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们的任务是压制炮台,集中全部火炮,向炮台射击,不要去管那些小苍蝇。废弃火炮推落入水,减轻船只负重。”在这危机关头,保罗因斯仍旧指挥得有条不紊。
    师船围着窝拉疑号轰击,他们在极近的距离上,把炮弹打到窝拉疑号的船身上。可惜的是,这些师船上的火炮比炮台上的还要老,而且炮很小,炮弹能造成的最大破坏就是在窝拉疑号钢骨橡木的船壳上打出一个个的坑。
    窝拉疑号的下层舱的夹板门打开了,一些被打坏的火炮被从甲板上推了下来,在船体周围溅起一圈水柱。窝拉疑号的负重明显减轻,船只向上一纵。窝拉疑号上的英军叫喊着,把还能用的六门炮集中到一侧,轰击武山上的炮台。
    定远炮台居高临下,向着窝拉疑号射击着,副将陈连升叫道:“快啊,快啊,把那艘大兵船打沉了,别让麦莛恩捡便宜啊。”
    保罗因斯准将举起了他的佩剑,他的士兵按照佩剑所指,开炮射击。
    保罗因斯准将突然唱起歌来。“上帝保守女王,祝她万寿无疆,天佑女王!常胜利,沐荣光;孚民望,心欢畅;治国家,王运长;天佑女王!”
    豪迈的歌声感染了他身边的士兵,大家跟着准将唱了起来“扬神威,张天网,保王室,歼敌人,一鼓涤荡。破阴谋,灭奸党,把乱萌一扫光;让我们齐仰望,天佑女王!”
    周围的炮火,映红了保罗因斯舰长和他的士兵,他们的脸庞,在火光下闪闪发亮。大家齐声唱着歌,一边向炮膛中装填着炮弹。
    突然,从炮台上落下一枚开花弹,这枚开花弹从早已破损不堪的舱顶打入,砸在二层甲板上,爆开,绚丽的火花如同雷管,引爆了附近的弹药。窝拉疑号的整个二层甲板发生了殉爆。
    剧烈的爆炸声中,歌声还是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愿上帝恩泽长,选精品,倾宝囊,万岁吾王!愿她保护法律,使民心齐归向,一致衷心歌唱,天佑吾王!”
    麦莛恩带着十艘师船,围攻窝拉疑号,窝拉疑号挣扎了几下,就被推倒了。保罗因斯准将在高亢的歌声中,高举着他的佩剑,与舰同沉。
    领舰一沉,鳄鱼号和康威号自行撤退,麦莛恩带着师船追击。
    师船刚出东水道口,劈头盖脸一阵炮弹打来,英军的主力舰队正等在这里,他们已经摧毁了南面的致远炮台,正在攻击威远炮台的侧面。
    麦莛恩的师船两艘倾覆,一艘起火,“走啊,走啊。”麦莛恩的师船上大旗挥动。他带着师船掉头,退回珠江内河。
    伯麦少将指挥着英军主力舰队,短时间内,就打垮了威远炮台,这时,武山山顶的定远炮台开始集中仍然能够发射的大炮,攻击英军主力舰队。
    而诸如镇远、靖远炮台,是面向西面的江水,英军舰队等于是在他们的侧面。
    又有三艘运兵船开了上来,约一百名英军,在武山的正面,威远炮台的破口处登陆了。
    按李颖修和杰肯斯凯的想法,和英军舰队交战这么久了,不分胜败,炮台的守军至少是敢于和英军正面对战的。
    一百名英军冲向了威远炮台的跑垒,明晃晃的刺刀迎面而来,威远炮台上的守军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然后……一哄而散。
    李颖修本来在定远炮台的前方安排了四门12磅炮,用来防止英军突破,但现在炮兵失去了步兵的掩护。
    英军军舰上的舰炮仰角有限,无法对高出射击,伯麦指挥舰队从侧面轰击靖远炮台和镇远炮台,这两个炮台的守军还呆在阵地上,但反击很微弱。经过一天的鏖战,这两个炮台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现在真正能够打击英军舰队的,只有上横档岛山顶的横安炮台和武山山顶的定远炮台。但他们需要时间来瞄准移动中英军舰队。
    英军在威远炮台登陆的部队开始顺着山石攀爬,要用白刃解决武山山顶的定远炮台。
    伯麦少将观察着战场上的局势:“武山山顶上的那个炮台,才是最大的防御点,嗯,那个炮台上悬挂着一面狮子旗,看来,他们的主将应该就在那个炮台上,只要我的步兵冲上了那个炮台,清国人的指挥机关就会被歼灭,战斗就结束了。”伯麦遥望着武山山顶,关天培提督,目前在英国唯一为人所知的清国将领,就在那里吧。
    李颖修命令传令兵:“快,去把第九连叫回来。有可能,十连也回来。”传令兵闻声去了,武山侧背的登陆点,英军已经被解决得差不多了,预设阵地霰弹轰击,步兵反冲击,的确不是什么难事。九连甚至十连赶回来的话,解决这100多英军的不成问题,但现在远水救不了近渴。
    正面强攻的英军努力向上攀爬着,他们靠在山壁上,定远炮台的大炮不可能打到自己的下方。
    山石之间,杰肯斯凯安排人预先埋了些西瓜雷,有几个英军踩到了,被炸下山去,其他人视而不见,毫不停顿的继续向上爬。
    李颖修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气,摸了摸腰间的手枪,又随手拎过一把单刀。他在海上行船,也数次和海盗有生死之博,但上战阵还是第一次。
    杰肯斯凯拔出自己的佩剑,用白手帕仔细擦了擦,在剑刃上轻轻一吻,左手扣住剑,又拔出自己的手枪,扣下推药扳机,然后手指扣住射击扳机,等待着,等待着英军进入射程。
    关天培威风凛凛,把斗篷解下,随手丢给亲兵,说道:“把老爷的关刀请来”
    两名亲兵抬着关刀,到关天培身边。关天培用一只手握住刀杆,接了过来,刀柄重重的在地上一顿,嗡的一声巨响,刀身不住的晃动。七旬老将红光满面,大声说道:“李先生,炮台事务托你指挥,小的们,跟我杀啊。”
    炮台上众人应道:“军门威武。让洋人见识见识军门的厉害。”一时士气大振。
    这一声吼罢,关天培第一个冲了下去,然后他的亲兵二十多人跟了下去。
    炮台上有些清兵喊了声:“军门……”似乎准备拦住他,但关天培已经冲下去了。有些人受到关天培的感染,跟着往下冲了几步,却看见别人不动,便顿住了。
    炮台上,还有关天培的提标二百余人,他们本来的职责就是保卫关天培的,却也留在炮台上。没有任何人责怪他们,没人认为不正常。
    李颖修压住自己脑筋里的问号,继续观察炮台下方的情势。
    正在攀爬山石的英军见有人冲了下来,便都停住,各自借地势稳住身体,举枪,瞄准,射击。
    砰砰一阵枪响,在炮声轰鸣后的战场间格外清脆。关天培的几个亲兵倒了下去。
    关天培满头的白发格外好认,他也不停,直着冲向最近的一名英军,一刀斫下,将那英军砍倒。后面的亲兵跟上来,和爬在前面的几名英军白刃交手。
    英军枪长,从下往上挑刺,颇占便宜,大多数亲兵被刺倒,有几个仗着身手灵活,砍倒了英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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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提督之对决
    伯麦在旗舰上看得清楚,不由得露出复杂的表情:“头发雪白的高级将领,手执冷兵器肉搏,这个四亿人的国家,真的这样缺乏战士吗?其他的人在做什么?”他开始觉得,将四亿人口完全征服,并不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英勇的行为,反衬出一个国家的衰败。”
    又是一阵枪声响起,剩下的几名亲兵也被打倒的打倒,关天培也中了弹,他现在孤军奋战了,却不管不顾,往下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几个英军对着他补了几枪。关天培用刀支住身体,大吼一声,面前的英军居然被他震得一退。鲜血顺着关天培的身体往下流。在山石上积累起来,形成一大滩血迹。
    关天培又叫道:“杀!”双手举起关刀,往下方扑去,几名英军迎住他,用刺刀挑刺。关天培居高临下,大刀砍下,一名英军用枪一架,受不住力,从山坡上摔了下去。然而,在同时,至少有两把刺刀刺中了关天培。关天培的身体明显的一顿。他伸手抓住自己腹部上的刺刀,整个身体要靠着刺刀才能立住了。
    “军门,军门!”炮台上观战的清兵们纷纷喊了起来,有几个抓起自己的武器,就往上下冲。一回头,却发现大多数人只是在喊,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便收住了脚步,看看下面的英军,有看看身后的同袍,于是颇有些不甘不愿的悻悻退回炮台上来。
    英军收回了刺刀,看着关天培。关天培晃了几晃,翻到在地,顺着山势往下,被一块山石挡住,眼睛望着李颖修,死了。
    李颖修都愣住了,他虽然知道,打仗一定会死人,但实在难以接受,堂堂一品大员,居然就这样倒在了几个小兵的枪口下。
    关天培是满清的提督,他的见识谋略,都脱离不了时代的限制。但他能审时度势,很快理解英军的先进之处,也愿意接受外人的意见,不管提建议的是楚剑功这样的平民后生,还是杰肯斯凯和范中流这样的洋人。
    关天培只是个武将,在清代的官场,他受制于从总督到布政使的各级文官,但他尽自己能力所及,改进了虎门的防御。
    现在他死了,他尽了力。他就那么躺在那里,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红衣服的英军越过他,像越过一条低矮的篱笆。
    正在李颖修发愣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喊:“关军门没了,大家跑啊。”一个激灵把李颖修惊醒过来。他抬眼一望,发喊的是关天培标营的一个千总。
    李颖修拔出手枪,一枪就把这人打倒了,大呼:“临阵脱逃者皆斩。”
    这时,炮台上乱哄哄的,有个把总凑上来说:“军门都不在了,兄弟们打得苦,也对得起朝廷了,李先生,您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姓李的是白身,别理他,走我们的。”
    “洋鬼子上来了!跑啊。”
    杰肯斯凯有开了一枪,打倒了那个乱喊的。李颖修大叫:“不要慌,不要慌,我们人多。”
    正在乱糟糟的时候,就听见排枪响,大家都是一震。有些人掉头就往炮台后方跑,另一些人却挤到炮台前面观望。突然有些人欢呼起来。
    李颖修分开众人到前面去一看,舒了一口气,九连和十连从半山腰绕回来,正好截住英军。
    “九连十连,以排为单位自由作战。”李颖修大声命令道。
    他看了看炮台上,慌乱的清兵已经慢慢平静下来,李颖修大叫:“跟我下去,给关军门报仇。”
    朱雀军连放了几轮乱枪,打倒了大部分英军,还有二十多人跑了回去。
    这时,伯麦的主力舰队已经摧毁了靖远和镇远炮台,自身没什么损失,因为靖远和镇远炮台都是向西的,对南面次第攻入的舰队没法还手。
    英军从东水道杀出,然后往西绕,从北面驶入珠江西水道中线,往两旁的巩固炮台和永安炮台各打了几十炮。
    西水道是呈外“八”字张开的,南宽北窄。巩固炮台和永安炮台都是斜着指向南面,伯麦舰队等于是从他们后面出现,这两个炮台也没法还击。只有上横档岛山顶的横安炮台才零零散散的还击了一下。战斗太久,清兵能用的大炮已经不多了。
    “怎么办?杰肯。”
    “没事,英军损失也很大,不可能发起登陆作战了。伯麦的主力舰队击毁了镇远、靖远、威远、致远四座炮台,剩不下多少炮弹。他现在就是在捡便宜。放心吧,今天仗打完了。”
    果然,伯麦的舰队轰击了一阵巩固炮台,就悄然而退了。
    英军退走以后,李颖修仿佛身体失去了依靠,一下子就坐在炮台上,整整九座炮台,都被打垮了,从珠江左岸的巩固炮台,到江心的横档岛,再到自己脚下的武山炮台群,全都在冒着黑烟。从去年秋操开始计算,到今天整整准备了一年,结果不到半天时间,整个珠江口的防御都被摧毁了。这还是在英军水土不服,受到严重的疾病困扰的情况下发生的。
    “大捷,这是大捷啊。”广东巡抚怡良听完李颖修汇报完战况,当即下了定语。
    林则徐很谨慎,他问:“颖修,英军还会复来吗?”
    “肯定会的,去年我在欧洲的时候,就听说,英吉利人已经定下了以战争打开大清国门的国策。”
    “那什么时候会再来呢?”
    “具体不好说,不过浙东、虎门这两仗,英吉利人大伤元气,定要休整一番,再卷土重来。”
    “过段时间再来就好。”说话的,是广州满洲将军阿精阿,“虎门炮台,几乎全被打坏,五百四十门大炮,剩下不足三百门。”
    “英夷也好不到哪去。”怡良说道,“我听说,英夷退至外海,当即就有两艘船沉了。”
    怡良所说的倒是属实,康威号,贝拉蒂斯号受创过重,被开到深海炸沉。英军大部,已经退往海峡殖民地首府新加坡,商务代表义律,仍旧留在了澳门。
    英军这一仗,丢掉了窝拉疑、海阿新、康威、贝拉蒂斯、拉恩、宁德罗六艘六等战舰,鳄鱼号等受重创,却没有达成占领广州的目的。对皇家海军来说,确实是奇耻大辱。
    伯麦带队退往海峡殖民地,下一步要退回印度。他们已经派人将战局报告送往伦敦,等待来自外相的指示。
    这次的损失,从物质数量上来说对不列颠没什么影响,然而,却是英军自1815年以来的最大损失了。英军在阿富汗虽然苦斗了一年多,疲于奔命,但团级的部队被人成建制打垮还没有发生过,更没有损失一条军舰。
    不列颠一定会来报仇的,但有的人却不这么想。过了三天,琦善召集众人商议。
    “昨日,葡萄牙澳门领事传话,说义律愿意重开谈判。”钦差大臣琦善说道。
    “英夷知道了大清的厉害,便态度软化,也属人之常情。”广东巡抚怡良在一旁说道。
    “颖修,你怎么看?”林则徐问道。
    李颖修从小凳子上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答道:“回几位大人,义律此人只是商务督办,没有权力决定战和,所以他关于战和的谈判,全然都是鬼话。无非是缓兵之计。大人不要信他。”
    李颖修心中却在考虑,要不要和义律谈谈。他记得在另一个时空,英军在1841年初的虎门之战中,完全打垮了广州的防御,义律向琦善索要六百万两赎城费,并和琦善签订了《穿鼻条约》,虽然为英国摄取了不少好处,但却没能完成外相巴麦尊的训令,因而被召回。现在,虎门之战英军没讨到便宜,义律会是什么下场呢?
    岐山继续说道““我在白河口,就与英夷打过交道。我看,英夷也不是全然一体,伯麦此獠,恶毒好战,已被我大清教训。义律倒是一直态度温和,白河口时,也是他接的大皇帝圣旨。”
    “着啊,能谈,就先谈谈,我广东自去年少穆兄禁烟以来,花费已逾200万两,藩库都空了。”怡良开始叫苦。
    “说到藩库,这次战死抚恤,死者百两,伤者五十两,有功另计,总须拨银十万两,切莫耽搁了。仲因兄(关天培)我已向朝廷告哀,请荣表,世荫。”
    “十万两抚恤?哪里拿得出钱来。”
    几位大人在上面商量,李颖修默默坐在小板凳上画圈圈,“花了白银二百万两?炮台改造最多五十万两,自己卖枪卖炮,楚剑功练兵,算来算去不会超过二十万两……看来广东藩库有狠人啊,不声不响闷了百万两白银,今天要不是巡抚大人说起来,险些漏过。要想办法,把这狠人找出来。”
    这时候就听林则徐说:“没有钱,那就借,把盐税、粮税、漕税都抵押出去,借五百万两,以充战费。只怕还有大战。”
    阿精阿说:“还有个法子,抓赌,抓娼,零敲碎打,几十万两总可以敲出来。”
    “募捐,征用。”
    “我再向朝廷上表,请饷,打沉了六艘英舰,朝廷无论如何也要赏十万两,至少把抚恤出了吧。”
    “不止六艘,十一艘。”满洲将军阿精阿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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