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苏雅听到心碎的声音,宛如失手摔落在地上的玉石般迸裂成一块块晶莹的碎片。她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去相信。
    情急之中,苏雅退后几步,突然加重脚步声,迅速跑向病房门口,并且大声叫道:“李医师,你倒是走快点啊。”
    病房的门是被苏雅用肩膀撞开的。
    苏志鹏显然没有料到苏雅会这么鲁莽地闯进来,很是吃了一惊,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只是脸扭过来了,目光凌厉地望着苏雅。
    没有想象中的惊惶失措,而是一种淡漠到极点的严峻之色:“小雅,你怎么了?”
    苏雅微微一怔,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淡淡地说:“我听到了病房里看护铃声,还以为妹妹病情出现变化。”
    苏志鹏的眼神在苏雅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一直没有说话。显然,他并没有被苏雅的谎话骗过,以他的智商,肯定能猜到苏雅刚才躲在暗处监视他。也就是说,刚才,他所做的一切,苏雅都看到了。
    苏雅也不愿再解释,就这样坦然面对苏志鹏。两父女仿佛寺庙里的两座泥菩萨,大眼瞪小眼,各自压抑着冲天的怒火。
    过了很久,苏志鹏点了点头,仿佛自嘲般:“好……好……”
    一连说了几个“好”字,似乎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它的话好说了。
    苏志鹏终于迈起了脚步走出苏舒的病房,疾风怒涛般从苏雅面前掠过,头也没回。
    苏雅一直目送苏志鹏的身影走进宝马车后,这才走近妹妹身边察看。
    一切依旧,苏舒还是那副木乃伊般的样子,靠着输氧管和输液器吊着一口气,仿佛一个活死人般躺在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监护仪屏幕上的心电图还是那样有气无力,隔了许久才微微跳跃一下。
    外面传来宝马车的喇叭声,绵绵不绝,一声紧催一声。苏雅知道父亲在叫自己上车。他又想做什么?
    苏雅叫来护士,反复叮嘱好好看护。出了病房,迎着凉爽的晚风平静下烦躁的心绪,慢慢地走到宝马车边,打开车门钻进去。
    父亲又戴上了那个超大的墨镜,狠狠地踩着油门,发动宝马车飞快地驶出了附属二医院。
    苏雅问:“去哪里?”
    苏志鹏没有回答,专注开车。
    苏雅懒得问了。管他呢,她倒想看看,苏志鹏还能变出什么戏法出来。
    宝马车到处拐弯,在南江市的小巷子里钻来钻去。十几分钟后,在一座老房子面前停住了。
    红砖青瓦的老房子,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风格,和现在的南江市商品房完全不同,这附近,也只留下了这么一幢老房子,显得有些不合潮流的突兀感。
    苏志鹏下车,在前面带路,走到老房子面前,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然后,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扔下苏雅,转身回去发动宝马一个人走了。
    苏雅像个仇人似地盯着苏志鹏,嘴唇紧抿,傲气凌霜。即使听到苏志鹏发动宝马的声音,她也不曾开口。一直到宝马车不见踪影,强忍了许久的泪水这才痛痛快快地奔腾而出。
    哭了一会,心情畅快了一些,苏雅抹掉泪水,走进老房子,拉亮灯一看,整个人都怔住了。
    这房子……怎么那么熟悉?从房子的摆设来看,是很多年前南江市的一个小家庭,连缝纫机、收音机这种老掉牙的古董都明目张胆地摆在那里。也有电视机,也是彩色的,却只有十四英寸左右。
    越走进去,被震惊的感觉就越强烈。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熟悉,熟悉得仿佛是久未见面的老朋友。
    卧室里,摆满了相片。有挂在墙壁上的,有摆在桌子上的,有贴在床头边上的。所有的相片里面都只有一个美丽女子。
    那是一位很有韵味的女子,椭圆形的瓜子脸,小巧的嘴唇微微上翘着,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般,一眼看过去让人感觉有种小鸟依人般的调皮可爱。
    虽然这个美丽女子和苏雅的气质迥然不同,但苏雅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她的母亲。不仅仅是因为长得相像,而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却能清楚感觉到的血脉之情。
    “妈妈!”苏雅喃喃自语。她想起来了,这房子就是她以前的家。
    六岁时,父亲和母亲大吵一架,然后母亲就带着妹妹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而她,则随着父亲搬家了。从此,童年的温馨离她远去,只剩下永远抹不去的伤痕和孤独。
    老房子里很干净,母亲的相册上没有一丝灰尘。难道,是父亲打扫的?他一直偷偷来这里缅怀母亲和过去的岁月?
    苏雅若有所悟。也许,父亲对母亲的绝情,从另一方面可以证明他爱母亲爱得有多深。人们通常只能伤害到那些真正爱她的人,爱得越深,伤得越重。一时的相爱容易,一生的相守艰难。所以,白马王子和白雪公主的童话永远是最让人心醉的。
    苏雅隐隐猜到,妹妹苏舒的亲生父亲不是苏志鹏。母亲有了外遇,并且生下苏舒,这深深地伤害了一直深爱着母亲的父亲。爱之深,恨之切,年轻气盛的父亲暴怒中赶走了母亲。那时,父亲的确是过于年轻了,并不懂得怎么去用宽容来拯救他的家庭和爱情。也许,这就是母亲悲剧的根源所在,或者说,这也是父亲悲剧的根源所在。
    难怪,他对苏舒的感情是那么复杂。曾经视若己出的女儿,其实却是妻子出墙红杏的结果,也是他人生悲剧的导火索。这叫他,怎么平静下来坦然面对苏舒?
    苏雅想,也许,刚才在病房里父亲不过是情绪有些激动罢了。毕竟,他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对命在旦夕的苏舒下毒手吧。他所愤怒的,应该是身为他亲生女儿的自己对他恶意的推测和防范。所以,他才带自己来这个老房子,告诉自己父亲母亲分离的真相。
    “妈妈……”苏雅抱着母亲的相册,仿佛春蚕一般蜷缩在旧式双人床上,流着泪水疲倦地睡着了。
    这一夜,她睡得很香。自从母亲离去后,她从来没有睡过如此安稳甜蜜的觉。她又仿佛回到了六岁时的金色童年,和刚刚牙牙学语的妹妹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听那些弥漫着温暖阳光的童话故事。
    第二天早上,苏雅睡醒后急匆匆地赶到附属二医院。妹妹依然没有醒来,父亲把妹妹换到了特等护理病房,并且预交了数目不菲的治疗费用。
    苏雅去找李忧尘,没有找到,倒在他的办公桌的玻璃下看到一张被剪下来的旧报纸,上面刊登了一条骇人听闻的新闻。
    “四女生旅游三死一伤,幸存女声称听到死亡铃声”,这是那条新闻的标题。内容很短,只有寥寥两三百字,连女生们的名字和旅游地点都隐去了,只是简单地报道四个女大学生去一个乡村旅游,当晚住宿时发生意外,三个女生神秘死亡,幸存下来的女生神志不清,竟然说死亡原因是听到恐怖的死亡铃声。
    这张旧报纸,被剪下来压到办公桌的玻璃下,究竟有什么用意?显然,李忧尘曾经关注过死亡铃声事件,他是否有所发现?他明明看完了苏舒的日记,里面记载了死亡铃声,他为什么无动于衷?一丝口风都不曾向警方吐露?
    19
    清晨八点十五分,耀眼的阳光火贪得无厌地榨取它所能接触到事物的水分。
    在这一刻,她做了一个影响她一生命运的决定——调查死亡铃声真相。无论是人为事件,还是超自然现象,她只想要一个明明白白。
    看望了妹妹后,苏雅回到了医学院。站在女生宿舍的阴影里,她眯着眼睛,仰面望向浩如烟海的苍穹,心里蓦然生出许多悲壮的感觉出来。
    苏雅走进了女生寝室,她妹妹苏舒的女生寝室。
    寝室的大厅里,小妖穿着睡衣在上网浏览潮流服装,黑亮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开来,无风自舞,仿佛一朵雨后绽放的黑玫瑰。她太专注欣赏那些绚丽多彩风姿各异的潮流服装,对苏雅的进来惘然未觉。
    苏雅悄然伫立在小妖身后,窥视了一会,又悄然走开,走向水房。
    水房里弥漫着“哗哗”的水流声,沈嘉月正在洗漱,闭着眼睛往脸上涂一些护肤品,将一张原本玲珑可爱的脸蛋涂成灰一块白一块的,仿佛马戏团的小丑。苏雅冷笑,怎么有这么多傻瓜喜欢使用那些具有严重污染性的化工产品,妄想让自己的皮肤变成电影明星那种光可鉴人的红润效果,殊不知那只是摄影镜头的功劳,不少电影明星卸装后甚至比普通人还难看。
    出了水房,拐进卧室。星星慵懒地躺在床上,正对着一本《红楼梦》看得起劲,间或心领神会般抿嘴微笑。这年头,已经很难看到喜欢看《红楼梦》的女大学生了。
    苏雅在寝室里转了一圈,结果小妖、沈嘉月、星星竟然都没有发现她的到来。如果说,妹妹是被这三个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心机的女生所谋害,委实让人难以相信。
    直到沈嘉月洗漱完毕走出水房后,才发现了苏雅:“咦,你找谁?”
    “你是沈嘉月吧。”
    “是的,你找我?”沈嘉月挠头,对着苏雅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可是,我没见过你啊。”
    苏雅没理沈嘉月,对着一脸惊讶的小妖说,“你是小妖吧。”
    小妖点点头,没有说话,脸上的惊讶更浓了。
    “那么,躺在床上看《红楼梦》的你,就是星星了。”
    “是的,你好,有什么事吗?”星星虽然不知道苏雅是什么人,依然客客气气地和她打招呼。
    “你们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是的,以前,你们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们。我叫苏雅,是苏舒的姐姐,看了她写的日记,知道她和小妖、星星、沈嘉月三个同学住在一个寝室。”
    沈嘉月还是不理解:“可是,你既然没见过我们,怎么知道我是沈嘉月,她是小妖,她是星星,一个都没认错?”
    苏雅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满了自信与骄傲。
    小妖轻叹一声:“她虽然没见过我们,但苏舒的日记里肯定提到了我们。她看了苏舒的日记,从日记里记载的事情推测出我们的性格,然后对号入座,当然不会认错。”
    苏雅目露赞许之意:“还是小妖善解人意,怪不得能在众多的追求者中左右逢源游刃有余。”
    这话明捧暗讽,一句话堵得小妖说不出话来。
    星星却没心思听这些,问:“苏舒现在怎么样了?”
    一提到苏舒,苏雅就有些黯然:“还在深度昏迷中,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唉!”星星叹息着,伤感不已。
    沈嘉月对苏雅左看右看:“你真是苏舒的姐姐?我怎么没听她提到过?你就是那个住在441女生寝室的才女苏雅?”
    “是的。我从小就和妹妹失散,她出事后我才找到她。”苏雅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从今天开始,我就住到这个寝室来,就睡在妹妹的床上,你们没什么意见吧!”
    三个女生齐刷刷地望向苏雅,一个个眼神怪异。
    苏雅也没打算征求她们的意见,说完后,简单收拾下妹妹的床铺,在三个女生的注目礼中昂然离去。
    出了女生宿舍,苏雅放慢了脚步,独自来到了月亮湖的蘑菇亭边,坐在清凉的石凳上,望着波光荡漾的湖水托腮沉思。
    小妖、沈嘉月、星星,三个女生,都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妹妹的受伤,是否真的与她们毫无关系?一而再出现的恐怖铃声,仅仅是妹妹的幻觉?
    正沉思间,莫名地有种不安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打破了蘑菇亭的沉静。苏雅迅捷地起身回首,正看到侧面一个男生举着手机对着她猛拍。
    “你在干什么!”苏雅怒火中烧气势汹汹地对着那男生大叫。
    那男生皮肤微黑,中等个子,浓眉大眼,一副憨厚之相,被苏雅的样子吓了一跳:“我……我看这里景色不错,特意拍摄了几张……”
    “是吗?”苏雅冷若冰霜。
    “是的。”那男生眼中闪出一丝狡猾之色,“你看,这里景色多好!湖光水色,小桥流水,苍天如洗,远山若黛。正是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见几回啊!”
    说罢,这男生还摇头晃脑,做出一副陶醉模样,十分滑稽。
    苏雅气极反笑:“掉书袋的人我见得多了,还没见到过掉到你这种程度,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你睁大眼睛看看,天空早就被工业毒气污染得不成样子,像一个巨大的铅球,黑一块灰一块的,还苍天如洗!除了一幢比一幢高的水泥楼房,哪里还能望到山,还远山若黛!”
    那男生被骂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笑,可很快又油嘴滑舌起来:“这不是文学修辞语言嘛,当然是有一点点的夸张了。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李白也没真眼看到过,不一样作成千古名诗嘛。”
    “你还真……嗯,真有自信,竟然拿李白相比。” 苏雅被那男生彻底打败了。
    那男生还在喋喋不休,一张嘴没有停,叽哩呱啦,天南地北,吵得苏雅头都痛了。苏雅直接走到那男生面前,一把夺过他的手机。
    不出所料,手机里保存着她的侧身照。那男生哪里是拍摄什么风景,分明是在偷**摄她。
    “这怎么解释?”
    那男生仿佛比苏雅还吃惊:“咦,怪了,我刚才明明在照湖景的,怎么变成了你?难道,这手机有问题?嗯,肯定是,这手机肯定有问题,我一定要去找卖这个手机的店主,向他索赔!”
    遇到这么个人,苏雅真有些哭笑不得,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把自己的照片删掉,把手机还给他后扭身就走。
    没想到,那男生竟然厚着脸皮追上来:“喂,还没请教,你叫什么名字?既然我们这么有缘,不如交个朋友吧。我叫大海,朋友们都知道,我为人很豪爽的,义气凌云,侠气冲天,为朋友两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
    按苏雅以往的习惯,早就变着法子收拾这种对她心怀不轨的男生了,但今天不知为什么,对这个叫大海的男生竟然颇有些好感,放之任之,一路上由着他叽叽喳喳。也许,苏雅这些时间太苦闷,而这个叫大海的男生看上去没有什么城府。
    半路上,遇到个认识大海的男生,对着大海笑着说:“失恋王子,又找到失恋目标了啊!”
    失恋王子!一个很有意思的绰号。苏雅心中暗笑,脚下却没停,走进了微机房。这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个叫大海的男生,将会和她一起经历那么多恐怖事件,两人的命运竟然会牢牢地绑在一起。
    20
    苏雅在微机房里寻了个偏僻没有人注意的位置坐下来,启动电脑上网查询。用百度搜索“死亡铃声”四个字,结果搜索出一大堆日韩恐怖电影的信息,《午夜凶铃》、《鬼来电》等等,把她的眼睛都看花了。苏雅在“死亡铃声”前面加上“南江大学”,总算找到了一条有用的帖子。那条帖子发表在南江医学院的bbs上,内容和昨晚听到的传闻一样,只不过更加翔实了。帖子明确指出死亡铃声的出现地点在大塘古村,受害者是南江大学的四个住在一个寝室的女大学生,很多学生在后面留言回复,纷纷发表对“死亡铃声”事件的评论和感受。
    可惜,帖子里并没有说出那些南江大学女生的名字。苏雅反复查阅了好几遍,一点发现也没有,心中失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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