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黑黢黢的林中早就不见了人影,只剩下偶尔的风吹枝桠。
    罗十月头一回觉得丧气,被怀觉和天音一搅合,什么线索都没抓住。又让那人给跑了。看一眼摩诘寺的方向,十月堵着一口气,转身回丞相府。
    怀觉的禅房里亮着灯,怀法也在。
    “主上料的不错,最近两次出现的蒙面人都是惊鹊楼爪牙。今夜这人是一路尾随千里雪到寺里,与上回一样。至于原因是什么,属下暂且不清楚。”
    怀觉负手站在窗前,触目所及是一片夜色,这时候的怀觉目光深邃如渊,不似之前青山远水的清澈,“看清楚那人的去向了?”
    怀法点头,“很奇怪,那人竟潜进了丞相府。”
    怀觉食指点在窗框上,“继续盯着。”
    “是!”
    ☆、无事献殷勤
    眼见夜越来越深,小雨又有淅淅沥沥的架势。衣裳已经半湿,要赶快回去。她身上还带伤,若是再淋病了,就不好交代了。
    自从萧弁遇袭以后,鄄京的大小街巷全都有重兵巡视。罗十月凭着神出鬼没的轻功,跳跃于树冠与檐角之间,没有惊动京都半个军士。丞相府整夜灯火通明,好在悲翠园的位置偏,只要萧弁半夜不找她,她翻墙回去根本就是神不知鬼不觉。悲翠园墙外就是街市,她从来也就是从这里进出的,可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墙外竟然停着一队巡视兵丁,显然他们把这里当做了岗位交接的地点,兵丁不间断。
    十月隐在对面的树冠上略作思考,决定折返,从后院小门溜回去。雨又下大了,树叶滑落的水珠流进她的衣领中,冰得罗十月狠狠打了个寒战。
    雨夜中一道黑影急速滑过,夜空很快重归平静。如今的丞相府就像一只铁通,被侍卫围得毫不透气,进出相府难上加难。
    后院小门那儿有一道狗洞,竟然也被堵上了。
    十月腹诽:连狗都不放过。
    好在最近这几日有天音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自己没有暴露。
    后院小门附近也有把守,但是不比前头的密不透风。夜色浓厚,罗十月借着夜色的掩护,瞅准一队巡逻侍卫走过后面的巡逻兵还未接上来的空当,足尖一点,迅疾地进了丞相府。
    憋了一口气,悄悄地倒挂在廊顶,等紧随而来的执剑侍卫过去。
    松油火把走过,重新将夜色还了回来。十月足尖勾住廊柱,翻身而下。方要离开,突然听见周宗凡在她身后呵斥,“什么人?!”
    呼啦啦....附近的带剑侍卫全都拥了过来,一时间火把照亮了半条游廊。
    周宗凡一声令下,“拿下!”
    罗十月额角有水珠滴下,后背伤隐隐作痛:今日果真不宜深夜访友。
    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不跑更待何时?!罗十月逃跑的功夫比她的实力可是强多了,攀上廊柱,三两下就上了屋顶。却不想迎面撞上了另一位“黑衣客”。
    罗十月哼笑一声,古人总算有一句话说对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特么不就是她找了半宿的莲纹刀刺客吗?那人见是她,拔腿便跑。轻功居然还不错,在檐角高翘的屋顶跑起来如履平地。
    “抓住他!”
    相府随便拉一个侍卫出来那可不是吃素的,更何况还是这么一大群,眼看周宗凡带着人就要追过来了。十月的心底飞快的计较,追查仇人是一回事,可是她的任务是首要的,现在绝对不能暴露。
    眼看周宗凡一招马踏飞燕即将飞身而至,暴露自己的风险骤然加剧。罗十月猛地往前一冲,将正在黑夜里兢兢业业做着逃跑事业的刺客一脚踹下了屋顶。自己趁着刺客跌落的空当,狡猾地闪身进脚下的房内。
    惊鹊楼的刺客一时间被周宗凡误认,纠缠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么厚颜无耻之徒,人家追的明明是她,她却反过身来拉自己凑数,臭不要脸!
    相府人多势众,不管是单挑还是群殴,黑衣人都不占优势,本应该是毫无悬念的被抓,可是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天底下的人都来凑热闹。
    “啊——”
    一声尖声惊叫从众人身后传来,叫声之凄惨,穿透力之强劲,竟让周宗凡与一众侍卫生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周宗凡这稍一分神,抓在手中的黑衣人一个金蝉脱壳,连自己的夜行衣也不要了,眨眼逃得没影踪,往哪个方向去的也没看清。
    周宗凡怒火滔天,若不是头上还有一顶发冠压着,恐怕怒火下的黑发要剑指青天了。大掌拨开众人,带着满腔怒火,他要看看这是哪个混蛋出来坏事。要是说不出个惊叫的缘由来,就是同党!就要扒皮抽筋!
    可等他分开众人看清了那个站在小雨中的女人时,一触而发的怒气重重地堵在了胸腔子里,成了个哑炮仗。杀伤不了别人,自己倒捞个严重内伤。
    周宗凡拧着眉,雨水顺着坚毅的脸颊滑下,口气生硬,“莲姨奶奶深夜不睡,惊叫什么?”
    刘氏惊惧的眨了眨眼睛,手中的灯笼早掉在了地上,滚了几圈便被雨水浇灭了。她抖着身子,指了指黑漆漆的屋顶,“...有,有刺客...”
    周宗凡很想骂娘,要不是你突然嗷一嗓子,那刺客早抓住了!
    但她是相爷的女人,周宗凡滚了滚喉结,忍住了,将一口老血咽回去,“您不在房里就寝跑出来做什么?”
    刘氏面色无辜,眼眶发红,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你是在质问我吗?我..我是听到动静才出来的行吗?居然被一个侍卫质问...呜呜...相爷.....”说话间就哭了出来。
    周宗凡脸色红也不是,黑也不是,“你们几个送莲姨奶奶回房。其他人,跟我来!”
    躲在对面暗房中的罗十月毫无看戏的心思,眉头皱了皱,眉心莲错了位:怎么就这么巧?
    萧弁在府中养伤,但是期间他并不安稳。因为自己受伤而谣言四起,军心动摇,再加上新的军需物资尚未抵达,芜水前线战事吃紧。另外,他堂堂丞相府三番两次遭到刺客上门挑衅,生性高傲的萧丞相震怒不已,心腹近侍周宗凡因为捉贼不力,领罚二十军棍。
    一连多日饮食不振,每次路七端上来的吃食他只是稍微吃一点就不再动筷,惹得身边的下人们紧张兮兮。
    十月觉得这是个拉交情、套近乎的好时机,亲手下厨做了一顿羊肉索饼。这羊肉索饼是她家乡的做法,有助于开胃。
    先将四两羊肉炒熟,放置一旁待用。准备白面半斤,陈橘皮一分研成末,生姜汁一合,三样儿和在一起,做成索饼,再将索饼放入豉汁中煮熟。最后将炒好的羊肉倒入,一碗开胃的羊肉索饼就成了。端起来闻一闻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十月将索饼端进萧弁书房,那味道一早就钻进了萧弁的鼻中,因为那日罗十月的胆大妄为,这些日子他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眼下依旧没有好脸色,他皱着眉问,“什么东西?”
    十月将托盘放下,取了象牙箸放他眼前,“这是我家乡的一种吃食,陈橘皮生姜混在面中做成索饼,然后伴着炒熟的羊肉一起吃,是长胃口的好东西。相爷不试试?”
    这味道确实尚可,萧弁嫌弃地挑起两根面条,吹了吹放进口中,咀嚼几下咽下去。
    罗十月觑了觑他神色,“相爷觉得味道如何?”
    萧弁用汤匙饮了一口汤,不做评价,倒是说了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别以为给本相做碗面条就可以忽略你的胆大妄为,就能免去你的罪过,继续做你的贴身侍妾!”
    狗咬吕洞宾。
    她手痒地捏了捏手指。
    虽然只吃了半碗,但已经让路七喜笑颜开了,“姨奶奶还是你有办法,相爷接连几日不肯好好吃东西,您一出手,这饭量陡然见长。”路七跟在十月身边,腾出一只手伸了伸大拇指,“你可是咱们的福星啊。”
    姨奶奶....奶奶...
    罗十月抖了抖英气的双眉,想起来萧弁才抬了她的身份,她现在“高人一等”,是个妾了!
    干干的笑了两声,正好对上不远处刘氏倒竖的柳眉。
    刘氏领着朝思暮想两个丫鬟并府中的四名带刀侍卫,架势不小。罗十月不解,“刘奶奶这是什么意思?本姑娘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招你啊。”
    刘奶奶?刘氏脸色难看,鼻子里哼了一声,“来人!把这个不守妇道的淫/娃抓起来!”
    侍卫上前抓人,十月立即冷了脸,“站住!凭什么?”
    “呵,凭什么?”刘氏涂了蔻丹的手指直指罗十月的脸面,“就凭你夜会野男人!”
    罗十月心底蓦地一紧,眯了眼儿看着眼前的刘莲。
    刘氏眼神蔑视,话出口带刺儿,“枉费相爷待你那么好,你竟然背地里偷人。”相府的下人越聚越多,刘氏扬声道,“偷的不是别人,居然还是个和尚...呵呵,与和尚通奸,千里氏,你还要脸不要?!”
    这话直咧咧地捅了出来,她去摩诘寺除了天音和跟踪她的莲纹黑衣人根本没有其他人知道,刘氏一个深居简出的高门妇人怎么可能得知?昨夜里,那黑衣人怎么就逃的那么凑巧?这个刘莲绝对有问题。
    满园的丫鬟仆人窃窃私语,路七更是颤颤巍巍张着嘴不知该不该信,该说些什么,“莲...莲奶奶...这话不能乱说啊。”
    “呸!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指不定相爷受伤就是你跟她里应外合的阴谋!看我不在相爷面前揭发了你,剥了你的皮!”
    罗十月眸光一凛,脸色如霜,“你有何凭证说我偷人?”
    “凭证?自然会给你个凭证。朝思、暮想,给我搜她身!瞧瞧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我要你好看
    不该有的东西?昨夜怀觉赠她一只貔貅玉雕,难不成这就是刘氏口中不该有的东西?罗十月眼神凛然。若是方才她还有所疑虑,那么现在,就凭刘莲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她就敢肯定,刘莲与莲纹刺客定有脱不了的干系。
    罗十月是有功夫在身的,练家子有时不一定非得靠着身手吓唬人。对付朝思、暮想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只要用眼神就可以大杀四方。想她做杀手这几年,大的建树没有,但好歹没被深宅妇人跟踪过。这个刘氏竟三番两次上前挑衅,这不仅是伤害杀手自尊的问题了,关乎杀父深仇,如若刘氏....定斩不饶!
    罗十月看向刘氏的眼神让人不禁毛骨悚然,那是一种透着血光的暗示。刘氏心虚地往后挪了一步,依旧扬起脖子,“怎么?奸/情被我识破了,想杀人灭口?告诉你,这里是丞相府,由不得你撒野。来人,搜身!”
    这回换了相府的两个婆子上前。
    明显的刘氏就是有备而来。侍卫、丫鬟、婆子一个不落,都带齐全了。眼见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就要上前,别看她有时大大咧咧,但是气性儿高着呢。身上背着任务又怎么样?既然他们想玩那就玩啊,越逼真越有意思。
    其中一个婆子提个比较粗壮,上来就要架住她。
    想碰她?那不可能!
    纵然她有伤在身,对付一个婆子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深宅后院里,这些个婆子横行霸道,欺软怕硬、吃喝卡要哪一样不是带着个“狠”字?
    婆子瞅瞅她那纤细的身板,不怀好意的一笑,“姨奶奶,您别怪奴婢,奴婢也是秉公办事。”伸手便抓向她,罗十月本想将她一脚踢开。在触及婆子的一刹那,却猛然一惊,这婆子竟是个会武的!
    她还真是小瞧了这丞相府。
    婆子出手狠,罗十月也不客气,但她身上带伤。好不容易结了痂,若是再撕裂,恢复起来难不说,还容易暴露。当场便抽了近前侍卫的佩刀,园中下人们大吸一口气。闻讯赶来的朝三暮四“啊”一声捂了眼睛。
    可是罗十月的刀并没有落下来,而是被周宗凡紧紧握住。
    周宗凡大皱其眉,想出言训斥却碍于身份。
    罗十月正在气头上,“放手!”
    “怎么,你们是想把丞相府拆了吗?”萧弁阴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用看其脸色如何就知道他此时已经是怒火滔天,“把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以下犯上的东西拉出去杖毙!”两个婆子哭嚎着被侍卫拖了出去。
    随后便来瞪着十月,“你举着刀是想血洗丞相府吗?混账玩意儿,当我相府是什么地方?”
    养伤才几天,府里的主子仆从打成一片,治国有方的萧弁火冒三丈,眼睛盯着刘氏,“你若是不想在府里呆着,就滚去庄子上,那里地方够宽阔,撒泼打滚没人拦着你!”
    满园子的人低着头听训,唯有罗十月和刘氏两个倔头,罗十月将头扭向一边,刘氏则是眼泪汪汪。
    “相爷您听奴婢说..”刘氏带着哭腔,一手指向罗十月,“就是她,夜会野男人,奴婢昨夜里亲眼所见!不信,不信您搜搜看,一定能从她身上搜出点什么来。”
    萧弁没有先看向罗十月,反倒是意味不明的瞧了几眼刘氏,而后刘氏绞着手绢默默低下了头。
    十月倒是心思百转。
    萧弁一步步走向罗十月,眼中颜色晦暗不明,他伸手扣住十月的脖颈,吐气在她的耳畔,“她说的是真的?”十月沉默一分,手劲便加大一分,竟像是真的戴绿帽的丈夫一般。
    十月迎上萧弁的目光,吐字清晰,“相爷若是信,我什么都不说您也不会疑心。若是不信我,我说什么也是白费唇舌。您问这话有意义吗?”
    谁知,萧弁竟哈哈一笑,在十月的发髻上拍了拍,那动作就像是拍孩童似的,看起来心情愉悦的很,可那张英俊的脸如翻书一般,瞬间百变,垮了颜色,“本相还是有些不信。”萧弁随手一点,“你,来搜搜看你们主子口中的不应该有的东西。”
    朝思抖了抖身子,低头俯身应了个是,在罗十月眼前站定,当着萧弁的面一寸寸的搜十月的身。罗十月反倒是一派坦然,心底松了口气:还好那貔貅小雕被天音顺走了,若不然又该连累和尚了。
    罗十月不要说什么可疑物了,除了耳坠子和发髻上的珠玉簪,其他首饰几乎没有。朝思咬着牙,回头瞧自己的主子,不动声色的摇摇头,刘氏蓦地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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