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新定型的m1911a1,比原型有了很多改进。”史迪威解释道,这把手枪是最基本的军用型,成色崭新,拿在手里晃动一下,零件啮合精密,丝毫没有响动。
    “我善使双枪,要是再来一把就好了。”陈子锟嘀咕道。
    史迪威转身说了一句,一个海军陆战队军官走过来将自己的配枪递上。
    “谢了,用完了还你。”陈子锟和那海军陆战队军官握握手,拎着两把枪径直出去了。
    等他走远,一个年轻的陆军中尉问史迪威:“少校,为什么你这么相信他?”
    史迪威道:“因为他吴佩孚将军麾下最英勇的军官,曾经一个人俘虏了敌军整个司令部的人员,而且他受过美国教育,和那些粗鄙不堪的军阀截然不同,如果我不能相信他,那整个中国都没有值得信任的人了。”
    中尉道:“那我们的计划还进行么?”
    “当然要继续,陈只是备用方案,关键还是要靠我们自己,小伙子们,我们再来研究一下地图……”史迪威又将地图铺到了桌子上。
    ……
    陈子锟来到旅社走廊里,远远看见一个人趴在栏杆上抽烟,便走过去和他并肩站在一起,那人递过来一支烟,又帮他点燃,两人默默地对着夜空发呆。
    “怎么,睡不着?”陈子锟深深抽了一口烟道。
    “嫂子说你半夜出去了,你干啥去了?”李耀廷反问道。
    “我去借了两把枪。”陈子锟提了提手里的家伙。
    “你打算单刀赴会?”李耀廷道。
    陈子锟点点头。
    “为什么!你究竟图的什么?嫂子不是救回来了么,你现在是陆军部的官儿,不愁吃不愁喝,还拼个什么命!这山里的土匪可不比北京的地痞流氓,你两把枪一亮人家就尿裤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对得起谁!”李耀廷忽然激动起来,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声音也越来越高。
    陈子锟依旧趴在栏杆上抽着烟,抽到烟屁股才手指一弹,一枚流星的弧线消失在远方。
    “不图什么,我就是想让洋人瞧瞧,中国还是有几个爷们的。”他对着漫天繁星这样答道。
    第十五章 抱犊崮
    自打孙美瑶提出那几个新条件之后,天下又不太平了,山东督军田中玉更是勃然大怒,你漫天要价也就罢了,可把主意打到老子头上,让把我撵下台,让张敬尧来当这个山东督军,这不是与虎谋皮么,干脆也别谈了,就一个字,剿!
    本来已经后撤十里的官兵呼啦一下又围上了,田中玉还嫌不够,从济南府把自己的卫队旅也给调来了,把君山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许一粒粮食、一颗子弹流进匪区。
    这回第六混成旅也急眼了,峄县是他们的地盘,按照孙美瑶的条件,这块地方要是划给土匪,他们就得喝西北风去,从何峰钰以降,全都憋足了劲想把土匪一网打尽,包围圈在慢慢缩小,第六旅和土匪的前锋进行了数次交火,互有伤亡。
    这下公使团慌了,官兵进剿,土匪一怒之下,玉石俱焚,西方人质的安全得不到保障,国内民怨沸腾,内阁就得下台,总统就不能连任,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谁也担不起责任,就只能狠狠的向北洋政府施加压力。
    这回公使团提出了极为严苛的要求,如果北洋政府不能保证西方人的在华人身财产安全,国际方面就会采取一系列强制措施,包括:停止华盛顿会议给予中国的利益;暂停退还庚子赔款;增加驻华军队数量,接管中国水陆交通机关,解散中国军队,规定中国改革的办法。
    无论哪一条单列出来,北洋政府都接不住招,更何况这么多大招一起放,黎元洪大总统和张绍曾总理忙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客客气气给洋大人陪着小话,一边电召田中玉回京述职,另一方面,也不得不准备强硬手段。
    政府里还是有明白人的,从张敬尧近期的表现,以及土匪的出尔反尔上来看,此次事件幕后一定有日本人的指使,不过这种事情肯定抓不到确凿的证据,退一万步说,即便抓到证据,日本人也会百般抵赖。
    退让不是不可以,关键是土匪要的价码太高,已经超出政府可以接受的范围,这次让土匪得逞了不要紧,下回全国各地的土匪都有样学样,绑架几个洋人要挟政府,那还得了。
    所以,直鲁豫巡阅使曹锟曹老帅开始暗地预备武力解决方案,备选将领是直系最能打的冯玉祥,冯部已经开始紧急训练,预备进山围剿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
    孙美瑶可没有诸葛亮稳坐中军帐的本事,用当地俗语来说,他是典型的光腚惹马蜂,能惹不能撑,条件提出来了,官府不但没答应,还大兵进逼,封锁比以前更严密了,从外面传来的消息称,这回政府是铁了心要围剿了。
    山寨之中人心惶惶,孙美瑶不得不将西票转移到抱犊崮上,并且亲率精锐上山,巢云观的防务交与别的兄弟负责。
    抱犊崮是君山上一座平顶山峰,四面陡峭,无路可上,早年间有百姓为避战乱,凿石为路,攀上山顶,开荒种地,蓄水饮用,与世无争,倒也称得上世外桃源,只因上山之路太过艰难,成年牲畜无法自行爬上,只有将牛犊扛上山来使用,抱犊崮由此得名。
    鲍威尔、凯瑟琳等一干西票被土匪们押送到抱犊崮下,抬头仰望九十度的峭壁,众人头晕眼花,几个年龄大的洋人当即就晕了过去,这样的山,怕是登山运动员都发怵啊,让这些锦衣玉食的绅士夫人们攀登绝壁,还不如来个干脆的,直接毙了呢。
    不过土匪们早有预备,他们搞了几个大筐,让人坐在里面,崮顶有滑轮绳索,将筐拉上去,如果不是身为人质,这也不失为一种独特的旅游方式。
    时代周刊的女记者凯瑟琳.斯坦利坐在筐里,望着外面壮美的景色,春天的鲁南山区,郁郁葱葱,群山环抱实在美丽,可惜山下一帮持枪土匪,大煞风景。
    被拉到山顶之后,人质们看到是一派无与伦比的景象,整个崮顶是一片平地,田地翠绿,池塘清澈,茅草屋上炊烟袅袅,牛儿在田埂边悠闲地吃草,而远处则是美不胜收的千里美景,田园、城镇、铁路、湖泊,一览无遗,这里就像是天界,可以俯视整个人间一般。
    “简直就像童话世界。”凯瑟琳由衷的赞叹道,这一刻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被绑架的事实。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她明白过来,这里不是仙境,也不是童话世界,而是地狱。
    人质们被带到崮顶一个天然岩洞里,洞里臭气熏天,令人作呕,光线极差,当他们适应这种黑暗之后,惊讶的发现这里居然是一个牢房。
    岩洞的地上铺着一些干草,但是洞里潮湿,干草已经腐败湿透,角落里坐着一些形容枯槁的人,大脑袋,细胳膊,如老僧入定一般呆呆坐着不动,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知道是什么人。
    “哦,上帝,他们是什么人。”凯瑟琳捂住嘴惊呼道,其实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这些可怜的人应该是土匪抓来的肉票,因为没有得到赎金而被关押至今。
    一个西方人质忽然低头呕吐起来,巢云观的环境已经够恶劣了,这里的环境比巢云观还要差上十倍,如果必须选择的话,她宁愿去死。
    土匪们将那些瘦的象骷髅的人从烂草上拉起来,提起来走到悬崖边,西方人质们顿时紧张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只见土匪毫不犹豫的一脚将人踹下了崮顶,拍拍巴掌,继续踹下一个,而那些并排站在悬崖边的人竟然没有丝毫求饶的意思,更别说反抗了,就这样一言不发的被踹下山去摔死,仿佛那就是他们的宿命。
    “上帝啊,让这一切快结束吧。”凯瑟琳痛苦的扭转了脸,她曾经为自己的职业自豪,以为身为记者,可以承受任何残酷现实,可是抱犊崮顶这惨绝人寰的一幕,还是让她颤栗了,恐惧了。
    这都是一帮什么样的人啊,他们心里没有任何的良知和怜悯,他们简直就是撒旦的化身。
    鲍威尔轻轻拍着年轻后辈的肩膀,安慰她道:“这一切就快结束了,相信我。”
    负责清理岩洞牢房的是钻山豹和他的弟兄们,那些骷髅一样的人是山寨历年来绑架的废票,也就是无法获取赎金的人质,有些人已经关了好几年了,其实关也就关了,山寨并不在乎这一口饭,可是现在面临官兵封锁,崮顶人员暴增,饮食又要受到限制,再留着这些废票浪费粮食就没意思了。
    看到这些洋票一个个厌恶恐惧的样子,钻山豹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老子还不是为了给你们腾地方,真他妈不识抬举。”
    人质们纷纷惊惧的低下头,他们知道钻山豹是最凶残的土匪之一,得罪不起。
    ……
    暗夜,陈子锟穿越了官兵的封锁线,借助黑夜的掩护潜入土匪的控制区域,虽然土匪在外围布置了大量的暗哨,但是由于营养不足,十个土匪里有九个是夜盲眼,再加上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暗哨都成了摆设,陈子锟顺利的渗透到了巢云观的后墙。
    巢云观年久失修,土墙早已破烂不堪,到处都是缺口,陈子锟很轻易的就跳了进去,观内静悄悄的,连个放哨的人都没有。
    陈子锟蹑手蹑脚在道观内搜索一番,发觉此地已经人去楼空,土匪们很聪明,放弃了这个目标显著的据点,站在空荡荡的大殿边想了一会儿,他径直进了后院,用刺刀拨开了清风的房门,小男孩倒是警醒的很,一骨碌爬起来,眼睛亮闪闪的:“就知道你会来。”
    “哦,你怎么猜到的?”陈子锟收了刺刀。
    “我会算卦。”清风得意道,“你是来救人的吧,来晚了,那些洋人都被送到崮顶去了。”
    陈子锟转身便走,清风在后面说道:“你不上去的,抱犊崮只有一条路,遍布机关陷阱,大寨主早就防备着这一手了。”
    “听你的口气,似乎有办法上山?”陈子锟一直有种感觉,这个小道童在土匪窝里混了这么久,肯定不简单。
    果然,清风嘻嘻笑道:“我知道一条密道,或许可以上到崮顶。”
    “能上就是能上,哪来的或许之说?”陈子锟道。
    “道观后面有一个秘洞,在洞里烧火,崮顶会冒出烟来,这是师父在的时候发现的事情,我还进去过呢。”
    “你知道这个洞在什么位置?”
    “知道,可我不能白告诉你。”
    “说,你要什么?”
    “我想下山。”清风眼中充满了希冀,“我不想当道童了。”
    “好,事成之后,我带你下山,跟我当个勤务兵。”陈子锟伸出了手。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清风伸手和他相击。
    两人来到道观后面的密林之中,果然寻到一个岩洞,举起马灯一照,洞内深不见底,幽暗无边,四通八达。
    陈子锟倒吸一口凉气,这洞太深了些,如果没有向导贸然爬进去的话,只怕要活活困死在里面。
    第十六章 黑暗侵袭
    没有任何犹豫,陈子锟立刻展开了他的探险之旅,此刻他还不知道,这趟岩洞之行会给他的后半生带来严重的后遗症
    这个洞很深,很黑,又有着无数的岔路,一大一小两个人仅凭着马灯、蜡烛和绳索就闯了进去,若干年后陈子锟回想起来还后怕不已。
    起初阶段有清风引路,少走了许多的冤枉路,虽然走的上崮顶的路,但道路并非直上直下,而是曲里拐弯,宽敞的地方可以弓着身子通过,狭窄的地方只能爬过去,每走过一个岔路口,陈子锟都会用匕首在显著的位置刻个记号。
    清风说的没错,巢云观后面的秘洞确实和崮顶相连,因为洞里的空气是流通的,陈子锟把马灯的火苗调到最小,慢慢向前爬行,山洞里极其静谧,就连怀表的滴答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爬了两个钟头以后,已经深入山腹,马灯的火光越来越微弱,煤油快烧完了,可是还看不到前方的光亮,陈子锟有些后悔了,没有周密的安排就贸然进洞,就算死在里面都没人知道。
    可清风依然兴奋不已,仿佛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场游戏,前面有个狭长的洞穴,他点燃蜡烛头前探路,陈子锟随后跟进,两人在洞里爬着爬着,忽然一声惨叫,清风连同烛光一起消失了。
    洞穴内太过狭窄,陈子锟无法迅速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清风消失在无尽的深渊中。
    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很窄,陈子锟的体格太大,钻不进去,他对着洞口喊了几声,回答他的只有回声。
    完了,清风没救了。
    此路不通,陈子锟沿原路往回退,洞穴狭窄到转身都不行,只能慢慢倒退,终于后退到宽敞的地方,抬眼一看,却和刚才经过的地方大相径庭,迷路了!
    陈子锟疯了一样寻找自己的留下的标记,却根本找不到,忽然马灯熄灭了,顿时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了,身处错综复杂的山洞腹心,没有食物、没有照明,没有向导,甚至根本没有知道自己在这里,或许几百年后才能有人发现自己的白骨吧。
    ……
    抱犊崮顶,下雨了,这是初夏的第一场雨,来势汹汹,劈头盖脸的雨点砸的人生疼,土匪们都躲进了茅草屋避雨,孙美瑶大马金刀的坐在虎皮椅上,听孙桂枝念着报纸,脸色越来越难看。
    外面的局势非常紧张,据说政府已经不信任山东的军队了,准备调冯玉祥的部队来鲁南剿匪,这条消息让孙大当家很头疼,虽说他和第六旅有杀兄之仇,但双方毕竟相处多年,别管上面压得多重,下面自有对策,这些日子以来,粮食盐巴药品都能穿越封锁线,土匪甚至可以花钱从第六旅的大兵们手里买到子弹。
    而这一切,随着冯玉祥部队的到来,将会全部终结,冯玉祥这个人他还是听说过的,治军极严,战斗力颇强,最关键的是人家和自己没交情,打起来不会留情,山东建国自治军的名头虽然响亮,部下也有上万人马,但真正有枪的不过千余人而已,其中能打的更少,不过五六百人罢了。
    还有一个很不妙的消息,政府丝毫没有让张敬尧出山的意思,反而涌现出不少痛斥张敬尧在湖南当政时期鱼肉百姓的旧闻来,张氏名声大坏,这个山东督军眼见是做不成了。
    孙美瑶浓眉紧缩,心中烦躁不安,但他是响当当的汉子,吐口唾沫砸个坑,说出去的话怎么能改。
    雨越下越大,雨点在池塘水面上溅起一片片水花,水平面越来越高,眼瞅着就要溢出来了。
    “让兄弟们拿陶盆来舀水,下这一场雨不容易,是老天爷照顾咱们呢。”孙美瑶呵呵笑道,山上没有泉眼,饮水全靠这几个蓄水池,在官兵重重围困的情况下,水资源是最重要的。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子锟从迷梦中醒来,感觉有水滴在脸上,舔一下,很强烈的土腥味,但是很解渴,他的嘴唇已经干涸的象沙漠,马灯里的煤油也耗尽了,山洞里没有一丝光亮,连往哪里爬都不知道。
    陈子锟不清楚自己在山洞里待了多久,他只知道今生今生是爬不出去了,突然有水滴在脸上,说明上方有玄机,他试着爬起来摸索一番,跳了几下,可是摸不到上面的石壁。
    有门!陈子锟想往上爬,可是四壁湿滑,根本找不到落脚点,而且漆黑一片,根本无从爬起。
    罢了!死就死,索性豁出去了,陈子锟一咬牙,拔出一枚手榴弹来,在黑暗中拧开了盖子,戳破油纸封,将保险环拉下,却并不投出,嘴里念念有词道:“佛祖上帝观世音玉皇大帝阎罗王,保佑我陈子锟不死!”
    导火索咝咝的响着,陈子锟不为所动,念完了才猛力将手榴弹向上一抛,然后靠着石壁站着,等候上天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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