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大笑:“江湖规矩,那是和道上朋友用的,和你这种官府走狗,有什么规矩可讲。”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艘快船从后方迅速接近,船头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眉头紧皱,一手叉腰,另一手中捏着三枚边缘打磨的锋利无比的金钱镖,正是尾随而来的夏小青。
    前面一艘大船,行进轨迹很不正常,船舱千疮百孔,夏小青心中有数,飞身一跃上了大船,透过破损的船舱缝隙,正看到一个黑大汉用手枪瞄准陈子锟。
    “老子送你归西!”黑风咬牙切齿的扣动了扳机,说时迟那时快,三枚金钱镖呼啸而至,第一枚正卡在手枪击锤中间,子弹打不出去了,第二枚击中了他的手背和手腕,手枪登时落地走火,砰的一枪,正好打在军师的脚上,疼的他惨叫一声,却依然死死抓住姚依蕾不放。
    夏小青一跃而入,飘逸的身法如同燕子一般,黑风握着受伤的手不由得暗暗叫苦,又来一个高手,这回算是栽了
    “歹人!还不束手就擒。”夏小青叉腰而立,英姿飒爽。
    陈子锟见来了帮手,顿时士气大振,高声问道:“大队人马都到了么?”
    兵不厌诈,陈子锟这句话本来是吓唬黑风他们的,可惜夏小青是个直肠子,没听懂他的话,反而楞头愣脑的问道:“什么?”
    正分神的时候,失去控制的大船一头撞在岸边,船身剧烈摇晃起来,后舱的三匹马刨着蹄子嘶鸣不止,黑风大叫一声:“走!”身子一拧,朝陈子锟扑来。
    他这边拖住敌人,军师拖着姚依蕾向后舱而去,准备逃之夭夭,陈子锟岂能容他们再次得逞,他大喝一声,拳拳带风,打得黑风难以招架,节节败退。
    夏小青也没闲着 ,奔着军师就冲过来了,哪知道到了舱门口,顶篷上忽然扑下一个黑影,正扒在她的背上,一双短小的胳膊在夏小青脸上乱抓乱挠,正是一直隐藏起来的二当家。
    侏儒虽然身材矮小,但是力量可不小,四肢如同铁钳般牢牢抓住夏小青,左右摇晃都甩不下他。
    “军师,快走!”侏儒尖声大叫道。
    军师一咬牙,拖着姚依蕾就走,此时陈子锟依然被黑风缠住,夏小青亦被侏儒紧紧抓着施展不开,姚依蕾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她也顾不得矜持了,朝军师胳膊上狠狠咬下去,这一口下去真叫狠,活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军师疼的眼泪都出来了,此时此刻,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了,化掌为刀,在姚依蕾脖子上猛砍一下,姚小姐千金之躯,哪里经得起这种打击,当即软绵绵的倒下去。
    军师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将姚依蕾提起放在马鞍前,一夹马腹:“驾!”
    战马在船上早就憋得不耐烦了,迈开四蹄跳上岸,军师回头高喊一声:“大当家!”
    黑风见军师已经平安上岸,便虚晃一招,闪身后退,陈子锟步步紧逼,此时被侏儒纠缠住的夏小青却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侏儒在河里如鱼得水,一边狰狞的笑着,一边揪住夏小青的头发往水里按。
    夏小青呛了几口水,方寸大乱,大喊道:“救我,救我!”
    黑风见陈子锟眼神犹豫,便冷笑一声道:“看你救哪个!”
    陈子锟气的双手颤抖,贼人果然无耻,如果自己下水去救夏小青的话,黑风必然趁机袭击,如果自己不救人的话,夏小青就必死无疑,那侏儒腾出手来还是要来对付自己,合着自己是左右为难,横竖都要吃亏。
    “我先杀了你再说!”陈子锟手腕一翻,利刃在手,朝黑风猛扑过去,黑风见他来势汹汹,急忙闪避,战马都是通人性的,黑风的坐骑见主人被人追打,顿时嘶鸣一声,奋起蹄子来踢陈子锟,哪知道忙中出错,正中黑风的后背,这一蹄子下去可不轻,黑风当即喷了一口血栽倒在甲板上。
    “救我!”夏小青再度从水里探出头来,又被侏儒按了下去,一串气泡浮起,再也没有上来。
    “我来也!”陈子锟顾不上管黑风了,一头扎进水里,揪着侏儒就是一刀捅过去,刺刀洞穿他的胸膛,鲜血染红了河水,此时夏小青也已经失去知觉,朝着河底飘荡而落。
    陈子锟将刺刀叼在嘴里,一个猛子下去,抓起夏小青,奋力蹬腿,终于浮出了水面。
    “噗”一口浊气吐出,然后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然后拖着溺水的夏小青向岸边而去,上了岸,将夏小青平放在地上,试试她的鼻息,已经没了。
    夏小青淹死了,头上身上全是泥沙,一张小脸上血色全无。
    陈子锟急的团团转,忽然想到二柜曾经教过自己的“人工呼吸大法”,据说这个绝招可以将溺毙的人救活,只不过男女大妨,不便施救罢了。
    危难关头,顾不得那么许多了,陈子锟毅然伏下身子,捏住夏小青的鼻子,嘴对嘴朝她口腔内吹气。
    如此这般重复了几十次,就在吹气的时候,忽然夏小青的眼睛睁开了,惊得陈子锟慌忙撤了嘴,爬起来道:“你醒了?”
    说着他还舔了舔嘴唇,似乎意犹未尽的意思。
    “畜生!”夏小青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抬手抽了陈子锟一个大嘴巴,那叫一个脆响啊,比车把式甩的响鞭还脆生。
    陈子锟脸上顿时出现五个红印子,这一巴掌把他打懵了。
    夏小青小脸通红,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被人占了便宜,而且是天大的便宜,嘴都让人亲过了,不活了!
    “呕”肚子里翻江倒海,一弯腰,大口大口混浊的河水吐了出来,夏小青弯腰狂吐不已。
    陈子锟见她并无大碍了,也不解释什么,飞奔回船上,哪里还有黑风的影子,连那两匹马也不见了。
    再看船舱里,金条都已经不见了,可银元和钞票都还在,老烟也奄奄一息的趴在舱里。
    陈子锟抓了一大把银元塞在怀里,又捡了一把没子弹的盒子炮插在腰间,跳上岸,对还在发呆的夏小青道:“你在这守着,我去追他们。”
    说罢沿着马蹄印疾奔而去,只留下夏小青傻傻的站在那里。
    上游,一艘小火轮轰隆隆响着开了过来,船头刷着几个黑字:水上巡警。
    夏老汉迎风站在船头,身后是一帮穿黑制服的水警,一个个端着枪煞有介事的样子。
    “看,绑匪的船在那里!”一个水警指着远处搁浅的木船喊道。
    第九章 水警上岸
    水上巡警队是京师警察厅下辖的一个衙门,有百余人枪,小火轮三艘,舢板若干,负责京畿一带水上治安,要搁前清时候,这可是个肥差,从江南运来的米粮物资,不都得从运河上过,不说雁过拔毛吧,好歹也能混个肚子溜圆,盆满钵满。
    现如今铁路发达,北京到天津卫、到山海关、到张家口、到汉口,都连着铁路,火车可比船运方便快捷多了,运河上的买卖一落千丈,只剩下一些运大宗货物的货船和一些小渔船,水警们的日子也跟着难过起来,除了每月七块钱的饷钱,极少有别的进账。
    最近警察总监吴炳湘进行了一番人事调动,将原外城警察署的署长许国栋调到水警队去当队长,许国栋知道这是李定邦暗地里给自己捣的鬼,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一天到晚呆在小火轮上钓鱼打发时间,幻想着有一天能重回城里,升官发财。
    机会很快就砸到了许国栋头上,小火轮正在永定河门头沟一带水域巡逻的时候,岸上有人大呼小叫,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虽然陆地上的事情不归水警管,但百无聊赖的许国栋一时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派人用小艇将那人带了上来。
    那人四十来岁年纪,穷苦人打扮,许国栋还以为是邻里纠纷之类的小案子,懒洋洋的躺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道:“什么事,说吧。”
    那人一抱拳,精气神挺足,像个练武的人,“官长,有大案子,交通部姚次长家的小姐被贼人绑了,在下追踪至此,失去踪迹,贼人应当是顺流而下了,在下势单力薄,还请官长调动人马,追剿贼人!”
    许国栋刚喝的茶水一口喷了出来,小茶壶也差点脱手而出,姚次长家的小姐被绑了,这可是滔天的大案子啊!他不敢怠慢,赶紧询问细节,那人如此这般的叙述了一遍,许国栋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声音在心头响起:许国栋,你的机会来了!
    “生火,开足马力,给老子追!”许国栋跳起来下了命令,又对中年人拱手道:“怎么称呼?”
    中年人道:“我姓夏,天桥耍把式卖艺的,和女儿一起去香山拜佛遇上这事儿,咱不能不管啊,女儿先行一步追踪而去,在这河边留下暗记,我寻思着贼人凶悍,得请官府出面才行,所以才惊动了官长。”
    许国栋肃然起敬:“原来夏师傅乃江湖中人,失敬失敬,在下水警队长许国栋,夏师傅,您船头请。”
    “许队长请。”夏师傅双目炯炯,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两人来到船头,并肩而立,船工脱了小褂,抡起大锨,将上好的开滦白煤铲到锅炉里起,烈火熊熊,黑烟滚滚,许国栋扯着嗓子大喊道:“弟兄们,我姓许的刚上任,咱们还不熟,我这个人没别的好,就一条,见不得弟兄们挨饿受穷,现如今有一桩大案子,交通部姚次长家的小姐,让他妈的土匪给绑了!”
    水警们面面相觑,长久以来平淡的生活让他们的锐气消失殆尽,哪还有面对土匪的勇气。
    许国栋接着吼道:“弟兄们,咱们水警扬眉吐气的机会来了,灭了绑匪,救下姚小姐,我担保大家都有重赏,起码每人这个数!”
    说着伸出五只手指晃了晃。
    一个警目道:“五十?”
    许国栋一瞪眼:“你把姚次长当成什么了,人家可是大财主,五百!知道不,五百现大洋,只能多不能少。”
    警察们眼睛都直了,五百现大洋,什么概念!
    普通巡警每月薪水七块钱,扣掉三块五的伙食费,只剩下三块五,还要养活一家人,这日子就可想而知了,五百块钱,相当于十年薪水啊!
    许国栋见众水警的眼神开始活泛,又继续蛊惑道:“土匪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挨上枪子照样得死,咱们一船二十个兄弟,有刀有枪,还怕他们不成?救了姚小姐,每人起码五百块,买宅子娶媳妇,都随你,谁要是不愿意干,我也不勉强,这就放他下船,弟兄们,咋整,你们说了算!”
    “对,许队长说的在理!”
    “跟他们干!”
    “救回姚小姐,赚大洋!”
    水警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挥舞着步枪嗷嗷直叫,许国栋欣慰的笑了,他不但有效的鼓舞起士气来,自己的威信也确定起来。
    小火轮冒着黑烟在永定河里横冲直撞,来往船只无不避让,不大光景便发现远处有一艘木船靠在岸边,船舱被砸的稀巴烂,到处都是血迹。
    夏师傅一颗心悬了起来,他担心的不是人质的安全,而是女儿的安危,女儿性子急,做事莽撞,万一遭遇不测,自己怎么对得起她九泉之下的娘亲啊。
    小火轮慢慢贴上那艘木船,水警们哗啦啦拉动着枪栓,如临大敌,许国栋一手握枪,一手拿着个洋铁皮做的话筒,大声喊话:“快出来投降,不然我们就开枪了。”
    一片死寂,没人答话。
    “队长你看。”一个水警指着河面喊道。
    河里浮着一具侏儒的尸体。
    夏师傅心中一动,根据阿福的叙述,绑匪中确实有个侏儒,他心中牵挂女儿,身子一晃就飞到了对方船上,漂亮的轻功让水警们叹为观止。
    在船上搜索一番,并未找到女儿,夏师傅冲小火轮喊道:“没有出气的了,过来吧。”
    水警们这才放心的跳帮过来,搜索一番,发现了五具血淋淋的尸体,还有满舱的大洋和钞票。
    “队长,还有个活的。”一个水警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老烟。
    许国栋上去检查一番,命人给老烟包扎伤口,又给众水警打气道:“弟兄们,到手的鸭子不能让它飞了,有种的,跟我上岸救人。”
    “救人,救人!”水警们眼见土匪死伤累累,心中更加有了胜算。
    “小王,你马上回队部,用电话向警察厅吴总监报告,就说我们水警队发现了绑匪,经过激烈交火,击毙匪徒五人,活捉一人,目前正在登岸追击。”
    “是!”小王带了两个警察,拦了一条过路的船只,向北去了。
    许国栋又留下几个警察在船上守着,带着其余的人马,子弹上膛,刺刀出鞘,杀气腾腾的追踪而去。
    ……
    天渐渐暗下去了,黑风骑在马背上,脑子昏昏沉沉的,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那一马蹄踢得他元气大伤,咳血不止,差点见了阎王。
    军师伤的也不轻,脚上挨了一枪,血水浸透了鞋子,胳膊上被姚小姐咬了一口,血肉模糊疼的厉害。
    “妈的,这女人属狗的!”军师低声骂了一句。
    姚小姐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上青肿,额头上还有个大疙瘩,看起来就像是个难民,此刻她双手被缚骑在马上,怒目圆睁看着两个土匪。
    “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睛挖了。”军师低声恫吓她。
    姚小姐轻蔑的笑了:“你不是那种人。”
    “那你说说看,我是哪种人?”军师冷笑道。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你就是个酸秀才。”姚依蕾道。
    这话戳中了军师的痛处,脸色一寒,不再搭理她。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放了我,我保证不会追究你的责任,还会给你赏钱,你要多少就给多少,怎么样。”姚依蕾审时度势,知道绑匪目前处境极差,正是分化瓦解,乱他们阵脚的好时机。
    军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大当家,黑风坐在马上摇摇欲坠,头上的血迹糊住了眼睛,丝毫没注意到他俩的对话。
    “哼,我是讲义气的人,不会做出卖兄弟的事情,你省省吧。”军师义正词严的拒绝了姚小姐,但姚依蕾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动摇。
    “大当家,你没事吧?”军师纵马来到黑风旁边问了一声。
    黑风抬起头来,嗓音沙哑:“被这畜生踢了一蹄子,疼得厉害。”
    “现在上哪儿去?”军师警惕的望着四周,低声道,他们浑身带伤,不敢走大路,此刻不知道走到什么乡旮旯去了,远处是农田和村庄,羊群在山坡上吃草,好一派田园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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