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珏,我们打个商量,换一个方式好不好?”
    “是我的错,你怎么发泄都可以。不是往日里你拿捏着分寸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小,而是你真正的坏情绪,恨也好,怨也好,无关大义,只论你我之间。你心里想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当尹叙说到那句“不同亲近的人表露自己的坏情绪”时,云珏眼里已然划过一丝惊色。
    直到尹叙说完,她像是才缓过来,忽然用尽全力的推开他。
    尹叙退开几步,她已伸手指向他:“不许动!”
    少女黑亮的眼眶微微泛红,语气似是怒极:“什么一错二错,你最大的错,就是自以为了解我说了这么些有的没的!什么怨什么恨,我为什么要对一个随意就可以抛弃我的人动怒生恨?你也配!?你我之间,我问心无愧,就算我今日将你踹开另寻他人,那也是你活该!像你这种可以随意舍弃意中人的男人,留着过年节吗!”
    她主动逼近一步,像一只发狂的小兽恶狠狠的盯着他:“你记得秦怀月吧?我可是把她打的亲娘老子都不认得!从前看你像个人我才礼貌对待,别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
    盛怒中的少女似乎并未发现,自己的态度和措辞,早已与往日判若两人。
    尹叙面色平和,仿佛蓄着无限耐心,他主动握住云珏因为激动捏起来的拳头抵在自己心口:“你来。”
    男人音色低沉温润,仿佛融了幻术的咒语,云珏一个激灵,飞快抽回手,转而张开手掌对着他扬起。
    尹叙一动不动,面不改色,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巴掌落下。
    少女扬起的手,又一点点落了下来,一道回落的,还有她的情绪。
    云珏往后退了一步,靠回墙角,闭眼摇了摇头,语气再变:“方才是我激动了,抱歉……”
    尹叙看着她,忽道:“我安排你二进长安一事,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云珏刚刚情绪大动,这会儿心跳很快,呼吸微促。
    和尹叙谈话简直是个失误。
    少女的语气一改从前,变得尖锐起来:“知道又怎么样?难不成你以为我是来跟你破镜重圆的?”
    尹叙笑了笑,似乎完全不介意她话语和态度的微妙变化,甚至欣然接受:“不可否认,我的确这样想过,可你太过决绝,才叫我觉得自己误判了。所以,这就更奇怪了……”
    “陇西与朝廷的关系,你已了然,明知是我安排,便是这时候再祭出抱恙在身之类的理由,圣人也未必会为难,以你在家中得宠的势头,咬死了不肯,又有谁会逼你?”
    尹叙靠过来,两手撑在她两侧,双腿也压住她,竟是个远胜刚才,严丝合缝的堵法。
    男人步步为营层层逼近的态度,在这一刻显现出来。
    真他娘的是个高手!
    他的声音压下来,像情人间的低语呢喃:“你心里的小主意那么多,这一次打的又是哪个?外人对圣人再度召你入长安是有什么打算早有猜测,你或已有耳闻,加之赵程谨亦选择留在长安,你是不是跟着生了什么念头?”
    云珏紧抿着唇,回应的字句在口中滚动筛选,最后只吐出两个字:“滚!开!”
    尹叙如闻情话,眼中明明透着笑意,说的话却坚硬:“阿珏,我说的这些,最好只是我的胡思乱想。否则,不必我动手,你的家人会第一个反对。那时候,你的小算盘可就打不响了。”
    “你!”撕开最初坠入情网时的青涩和激动对峙的两人,同时看到了对方更深的一面,也将自己鲜少示人的一面展现在对方面前。
    所谓解读,无非是圣人怕是想借她的婚事彻底和陇西绑定。
    她和赵程谨,作为云赵两家的子女留在长安,便是陇西与朝廷之间的桥梁。
    这虽然只是不明真相的外人的看法,可云珏看来未尝不可。
    圣心不定,也许此前的矛盾是一场戏,可再过十年呢,二十年呢,圣人退位新君登基呢?
    那时候,陇西和朝廷还能维护如今的关系吗?
    这些年来,云赵两家只管埋头陇西奋力经营,朝中有太多对陇西一无所知的人,时而蹦出些荒唐猜想和言论。
    总要有人先站出来,为他们挡下无谓的风波,让所有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战士不被辜负。
    这也是赵程谨选择留在长安的原因。
    就云珏的情况而言,若是她瞧上谁要嫁,父母未必阻拦,但若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利用自己的婚事,他们绝不会允许,可能还会连夜把她打包回陇西。
    “尹叙,你敢对我爹娘胡说八道,我就杀了你!”
    尹叙眼中映着少女凶狠的模样,目光荡着纵容的浅笑,答案依旧是那句:“随你。”
    第96章 “我……有一个朋友…………
    从被“软禁”在长安到尹相带入府援救,这中间很长一段时间,云珏都在思考人生。
    她从小在陇西长大,在不触及父母原则底线的情况下,一直活得很自在。
    她没有兄长身上肩负的那种责任和使命,唯一被寄予的期许,便是好好活着。
    可是,父母常年坚守边关,兄嫂相携勇战沙场,军户家眷守望相助,再年幼调皮的稚子顽童也知保家卫国是不可开玩笑的大事,往来商旅无不对陇西军心怀感激。
    在那里长大,想当个没有责任感的人都不容易。
    纵然幼时被那件事吓得尿裤子,夜夜噩梦,在懂事后,也知当时的情况是多么无奈。
    当日来长安,她心里不是没有担忧。
    即便有母亲那句为她定心的话,她也想过,自己或许可以做点什么。
    后来,遇见了尹叙。
    她不想当个时时刻刻想家的废物哭包,便将尹叙当做留在这里的寄托。
    没想留意的久了,倒也真的喜欢上了,还搞到了手。
    中间的过程算得上愉快甜蜜,只是没想结束的这么潦草。
    她曾经的确委屈难过,但在跟随母亲走这一遭后,她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个念头,在她二进长安,听了些风言风语后,渐渐成型。
    情情爱爱什么都,她试过了,也无怨无悔了。
    运气好点,还能再找到一个心仪且立场一致的如意郎君。
    届时,她便撺掇这位郎君和自己一起架起长安与陇西的友谊桥梁。
    无论过多少年,之前的事情都不会再重演。
    即便重演,它也只能是演的。
    尹叙那番话,她刻在心里,觉得他说得对,并不只是赌气。
    只不过,这种念头是不可以让家中亲长窥伺到的。
    他们一定不许,且觉得她是年少无知,又或是为情所伤后的自暴自弃。
    所以,她只管在心里埋着这个小心思。
    谁曾想,她自以为四平八稳的心态,竟在被尹叙堵到墙角的三言两语撩乱。
    一个过气情郎,胡言乱语几句,就想搞她心态!
    哪怕过往种种还未从心中彻底拔除,也忍不了了。
    “哼!”云珏越想越气,猛一拍案,桌上的茶盏都跟着颤了颤。
    在旁奉茶的彩英抖了抖,心里暗暗嘀咕,到底是说了什么,叫女郎动了真怒,那位还能手脚健全的离开?
    云珏回房呆了一会儿,火气消了大半,又饮了几碗凉茶,这才杀去赵程谨跟前。
    “你跟我说说,你都同尹叙胡说八道什么了?”
    面对少女的质问,赵程谨才是真的四平八稳:“没说什么啊。”
    “少跟我装!你不是约他打架了吗!?想来想去也只有你最可疑!”
    赵程谨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那他说什么了?我看你气的不轻,不如你说说,我们好对对词儿,看看是不是我说的?”
    云珏险些被未出口的脏话噎道。
    她劲劲儿的眼神用力的瞪了赵程谨一眼,扭头就走。
    毛病,都有毛病!
    这一夜,云珏难得的失去了自己的优质睡眠。
    她做了一夜的梦,梦里,那些她早不去想的事凌乱又颠倒的出现。
    她梦见自己还在山中的日子,穿着灰扑扑暗沉沉的小褂子,坐在门槛上遥望来路。
    一转眼,她就回到了家,穿上了漂亮的裙子,系着讲究的花带。
    紧接着,一只修长的手落在她腰间,带着灼热气息一把扯烂了她的腰带……
    又梦见自己被挟持着赶路,最后被丢下了吊桥,掉进水里。
    慌乱与窒息间,一双有力的手臂缠上她的腰,将她捞出,她看着面前的尹叙,哭着在他面前尿了裤子……
    睁眼的时候,天已大亮,云珏半点睡眠后的神清气爽都无,拖着笨重的步子迈向国子监大门。
    一进教舍,忽然有许多双眼睛瞄过来。
    这眼神,恰似她从前在国子监的情形一样,带着满满的探究。
    若一定要说哪里不一样,大概是从前那种探究,多少掺杂鄙夷与不屑,如今的探究,则是一种微妙的激动与……羡慕?
    云珏秀眉一拧,莫名其妙。
    但很快,她就知道问题在哪里了。
    坐下后,那些眼神还粘黏在她身上,可板凳都还没坐热乎,这些眼神忽然齐齐转向大门处,又从大门方向一路移回她身上——一道身影出现在云珏的余光里。
    云珏转过头,就见尹叙端着个食盒站在一旁,那食盒还挺眼熟,像是她的。
    尹叙眼底含着笑,旁若无人,从容不迫的将食盒放在她的面前。
    “你今早走得太匆忙,将这个忘了。”放下食盒,他又笑着补了一句:“怎么魂不守舍的,是我叫你昨夜没睡好?”
    你给我等一等!
    云珏脑子飞速旋转,不错,她今早有些魂不守舍,下马车时似乎是忘了拿食盒。
    大概是被他撞见,顺手捎带过来。至于她为何魂不守舍,全因他那些话搅得她一夜乱梦。
    句句都是实话,可断章取义后从他嘴里说出来,浑似是他做了什么叫她一夜没睡好,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为对方准备食物的地步。
    说时迟那时快,云珏一手抓饭盒,一手抓尹叙,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教舍,勾起一片震惊的眼神。
    几乎是两人前脚刚离开,众人后脚就在教舍里掀起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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