胡来,直到身边传来罗、冯二人或疑惑或了然的声音时,她才渐渐看出门道。
    云珏随手用瓜子摆弄的并非别的,而是大周诸道的具体地形。
    谢、阮、郑还是在入考国子监时看过一次舆图,当初尽是一处不错的记诵诸道名称与名称相似但重要的山川河流便费了些功夫,考学之后,再无实用之处,若不是云珏画来,她们便该直接抛诸脑后了。
    可、可怎么会……
    她往日里明明毫不认真,连入学都是圣人提点省了考学,如今描起舆图竟如探囊取物,信手拈来!?
    摆的差不多,云珏拍拍手,主动道:“方才尹师兄曾提到三类,亦解释了其一与其三,而此次问题的关键,便在于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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