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匣子的手指蓦地一寸寸的收紧,勒进掌心里,也不觉得疼痛。
    那双影子交叠在一起,暧昧不清,如同这一天迷蒙的星子。好看,多情,却冰冷。
    只是,再冷的星辉也不及她此刻的一颗心,热乎乎的血一点点在胸腔里冷却,直到冰凉。
    她本就该直到如此的,不是么?
    毕竟……那个女人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而她……不过是和这匣子里的点心一样,于这销魂的夜晚,可有可无的点缀。
    秋茗显然也看见了,抿着嘴,在她身后,不敢出丁点的声音。
    她看见前面那个瘦小的女子的双肩在微微的颤抖,连抱着匣子的手都开始发白。她想上前说话,却不料,那人先她一步回头,面上已是一片波澜不惊。
    若溪朝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提起裙子,慢慢的,轻而又轻的折返回去。
    她的脚步极轻,一步步踏在石板上,轻拿轻放,不像是害怕弄出响动,更像是……怕那一声声的愈行俞远的叩击之声,敲进自己的心上,最软弱的那一点。
    一夜,若溪都没再与别人说话,在忘魂殿的寝殿之中,独坐到天明。秋茗一直守候在她的房门外,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但她不想离开。
    ***
    “殿下,你这么做,可曾想过弦月的感受?”女子柔柔的出声,交握着的双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好像眼前的男人做出的那个决定,让她是那么的难以接受,难以承担。
    卫飒邪眉一挑,靠在自己的书案上,看她。今天晚上,弦月公主,竟然不请自来,而且,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既然来之,那就安之。
    卫飒不动不语,听着这个来自异族的女子继续诉说。
    弦月始终不曾抬头,勾着首,宛如一个受尽欺凌的怨妇,声音低柔的能滴出水来,“玉夫人前两日来过清音殿,告知弦月,下月初八,即将要与殿下大婚,弦月……很高兴。”
    卫飒微微笑着,看她。
    “但是……弦月也听说,殿下居然想要先迎娶别人进门。弦月不懂,这是为什么?”她忽然抬头,一脸的委屈哀怨,长长的睫毛投出暗影,越发显得她的皮肤苍白可怜。
    “在西凉,男人也可是三妻四妾,我父王便是如此,男人多妻也很普通,但,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在正妻之前迎娶别的女人进门的例子,所以……”
    “所以?”卫飒终于给了她一点反应,弦月吞了下因为紧张而分泌的更多的唾液,有点害怕的接下后面的话继续说,“所以,弦月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想,请殿下给弦月一个理由。”
    卫飒的眼眸微微眯起,她今日,胆子不小。
    好看的眉毛勾动一边,慵懒的嗓音在弦月的身前响起,“你问的很好,公主不来,本王也要找时间去和你谈谈。想必公主也知道,本王和你的婚事的真正目的为何,所以本王也就认为像公主如此通情达理的女子必然也会想到,像本王这样俊逸潇洒的男人是不可能一辈子只守着你一个女人的。而且……本王打算在公主进门之前就先给公主找一个合适的姐妹,以免公主进门之后,生活单调乏味。”
    “姐妹?”弦月有些讶异。
    “没错,她为侧王妃,公主是正王妃,岂不是缘分使然?”卫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而且,本王知道公主生性腼腆婉约,所以怕公主认生,就特意找了你我的故人来伴你左右。”
    “不知殿下说的故人是哪位?”弦月尽量保持着脸上得体的微笑,但怎么也看不出半点美感了。
    “白若溪,忘魂殿的白若溪。”卫飒有些恶趣味的故意加深了忘魂殿三个字。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三个人的宿怨由此开始
    “白若溪,忘魂殿的白若溪。”卫飒有些恶趣味的故意加深了忘魂殿三个字。
    果然,弦月听见那特意加重了的三个字,娇弱的身躯摇晃了几晃。似有些站立不稳,苍白的花容,失神的眼睛,迷蒙的雾气,每一样都是对男人的利器杀手锏,但……她面前的男人,却不为所动。
    卫飒眯起自己好看的凤目来,摩挲着袖口绣着的银丝小花,仿佛熟视无睹。
    “她可是公主与本王的老熟人了。若溪她心地善良,人又能言快语,心灵手巧,蕙质兰心,想必叫她作伴,公主必然不会寂寞难耐,公主,你可觉得如此?”
    弦月鼻尖一酸,眼中的泪水转了两圈,终于落了下来。他竟然在她的面前如此不考虑她感受的去夸赞一个下人出身的女人,在这一刻,弦月终于明白,她在他的心里,没有丝毫的分量可言。若有一分的重,他也不会如此伤她,他每吐出的一个字便如同一记飞刀扎在她的心头,刀刀见血。
    她已经深深的,深深的,爱慕上了眼前这个男人。
    她甚至为了他,背叛了父亲从西凉万里迢迢送来的密函上的王令。她没有离开大祁国,没有离开忘魂殿,也没有离开他,她成了西凉的罪人,在鹰王卫烈死后,这个最佳的翻盘时期,因为她的缘故,她的父王没能发动一场声势浩大的攻击,她的子民她的国度仍旧要臣服于他的王朝,岁岁纳贡,年年进献。
    她……为他成为罪人。
    而他……却丝毫无知。
    委屈,谁人能明白她心中此刻铅一样沉重的委屈和怨恨?有有谁来告诉她,这个男人为何不喜欢花容月貌的她,而却偏偏选择了那样一个低微卑微到不可言的平庸女子?
    她的心,好不甘。
    此刻的他,竟然还要问他,她觉得是否如此。
    “殿下对弦月当真是一点情意也无么?”她的泪滴落下来,忽然也冷掉了。
    卫飒皱了下眉,在这场充满着政治和肮脏的婚姻之中,这个女人,不过是一个牺牲品,如果她不曾设计陷害若溪的话,他还会对她念着一点半分的情意,毕竟她死后是要和他埋进一个墓穴的。
    想起来,便让人有些不悦。死后,还要同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同穴么?荒谬!眼下想这些似乎还有些早,卫飒无可奈何的笑自己,杞人忧天的本质。
    弦月无声落泪,让他有些不忍,他张了张口,没有说话,而弦月已经不可自持的将身子挨了过来,柔软的如同一枝随时都会折断的杨柳枝条,纤细不可方物。
    “殿下……弦月好怕,好怕会一辈子孤独的在这里,生活,到老,到死。”她哭泣着,投进他的怀抱。卫飒一皱眉,她的泪滴在他的肩头,湿哒哒的,让他有些不忍。毕竟,这个女人是无辜的,她会成为他的妻子。
    弦月手臂抚上他的腰身,孤苦无助的抱紧他。卫飒叹了口气,用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轻声安慰,“公主,何苦如此?本王既然答允要娶你为妻,你便是本王的正妃,世人皆知,本王今后的荣耀,也有你一半。你还有什么不满?”
    还有什么不满?弦月哭得更凶。她的不满不是在于他要分给她一半的荣耀与富贵,而是,也只能分给她一半的人,一半的时间,更或许,一分也没有的情意。
    “殿下,说得可当真?”她稍稍止住泪,自下而上的看他,这个男人真是天上贬谪下来的神仙吧?如此的俊逸不羁,如此的风流倜傥,如此的邪魅凛然,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她心动神摇,不可自持。
    这一刻,弦月已经明白,她爱他,很爱很爱。
    “堂堂大祁国的三皇子还能骗你不成?别哭了,回去好好休息。”他温言相劝,忽然而来的温柔让弦月心跳不已,有些许的慌乱,她松开了环住他的手,有些不舍,他的身上有淡淡的佛手香,很好闻,嗅起来让她心安。
    “嗯,弦月告退。”她从来都是知礼数的。
    卫飒恩了一声,忽然叫住她。
    “公主,本王希望日后,你可以与侧王妃和睦相处,姐妹亲善。凡事要时刻记着,自己是正王妃。”他神色严谨,不复平时的玩世不恭。
    弦月心头一跳,为了他那句“自己是正王妃”。没错,也许日后他还会有第二个侧王妃,第三个侧王妃,但是她,独独是她一个,是他正式的妻子。不管来了多少女人,都要规规矩矩的在她面前见礼,称一声姐姐。
    再出来的时候,她觉得漫天的星星都是那么的美妙可人。
    “玛莎。”她出来时,轻声唤道。
    暗影中,玛莎走了出来,躬身,“公主。”
    “我们回去吧。”她的心情舒畅了许多,也想明白了很多。
    “是,公主。”玛莎神色平常,低垂着的脸孔上,一对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芒,她看到了,刚刚到了门前,又黯然离去的那人。
    “宝焰,宝焰!”卫飒跨.坐在书案上,有些不耐,高声呼喝。
    宝焰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跑进来,“殿下,小的来了。”
    “那女人走了么?”背着别人他都懒得叫一声弦月为公主。
    “走了,走了,叫上玛莎走得可快了。”宝焰赶紧点头。
    “真是麻烦。”卫飒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十分不悦,现在若溪还没进门呢,她就如此争风吃醋,若是日后……哎,卫飒真是头疼死了。
    “殿下不是把弦月公主哄得很开心么?怎么这会儿又这么不高兴啊。”宝焰愣头愣脑的问。
    卫飒抬手在他的额头给了他一个爆栗,“废话,她高兴了,本王还能高兴么,你可知道哄一个女人是多麻烦的事儿,尤其是……”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他吞了这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宝焰跟在他身边多少年了,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尽管卫飒没说,他也猜测到了。
    “殿下今晚不回寝殿了么?”宝焰问了一句。
    “什么时辰了?”卫飒站起身来,舒展筋骨。
    “快丑时了呢。还真是快。”难怪他自己都困死了,原来都这么晚了。宝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那就不去了,这时辰,小溪儿早已经睡下了。”他说起那个人来的时候,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个温柔的弧线。宝焰看得直咂舌,这神态和刚才与弦月公主说话的时候那种勉强装出来的微笑,明显不同嘛。
    “都是她来捣乱,要不殿下您的公务早就处理完了,这会儿也可以歇着了。”宝焰挑了挑烛花,把灯弄亮些,方便卫飒看手上的奏文。
    “宝焰。”卫飒放下手里的纸张,抬眼看在自己面前来回忙着添茶的宝焰,神色认真,“日后说话要有分寸,你口中来捣乱的那个她,日后便是这忘魂殿的女主人。”
    宝焰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挣扎出一句来,“殿下,您这是……”真的认可了弦月的地位么?
    卫飒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看着自己的小跟班,“这不是我说了算的,宝焰,即便我是皇子,是殿下,也不可能掌控乾坤,有些事也非我可做主。嗯,对了,今日弦月的事不要对若溪说起,她如今……爱胡思乱想了。”宝焰点头,“宝焰不是大嘴巴,殿下放心吧。”
    世事上的多少事,都是事不由人的。谁也难逃此间,自然也包括了他,一个普通的凡人卫飒。
    “去准备点夜宵吧,我饿了。”和女人打交道,果然是件极其耗费体力的事情。
    宝焰抓了抓脑袋,走了出去,等他进了厨房,便看到几个厨子匆匆的收拾着灶台,上面还流着淡淡的蛋液,宝焰进门就闻见了阵阵的糕点的香气,深深吸了一口气,连自己肚子里的蛔虫都勾动了,小厨房的管事走了过来,宝焰一看他就笑了,熟稔的招呼,“陈大爷,您还没休息呢。”这老头子也实在不容易,这都半夜了还没睡觉,他这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困成这样了,难为他还要当班。
    陈大爷见是他亲自来,呵呵笑了下,“不累不累,这不刚刚若溪那丫头叫了人来做了一锅细点,这不,我这儿还没收拾妥当呢。”
    “若溪姐叫人来过?”宝焰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太美好的信号。
    “是呀,刚才秋茗才过来端走了点心不一会儿,你要是来的早啊,还能赶上吃热乎的呐。”陈大爷满脸褶皱都笑开了花,自从若溪一步登天之后,他也跟着沾了光,从小厨房的值夜的老头儿变成了厨房的管事,而红嫂那个精明的女人,早就被调到了最最赚钱的位子上去了,负责整个厨房的采买。真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那就是说……”宝焰没注意陈大爷此刻很是开心的面容,而是陷入沉思,照时辰推算,若溪也不过才拿到了点心不出一刻钟,而她这个时候要点心是做什么呢?他可是清楚的记得若溪没有半夜吃东西的不良习惯啊。
    难道……是……
    “陈大爷,给做一炉冰丝糕,好了就叫人送到殿下的书房去!我想起来点事儿,先走了。”宝焰落下一句话,飞也似的跑走了。
    他得赶紧回去告诉殿下,刚才若溪姐极其有可能已经到过他的书房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忘情湖
    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大地被镀上一层黄金般的璀璨光晕,暖暖的,有些发热,夏天已经到了。
    鸟儿在树上啼鸣,连它们的食物虫子们都起了个大早。
    “若溪姑娘,你怎么不再休息一会儿了?”门外困得睡着了的秋茗被一点响动惊醒,她揉着自己惺忪的眼睛,看着已经换过衣服了的若溪,她发丝轻挽,仅仅是随心所欲的打了一个结扣盘住了满头的黑发。身上穿着的是青色的绸服,光华的质地很好的衬出她的清瘦来。
    只是她的眼底有明显的疲倦。
    她知道,她一夜未眠。
    若溪看见她似乎怔了一下,叹息道,“你这孩子,怎么没有回去睡呢?昨晚不是回来就叫你去休息了吗?”
    话语中有着嗔怪。
    秋茗有点害怕的低下头,懦濡着说,“我……错了。”
    若溪看着她柔柔软软的样子,又软了心,拉着她冰凉的手,“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你就算是不愿意走也应该进屋里来等着天亮吧,怎么一个人坐在外面呢,瞧这手,冰凉的跟什么似的。”
    秋茗眼圈又红了,若溪赶紧住口,“好了好了,我不说了,现在快回去到厨房去弄碗姜糖水喝,驱驱寒气,虽说是到了夏日,可总归是夜深露重的,这么下去可不得了。”
    秋茗点了点头,自己转身离开,若溪拉着她的手没动,她回头看,“若溪姑娘还有什么吩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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