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开口,翟宁就站了出来,先发制人的禀道:“启禀老爷,这群人擅自翻府墙而入,无视小的盘查,却还耀武扬威,小的职责所在,要把他们抓去官府问罪。”
    “翟宁说的是,他们是翻府墙而入,却是得了女儿的准许,事出有因。”甄璀璨背着手,自称‘女儿’时,心中莫名的不适,深深叹息道:“女儿本是受董姨娘之邀前来品尝祖姑母爱吃的糕点,殊不知,女儿还没来得及吃,董姨娘就因吃了一块糕点而有异样,似是中毒。女儿遣丫鬟去请大夫,未被允许,只有派随行的镖师翻墙进出请来大夫。”
    董姨娘中了毒?甄达立刻看了一眼身后侧的顾嬷嬷,顾嬷嬷连忙奔向院中探望。
    “中毒一事太过蹊跷。”李氏轻蔑的一暼,“你打算怎样狡辩?”
    甄璀璨很好笑的笑笑,“我可以很坦诚的说,如果我真的有用毒杀人的念头,我第一个就是先下给翟宁,可我偏偏不喜欢用这种法子。”冷扫过微微一怔的翟宁,接着说道:“被下毒的糕点只经过丫鬟夏菱和一个厨娘之手,我已让人去把她们带来。”
    在这时,躲在一旁的丫鬟拽着被捆绑住的厨娘,步入众人的视线,道:“奴婢把厨娘带来了。”
    厨娘很委屈的跪下,哭诉道:“是夏菱让奴婢将糕点送去给董姨娘的,奴婢真的不知道糕点有毒,奴婢也绝不会给董姨娘下毒,求老爷明查!”
    甄璀璨问道:“夏菱何在?”
    丫鬟道:“冬露正在四处寻找,还没有找到夏菱。”
    夏菱不见了?
    找到夏菱才能知道更多的线索!
    甄达又看了一眼身后,身后的嬷嬷领会,迅速增派人手继续寻找夏菱。
    难道是夏菱?甄璀璨暗忖,董姨娘对夏菱很信任,而最信任的人岂非是最容易放松警惕的人?她沉吟道:“当务之急,是应该先找到夏菱再定论。”
    “好手段,”李氏以下巴示人,唇角噙着冷笑,“真是足智多谋,无论做了怎样卑鄙无耻之事,总能镇定自若,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置身事外,却有人相信了。”
    “此事我问心无愧,”甄璀璨漫不经心的道:“无凭无据的暗讽,图一时口舌之快的妄加揣测,实在不怎么高明。”
    李氏气得身子发抖,下巴扬得更高,目光似无数冷箭直刺而去。
    甄璀璨沉静的伫立,坦然的迎着扑面而来的敌意。
    “老爷,”翟宁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请示道:“那群私闯府中的人该如何处置?依律法,每人杖责一百,关进地牢百日。”
    “翟宁问的好,”甄璀璨清清冷冷的将话接了去,眼神之中深幽而凛然,“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且不论因何故,着实不妥,是我的错,我认,我愿一人承担后果,任打任罚。”
    翟宁急问:“依老爷之意?”
    甄达的神色深沉,不露声色,却似能看穿一切。
    “翟宁,那你呢?”甄璀璨直直的盯着翟宁,轻声问:“你做过的事,敢不敢认?”
    “什么?”翟宁下意识的想躲开她的注视,却发现根本就躲不开,铺天盖地的冷冽,犹如牢。随着她的注视,入骨的冷冽更甚,似全身被紧束,几乎使他喘不过气。
    “十五年前,你带人追杀我娘,逼得我娘抱着我跳下瀑布,从此隐名度日。半年前,你带人砍杀我娘,一刀接着一刀的砍,血流满地。”甄璀璨说得轻描淡写,她的唇角在轻颤,内心里的仇恨在翻涌激荡,万般悲愤都化作凄然的一问:“你可敢承认?”
    闻言,众人怔住。
    翟宁稍慌。
    李氏斥道:“又在胡言乱语!”
    “你不敢,你当然不敢。是的,我没有证据,我不能拿你怎样,我太弱小,我不得不等,等到我有能力。”甄璀璨向翟宁走近一步,心似撕开了般,“你刚才提刀要杀我时,让我想起了那天,你杀我娘时也是一样的残暴,穷凶极恶。”
    翟宁目光闪烁,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这些天的苦心绸缪,这些天的强自隐忍,只为了能有一天可以看到杀母之人的死期。甄璀璨冷冷的暼了一眼李氏,见李氏的脸上尽是被冤屈的恼怒。她沉思片刻,此次只直针对翟宁一人,缓缓说道:“我相信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你会因作恶多端而被……”
    “凌迟。”
    突如其来响起的两个字,沉闷而坚硬,似一块巨石落下。
    众人闻言一骇,都纷纷看向说出这两字的人,看到甄达的脸色深沉依旧。
    甄璀璨也被惊到了,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凌迟?
    “把翟宁带下去,绑在院门内的玉兰树上,凌迟。”甄达背着手,郑重的当众宣布。
    甄府里很多仆人都知道,院门内的玉兰树是原配徐氏亲手栽种,已有十余年,如今已郁葱茂盛。
    “你说什么?”李氏的声音震颤,百般不信,翟宁可是李家的人,他竟然凌迟李家的人?!
    甄达正色的道:“来人,扶夫人回屋。”
    有两个嬷嬷赶紧上前,架着李氏的胳膊,暗暗用力的拖着她,嘴上很恭顺道:“夫人,请。”
    “你……”李氏被强制扶走,她猛得回头瞪着心意已决的甄达,眼睛里满是恨意和无以宣泄的凄然,她咬牙,咬得牙齿咯咯的响,那一瞬间,挂在下巴上多年的骄傲顿时轰然倒塌,恨意爆烈在四肢百骸,却失语了,一个字也说不出。
    真是丝毫不留颜面,绝决到无情。甄府的仆人也纷纷讶然:这是老爷第一次待夫人如此。
    有许多双目光茫然的望着远去的李氏,甄璀璨警惕的将目光锁向翟宁,留意着他的反应,她看到了他脸上闪过破釜沉舟的狠毒,便慢慢的轻挪一步,提醒随行的镖师们。果然,翟宁忽地跳起,从袖中取出一枚飞刀,直接击向甄璀璨的喉咙。
    好在有所防范,在千钧一发之际,镖师们甩出铁链截落了飞刀。
    与此同时,镖师们不约而同的出招,只过了几手,翟宁就被拿下,被迫跪在甄璀璨的面前。
    甄璀璨俯视着脚边的翟宁,神色淡淡,没有任何情绪,就那样漠然的姿态,这不过是恶犬该有的下场,真正杀娘的仇人还在等着她。
    翟宁奋力挣扎了一下,见挣扎不脱,只是用力扭头仰望着甄达,直言道:“小的认罪,小的认罪。”
    甄达紧抿着唇,威严的视之。
    “董姨娘中的毒是小的所下,”翟宁直接招认了,重重的叩首,哀声道:“小的是趁人不备时下的毒,小的一时犯了糊涂,唯有以死谢罪,求老爷让小的死得痛快。”
    甄璀璨拧眉,只承认给董姨娘下毒?他竟会承认?
    “求老爷看在小的十多年为甄府尽心尽力的情份上,赐小的死个全尸。”翟宁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甄达根本不为所动,沉声命道:“带下去,凌迟!”
    “老爷……”翟宁顿感绝望,老爷是真的事事都毫不手弱,虽然早就知道老爷的心一直很硬很狠。
    几个壮实的家丁上前,不由分说把翟宁的嘴紧紧捂住,押了下去。
    周围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方才的肃杀已不见,只剩下莫名悲凉的沉默。
    过了片刻,甄达道:“你跟我来。”
    甄璀璨不语,默默的跟在他的后面走。原以为他会先去院中看看董姨娘,不曾想,他头也不回,脚步沉而重的落在九曲回桥上,离开了清静苑。
    是要去哪?
    ☆、第六一章
    原来是去栖院,甄夫人李氏的居处。
    甄璀璨暗暗的捏了捏手指,不知道甄达有何打算,她望着他的背影,看他在踏进栖院时脚下一顿,仿佛是步入了一个极为陌生的地方。
    确实很陌生,甄达已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来过此处了。依稀记得上次来时,院门内的石榴树还只是一棵树苗,如今已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发现老爷来了,丫鬟们受惊般的一骇,赶紧去通报夫人。
    甄达本不知道该去何处找李氏,见状,便前往丫鬟奔去的方向。甄璀璨紧随其后,眼看丫鬟通报后从里屋中奔出时,他们已到了门前。
    丫鬟有些错愕,甄达一挥手命她退下,她只好顺从的退下。
    甄达站在门前,并没有跨过门槛,偏头瞧了瞧蜷在美人榻上的李氏,只是瞧一眼,便觉得屋中压抑冷寂的气氛猛得窜了出来,颇为令人不适。
    “你是来看看我需不需要被绑住?”李氏的声音冰冷至极,她高扬起下巴,嘴角带着近乎残酷的笑意。
    她像一只猫般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周身仿佛被凝结。她是在静静的收拾起被破碎的骄傲,那是她赖以生存的尊严。她不哭闹,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做出任何失态的举动,她的指尖已陷入肉里,她嗅到了血腥味,她的下巴扬得更高,绝不给别人看笑话的机会,她要体面的活着,尽管,继室续弦的身份已使她在最开始时就丧失了很多体面,她还是尽可能的维护着仅有的一些体面。
    甄达沉声道:“我是来告诉你,翟宁主动招认是他在董姨娘的糕点里下的毒。”
    “毒打成招?”
    “不是。”
    “你信?”李氏哼的一声。
    甄达道:“我不信是他做的。”
    “那你还是要让他死!用最残忍的酷刑!”李氏几乎想要跳起来,厉声道:“别忘了,他是我从李府带来的人。”
    甄达缓缓的闭了一下眼帘,自鼻息长长的呼了口气,过了片刻,问道:“你认为翟宁因何主动招认?自他进甄府以来,做过数不胜数的伤天害理之事,然而,有哪一件事他承认过错在他?你觉得他是为了谁?”
    李氏一怔,猛得转身瞪向他,目光极冷,咬牙道:“你这是想嫁祸于我?”
    甄达摇了摇头,很确定的道:“不,我知道绝不是你。”
    “我不需要你知道!”李氏收回目光,不屑的道:“对她对样的人下毒会弄脏我的手。”
    甄达突问:“丹琦呢?”
    丹琦?李氏的神色变了变,丹琦今日一直在府中,却似还没见过她。
    “府中那么大的动静,她会安分的待在屋中不露面?”甄达意有所指,眼神变得深沉。
    甄璀璨也觉奇怪,府中的家丁全都出动,甄丹琦却不出来看热闹,一定是有原因,原因是什么?
    他又沉吟道:“我回府时,看到她躲在高处偷望着清静苑外的纷争。”
    毒是甄丹琦下的?!
    甄璀璨不禁暗忖,翟宁承担下毒的事,不会不知后果,只因他知道毒是谁所下,心甘情愿的替那个人背负一切。
    李氏想了想,顿时也恍然大悟,大声道:“不可能!”
    “我会把她送去普贤山尼姑庵,不得离开尼姑庵半步。五年之后,若心性不改,就再待五年。”甄达语声沉重,没再继续撕破真相,却是丝毫不留余地,“今日就动身。”
    李氏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她看到了他脸上的绝然认真,比她平时所看到的他,更显得威严霸道。她猛得站起身,迎着他的冷肃,一步一步的向他走着,每近他一步,她眼中的鄙夷就渐盛,直至她不想再多离近他一点点,才止步,极度藐视的道:“为了一个妾,你竟然这样对嫡女!”
    “是不是为了妾,这些年的每一件事,你都心知肚明,”甄达平静的与她对视,“我提醒过你,你若再不管教她,我就会管教她。”
    李氏扬起下巴,气势很盛的道:“有本事你直接冲着我。”
    甄达的唇角紧绷了些,直视着她道:“那我不妨提醒你,你是甄家的主母,是我娶进门的甄李氏,你就要以身作则,对甄家的兴盛、声誉有所担当,你扪心自问,所作所为,可有主母风范。”
    李氏冷然待之,姿态孤傲。
    他的神色极为严肃,接着道:“甄璀璨是我的女儿无疑,事关她自述的遭遇,徜若真与李家有关,而你有参与其中,我定会给你一纸休书。”
    “与李家无关,与我无关呢?”李氏逼视着他,想要看清楚他到底意欲何为。
    甄达不假思索的道:“我定会将她逐出家门,此生永不相认。”
    “你是打算如何印证?她诡计多端,早有预谋,一番谎话也能说的掷地有声,谁能有办法让她说实话?”李氏的眼睛顿时变亮,知道他说得出必做得出,只需要法子揭开甄璀璨的谎言。
    甄达侧目看了看,看到甄璀璨站在阳光下,被光亮笼罩,是那么的坚韧、孤单、沉静,如同去年她进府时一样,却增了很多顽强的精神。
    察觉到有目光投来,甄璀璨自然而然的迎了上去,见甄达在等她开口说话,说什么?提一个验证她的话是真是假的办法?也对,唯有让她提出才合适不过。刚刚他说的话,她都听很真切,要么是李氏被休,要么是她永不得再为甄大小姐。只是令她奇怪的是,他轻描淡写的承认了她是他的女儿,好像很顺理成章。而她亲耳听到甄达承认她的身份,她却心无波澜,只觉得多了一些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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