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地问:“你想要什么?”
    它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替我捉住那只小长明鸟。”
    谢长明拒绝了它。
    它继续道:“那你一定会死。”
    它的声音很轻,很温柔,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嗓音,似乎在诱惑谢长明,却说出了惊天的秘密。
    “在小长明鸟的未来里,我看到了你的死相。”
    谢长明笑了笑:“此时此刻,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替你抓他?”
    “至于未来,我等他。”
    谢长明的话音未落,它便如潮水一般退去。
    第一世的谢长明是个金丹期的修士,至死都对自己的死因模模糊糊,并不清楚。
    现在想想,应当是长明鸟传达了神谕,也就是谢长明的死讯。
    而盛流玉就是那只小长明鸟。
    谢长明怔了怔,拾起魔眼,捏得粉碎。
    他解开方才设下的结界,走了出来,还没来得及烧掉魔眼的碎片,疏风院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疏风院的灯还是亮着的,兴许是盛流玉感受到了未散的魔气。
    盛流玉提着灯,从门里走了出来。
    山上雾浓,一盏灯照不亮周围。
    从谢长明的角度远远看去,那灯将盛流玉的身形映得影影绰绰,十分动人。
    盛流玉朝谢长明的方向看去,下了一级台阶,似乎是要往那边走去。
    谢长明掌心的魔眼已被烧尽,火也熄灭了。
    可能是不再能感受到魔气,盛流玉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走了回去。
    谢长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合起的门里,松开了掌心。
    他心想:第二世是无仇无怨,现在算不算有仇有恨?
    谢长明没再想下去。
    因为他很明白,他的死,从来只与天道有关,并不是长明鸟决定了他的死。长明鸟不过是一只传递消息的鸟,只是他是在俗世与天神之间传讯。
    也因此,小长明鸟是很珍贵的宝物,麓林书院有很多修士都想通过他祈求天神,达成自己的心愿。
    可在谢长明看来,小长明鸟却没有得到很郑重的对待。
    他们只是把小长明鸟从备受保护、温暖的巢穴里接出来,却没有为他创造一个安全的环境。
    周围有魔族设下的传送阵,他们还布下了数不尽的灰丝石,这些思戒堂的人都没有发现。
    小长明鸟眼瞎耳聋,过着无聊的生活,自己和自己说话玩,也没人在意。
    谢长明不是这样养鸟的。
    小秃毛待在他的身边时,有果子吃,有宝石玩,没有不开心的时候。
    第一世被抓到之前,他把谢小七放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里面应有尽有,足够养活它千万年。
    对谢长明而言,小秃毛也是这样的宝物,是他漫长的人生里拥有的唯一一件,不可替代,要珍之重之。
    如果疏风院里住的是小秃毛,他会住进去,亲自保护它,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它。甚至在方才可能会直接通过传送阵去魔界,杀掉那个觊觎它的魔头,以绝后患。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毁掉传送阵,捏碎那些灰丝石。
    谢长明只做到这一步,仅此而已。
    因为盛流玉不是他养的鸟,所以没有那样郑重保护的必要。
    第18章 旧事
    谢长明从山顶下来,已是月上中天了。
    路过丛元待过的那片竹林时,里面已经没了人影,只留了几个凌乱的脚印,还有魔气沾染在地面和竹子上。
    丛元应当是靠某些压制血脉的灵药混过了今日思戒堂检查,但物极必反,半夜就现出了红眼睛,魔气也藏不住了。
    谢长明拨开竹叶,走了进去。
    他无故看了丛元的家书,还笑了几声,算是对他有些许亏欠。
    周围阴恻恻的,谢长明走到方才丛元蹲着的地方,结了个法印,指尖蹿出一团灵火。
    这火不烧凡物,只烧魔气。
    不过片刻,魔气便烧尽了。
    谢长明站起身,想起丛元的家书,觉得他选择回家种田是个明智之举。虽然他爹可能不是普通修士,有上好的丹药,但架不住儿子傻,连自身留下的痕迹都不会收拾。即使思戒堂是不大靠谱,但长此以往,难免看出端倪。
    回到朗月院时,里面的灯火几乎都熄灭了,唯独谢长明和陈意白共有的那个前厅还亮着灯。
    谢长明推开门,看到陈意白还是坐在那个地方,对着个小火炉烘火。
    陈意白一见他进来,如释重负:“你总算回来了,我也要去睡了。”
    谢长明走到他身旁:“等我做什么?”
    陈意白打了个哈欠:“近日在严查魔族,你又在半夜出门,要是思戒堂抽查到朗月院发现你不在怎么办?我醒着,好歹还能解释几句。”
    谢长明笑了笑:“多谢。”
    陈意白看谢长明心情转好,多瞧了他几眼,欲言又止。
    谢长明道:“你想问什么?”
    陈意白有些怕他,脸上写着一句话:“我说了,你不许打我。”
    谢长明心领神会,平静道:“我不动手。”
    又添了一句:“我也没对你动过手吧。”
    陈意白小声嘀咕:“你是没动手,但总吓唬我。”
    但得了谢长明的保证,他还是壮着胆子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开学那会儿要求换院子住吧?”
    谢长明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
    陈意白道:“你肯定知道。”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万法门,那时候你是,是才入门的小师弟,要出去看看,我就放你出去。”
    谢长明点头:“继续。”
    陈意白回忆着往事:“你去得太久,我怕出事,就去寻你。然后就,就看到,议事厅所在的合臾山自山腰至山顶莫名起了好大一片雾气,山顶在雾气里若隐若现,你从雾里走出来。”
    说到这里,陈意白明显有些害怕,离火炉更近了些:“我等到雾气散了,看见合臾山像是被人从山腰斩断,上半截完全消失不见了。而那一日,所有的长老与掌门都在议事厅议事。万法门一下子就没了。”
    这是极可怕的事,一座山峰说没就没了,几十位长老全部消失。
    谢长明半垂着眼,面色不动,似乎并不惊讶,也未阻止陈意白说接下来的话。
    陈意白道:“长老消失后,就剩下一些修为不高的弟子,万法门群龙无首,别的门派乘机过来,发现……”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发现万法门炼人丹、养鼎炉卖给魔界,这等恶事,闻所未闻。我们这些不知实情的弟子也沦落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只能离开云洲。”
    谢长明也站在火炉旁,他在外面走了一遭,身上沾满了水汽,进朗月院的时候又凝结成冰凌,此时又被火炉烤得融化,缓慢地往下滴水。
    “滴答”一声,惊醒了回忆里的陈意白。
    陈意白偷偷看了谢长明一眼,很小声道:“那,那我就想起当初看你从雾气里走出来,猜测你是魔界的魔族,可能因为交易没谈拢,刻意报复,用什么魔族密法把万法门那些人全杀了。”
    谢长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继续说,这也勉强算是合理怀疑。”
    陈意白小心翼翼道:“你也说是合理怀疑。那我忽然在麓林书院看到你,当然是害怕极了,怕你真的是魔族,就想找许先生换个院子。”
    结果没换成,还被威胁了一通。
    谢长明问:“你没和许先生说那些猜测?”
    陈意白摇了摇头:“我怕弄错了,书院不分青红皂白把你扣押起来怎么办?”
    谢长明看着他:“那你,确实不大聪明。”
    当年那事,确实是谢长明做的。但他当时只有筑基期的修为,怎么也不可能斩杀万法门的掌门与长老。所以陈意白看到的也不是什么密法,而是谢长明割破手腕,用金色的血液“烧”掉了那半截合臾山。
    至于合臾山和上面的人去哪儿了,谢长明确实不知道,但他隐约能感受到,那些被他的血液烧掉的东西,应当不在这个世界了。
    见谢长明没有生气,陈意白又说了一通好话:“虽然相处期间谢兄做事光明磊落,为人和善,但我终究不太放心。今日思戒堂又重新审查了一次,我相信谢兄确实不是魔族,当年也是和我一样,误入其中。”
    说起这件事,陈意白还有些伤心。当年谢长明还是他的小师弟,时至如今,他已经要唤对方为谢兄了。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的确也进了,但进得没有谢长明快,也就成了退。
    一提起思戒堂,谢长明的心情突然变坏,冷笑道:“思戒堂?你也不用太相信。”
    陈意白闻到八卦的气息,连忙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谢长明不理会他,只是道:“这书院,也不是很安稳的地方,你还是小心为上,不要太过放松警惕。”
    谢长明杀了那个魔族,是因为正好撞上。拆了传送阵,是怕断了找小秃毛的线索。这么大个麓林书院,他也不可能一座山峰一座山峰找过去,将魔族隐藏的脏东西全毁掉。
    归根结底,他只是学生,不拿思戒堂的月例,管不了那么多。
    第二日,做好事不留名,替思戒堂收拾了青临峰顶烂摊子的谢长明继续当一个平凡的学生,低调地去上课,按时完成课业,其余的时间,全都放在了观察盛流玉上。
    那小长明鸟近日着实有些倒霉。
    上别的课,那些先生都很体谅盛流玉是一只尊贵的神鸟,又在苦修闭口禅,辛苦得很。即使有算平日修行的课,盛流玉一个字不写,一张阵法不画,一招也不练,依旧给他打满分。
    但许先生不同,仿佛他在书院里教书就是要和所有学生作对的,盛流玉也不例外。
    譬如今日,许先生又布置了随堂测试,要画云洲的地势图。
    到了要交作业的时候,盛流玉屹然不动。
    许先生从摇椅上起身,亲自去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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