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流玉偷偷瞥了谢长明一眼,犹犹豫豫道:“你不在的时候,陈意白问我天天在屋里呆着是不是很无聊,就给了我些话本子。”
    果然是陈意白。
    盛流玉从芥子中老老实实地拿出三本。
    谢长明翻开其中一本。
    哦,还是个男狐狸精。
    一个家境贫寒的书生从山上捡了只受伤的狐狸精,心下怜悯,用心救治,最终仙狐报恩,终成眷侣。
    这书中写的甚为奇妙。狐狸还未化成人形,还是一只毛茸茸的野兽,书生已经对它“暗生情愫”,“欲念难抑”。
    大约是为了写出他们的真情,而不是狐狸精貌美身软,引的书生乐不思蜀。
    谢长明撑着额角,脸色愈冷。
    三本都是凡人或是仙人救了受伤的灵兽,最后有情人/兽终成眷属。
    这样在凡间流传的话本子,都少不了淫词浪语。
    收上来的三本书却没有。
    谢长明仔细看了两眼,发现线订的书被拆散过,摘下来不少页数,又重新缝起来,顶多留了些隐晦的描写。
    陈意白可真是用心良苦。
    幸好小长明鸟傻傻的,并不明白陈意白暗指的大约是他,还猜到了谢长明从前养的那只小鸟头上。
    谢长明的袖子一挥,道:“没收了。”
    盛流玉还想阻止:“我还没看完……”
    谢长明看着他,淡淡道:“你要是太闲,不如抄书。马上就要考试了。”
    实际上才开始上课,离考试还有许久。
    但盛流玉莫名理亏,不敢狡辩,委委屈屈地去抄书了。
    陈意白正在院子里晒书,被谢长明拎着衣领,揪到了院子角落。
    “怎,怎么了,谢兄有话好好说!”
    谢长明道:“我不在,你给小长明鸟什么了?”
    陈意白有片刻的失忆,装的。
    在谢长明抽刀之前立刻想起来:“没什么,就是几个人间的话本子。我看神鸟日子过的也无聊,给他看着玩玩,玩玩。”
    谢长明点了下头,示意他继续解释。
    陈意白还要嘴硬:“人家神鸟也不是小孩子,看看话本子怎么了!再说,再说,我不是为了撮合你们。”
    上次谈完话后,陈意白左思右想,觉得很不对劲,神鸟一副还没长大,不知世事的模样,很可能对情爱之事并无了解。而谢长明也不像会为了抱大腿而这么对待别人的性格。如此说来,思来想去,只有单相思可以解释。
    所以,为了帮助自己的舍友,陈意白忍痛拒绝师姐,将最时兴的话本子看完后拆出来,送给盛流玉看。
    现在倒是谢长明上门对峙了。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但是这话陈意白是不敢说出口的,最多只是道:“我也是帮你拿下神鸟,日后若是你们终成……”
    谢长明轻轻道:“闭嘴。”
    陈意白迅速闭嘴,并自动自发将所有的话本子消灭。
    他发誓,这是他此生离岐山最近的一次。
    话本子全都消失后,这件事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盛流玉也当不存在,谢长明也当不知道,就是抄书多了些。
    至于男狐狸精,更是不能提起的禁忌。
    而此时,远隔千里之外的燕城。
    石犀正待在宫中。
    他的剑折了,师父赠了他一把新剑,据说是他的师娘从库中千挑万选才选出的一把好剑,可斩断万物。
    石犀想问,能否斩下他和那位花夫人的头。
    当然他是不能问的。
    他不能言,不能语,只能当一个木头人,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如果没有天人感应,他就不会那日去那个花园,也不会知道一切。
    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即使知道了,他也改变不了。
    他不能对任何人说这件事,一旦想要开口,喉咙会自动闭合。
    直到他的窗户被人推开,轻轻巧巧地落下了一只猫。
    第117章 假象
    深渊的沸腾近在眼前。书院里也为此做了许多准备调度,但凡是修为能过得去的先生到时候全都要抽调走,课程安排也有许多变数,有些先生课上偶尔也会漏出一两句,但终究觉得书院里上课的都是群孩子,不宜知道太多,也没将深渊的事讲明白。
    准备启程的前三天晚上,盛流玉坐在灯下看书,翻过一页,忽然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么?”
    小长明鸟一贯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只是不想理。其实观察细致敏锐,外面的动静全都能察觉出来,只是记在心上,不轻易与外人开口。
    谢长明不是外人,所以才会说。
    谢长明闻言,答道:“深渊要沸腾了,恶鬼出世,必须要镇压。这次轮到书院。”
    盛流玉听了,沉默了好半晌,方才若有所思道:“你是不是早就准备要走?”
    要去深渊的事,早已定下,不可能更改。谢长明一直没找到好的机会告诉盛流玉,小长明鸟不可能会愿意他去,说早了也只是让他多不高兴几天。
    盛流玉似乎没有为谢长明的隐瞒而生气,只是放下手中的书,淡淡道:“既然是镇压恶鬼,修仙的人都去了,我是神鸟,自然也要去。”
    谢长明怔了怔。
    他知道,盛流玉的本性是很固执的,每次都很好哄是因为没有触及到小长明鸟的底线,也愿意被自己哄着。可是此时此刻,他已经下定决心,非去不可了。
    灯罩里的烛火有一瞬的明灭,又重新燃烧起来,再次映亮了周围。
    谢长明很了解自己养的这只小鸟,也没打算像以往那样哄他,而是思忖了片刻方才道:“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去怨鬼林,你的眼睛忽然很痛么?”
    盛流玉点了下头。他怎么会忘记。
    谢长明继续道:“怨鬼林外通深渊,你的眼睛受了影响才会如此。”
    盛流玉的眼睛和耳朵会被深渊里的恶念影响,这件事可以有很多种解释的理由,譬如小长明鸟是神鸟,所以不能沾染这种污秽,也能说得通。所以拿出来说给盛流玉也听关系也不大,顺便还能让他知道以后不能碰深渊有关的事与物,一举两得。
    盛流玉沉默的听完了,一言不发。
    如果谢长明说的是真的,即使去了也没有用处,只会拖累旁人。
    谢长明偏头望着小长明鸟,他的语气不重,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实则不容反抗,轻轻道:“若是我如此,你也不会让我去的,对不对?”
    又添了句:“那么多的修士一同去,并不缺人手。你在书院好好上课,等从深渊回来,我们一同出门玩。”
    盛流玉到底是应下了,却没有因为危险而不让谢长明去。
    去往深渊的前一天,书院里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大半数的先生都要离开,连思戒堂都没留下几个人,连护卫巡守的人员都不太够。谁让他们是书院,大多是教书匠,也才开设几百年,也不如一般名门正派底蕴深厚,要出门打仗,几乎要全书院一同上阵。
    但是书院外有护山大阵,已经烧了无数灵石点亮了,还有一位大乘期的长老坐镇,想必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于是,他们订好了第二日日出前在山门出发,具体是做什么也没告诉书院的学生,只让他们认真读书,等待先生们回来教课。
    谢长明难得睡了一觉,被盛流玉押着睡的,说是第二天出门,要养足精神。
    半夜的时候,谢长明感觉有人从自己身旁挪开,站起身,不小心踩了他的小腿一脚,不重,却足以让他清醒。
    小长明鸟很小声的“呀”了一下,又捂住自己的嘴,轻轻跳到了地上。
    谢长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当作不知道。
    半个时辰后,小长明鸟沾了一身清晨的露水重新爬上床,睡在了谢长明的身边,就像是从未离开过。
    谢长明在天亮前起床,他的动作很轻,以往从未惊醒过盛流玉,今日却出了意外。
    小长明鸟似乎被吵醒了,半撑着身体,揉了揉眼,漫不经心道:“你要出门,我叫猫去饭堂讨了早饭,在桌上,你记得吃。”
    撂下这句话,没等谢长明回答,又重新栽倒在床上,似乎是昏睡了过去。
    可他的呼吸依旧是急促的,像是醒着,又像是在做一个很激烈的梦。
    谢长明走到桌子前,上面摆了三四样早点,被灵力罩着,即使放了半个时辰也还是温热着的。
    他推开窗,看到树上挂着的猫笼是紧闭的,懒猫还在呼呼大睡,只有鸟为他出门讨食。
    还不承认。
    谢长明有点想笑,心又很软。
    简单的洗漱后坐,谢长明坐在桌旁,吃掉了每一样早餐,最后在茶壶下找到一个露着一角的符咒,像是故意摆放的很明显,要被人看到。
    有点熟悉。
    谢长明拿出来,才发现是一枚任意符。
    不是谢长明曾经送给盛流玉的那个,而是一枚更新的,属于盛流玉的任意符。
    为了保护众生而要去危险的地方,盛流玉不会阻止,因为没有阻止的理由。
    任意符却是盛流玉的私心。如果发生危险,那么谢长明一定是那个会活下来的人。
    还有一张很小的纸条,被压在杏仁酪的碗底,似乎是不想被人发现。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记得用。”
    谢长明将任意符妥帖地放入芥子里,放在存放最珍贵最重要物什的那个角落。
    接下来是一些琐碎的声音。碟碗碰撞、脚步落地、门轴摩擦,一切细微的响动,在这个寂静的清晨都显得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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