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喝了,”裴观烛静静道,嘴里还嚼着豆包,“夏蒹喝多了,好凶。”
    “凶,有吗?”
    “嗯。”
    夏蒹拍了两下脸,“好吧,那我……唔,不喝了,我也感觉头有点晕了。”
    “嗯,不要喝了,被夏蒹凶,我不开心。”
    “那我不喝了,”夏蒹转过头,听着他这样说话,忍不住发笑,虽然是裴观烛自己的说话习惯,但其实好多时候裴观烛说话都会给她一种乖巧的感觉,兴许真的是酒壮怂人胆,夏蒹脸靠上裴观烛的肩侧,蹭了两下,“谢谢你哦,晚明。”
    “为何要道谢?”
    “因为这个生辰宴啊,”夏蒹闭上眼,“我从来没听有人对我说过什么,想将最好的给我,以前只在一些,小说或者电视剧里面看那些霸道总裁对女主角说过,唉,我真的挺开心的,谢谢你,而且你比霸道总裁还有钱,真的好牛哦。”
    “霸道总裁?”裴观烛纤白的指尖掰过豆包,咬进嘴里,“那都是何物。”
    “啊?”夏蒹坐起来,甩了甩晕晕的脑袋,“唉,一下子说错话了,你不用管,呼,反正就是,额,跟你没什么关系的东西。”
    “这样,”裴观烛眼睛看着她,从坐塌上直起身,“去做什么?宴席很快就要结束了。”
    “去醒醒酒,”夏蒹搓了搓额头,“总不能一直晕乎乎的。”
    “你要去哪里醒酒?”裴观烛跟着起身,夏蒹刚要指个方向,便听有女人喊她。
    “小暑,”夏蒹看向声源处,娴昌站在海棠树下不远处冲她挥手,“你过来。”
    乍一听有人喊她小暑,夏蒹愣了两秒,才第一反应看向裴观烛。
    少年面上没什么表情,漆黑的眼珠看着前方,“姨母,做什么?”
    “带这孩子醒醒酒,”娴昌说着话过来,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束海棠花枝,“顺便说些女子私话,镜奴在这里等待便好。”
    ……
    说是讲些女子私话。
    夏蒹和娴昌一起走在树下,感觉醉醺醺的酒都醒了不少。
    美人如画。
    娴昌一身杏色蜀锦,肤白明亮,凤眸微勾,手上海棠花枝转着圈,夏蒹跟在她身边斜后方,忽然见她抬起手,捂唇轻轻笑出声。
    “镜奴当真是喜爱你,”娴昌喟叹道,“眼睛盯着瞧着,像是生怕我这个做姨母的会将他心上人拐走似的。”
    这倒确实。
    秋风微凉,夏蒹感受到一束视线久久落在她们二人身上,准确来说,是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像一剂安心针般拖着她。满院人皆散,此时后院里,除却被秋风吹得摇晃的海棠树,便只剩下无声无息的宫人,和她与娴昌裴观烛三人。
    “他这样会要你觉心中有不适么?”
    “回贵妃娘娘的话,不会。”夏蒹深信谨言慎行,哪怕这位贵妃方才说当自家人,她也始终不会放开了谈话。
    这位贵妃也自始至终都没有给她一种可以放下心亲密的感觉。
    “那便好的,”娴昌也没对她这样死板的回话发表像方才那样亲密的言论,她指尖转着海棠树枝,眼睛往上,“这海棠树虽美,但不知为何养在宫中便极为娇贵,宫内只有本宫殿内有这样的满院海棠,也只有本宫的殿内才养得活,所以本宫一直极为珍稀。”
    “本宫一直觉得,是因为本宫有这样的珍贵之心,海棠树才愿存活在本宫的院里,”娴昌停下脚步,“你觉得呢?”
    女人在打哑谜。
    夏蒹看着她,轻轻说了声是。
    “你这样的女儿家,”娴昌看她一眼,面带微笑,美艳的容颜看不出什么情绪,说的话却像是小锤敲打,“能嫁到裴府,本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本身镜奴便是娶大姓贵女也不成问题,这个孩子从小由我和他父亲看着,抱着长大,我知晓他心地极为纯善,但你也要明白,只有极度的珍稀,爱他,顺从他,大度宠爱他,你才起码配站在镜奴身畔,你,绝不能对镜奴藏有二心,但对镜奴,你一定要大度,可知晓了?”
    这话,让人听的难受,偏偏被她温声细语一讲,就像是长辈告诫小辈般,难受劲都被温柔藏了下去。
    “贵妃娘娘,”夏蒹看着她,“如今是以怎样的身份说的这段话呢?啊,对不起,”
    夏蒹学着她温温柔柔的调子,“因为晚明的继母没有这样告诫过我,伺候他长大的婆子也从没有说过什么,晚明在我心中天下第一好,但我做不到无限度的顺从他,大度宠爱他,因为爱他之前,我也爱我自己,这段话,是给贵妃娘娘方才的话的解答。”
    娴昌眉心微蹙,转身面朝她。
    “现在我很好奇,贵妃娘娘是将自己当成晚明的半个母亲吗?那为何之前他受苦的时候不见您,和您口中会护着晚明的父亲过来一起护着他,反倒现在过来用这种话告诫我?您到底想做什么?”
    夏蒹因情绪过大而发颤的手紧紧抓住颈项上的黑色水晶,“明明您又不是晚明的母亲!”
    “你——!”
    “夏蒹,”少年声清朗,从不远处席上传来,“我吃酒吃醉了,”他起身,几步到夏蒹与娴昌二人跟前,眸光清明,“姨母,镜奴贪酒太多,泛起困来了。”
    娴昌眼睛看向裴观烛,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娴昌过去,捋了捋裴观烛墨发,上头落着海棠花瓣。
    “可要像往常一样留宿在姨母这里?”她微微笑起来,看着裴观烛,身子也与少年靠的很近,正要将手上的海棠树枝放到少年的手上,便见裴观烛轻轻摇了下头。
    娴昌的手蓦的一顿。
    “姨母,镜奴要和小暑回裴府。”
    裴观烛说着话,走到夏蒹身边牵起夏蒹的手。
    “这样,”娴昌站在原地,笑容微僵,她偏过头,夏蒹与她对上视线,没忍住微微屏息,“嗯,你们一起回去吧,吃酒吃多了,可记得要奴仆煮完汤。”
    “嗯,多谢姨母告知。”
    裴观烛点了下头,“那镜奴就先走了。”
    得到贵妃应话,裴观烛牵着夏蒹往回走。
    四面秋风簌簌,满院宫灯摇晃,夏蒹看着裴观烛,少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姨母和夏蒹说了什么?”
    走出去很远很远,四面逐渐变暗,少年面孔隐在黑暗里,他微微笑起来,“她和你说了什么?”
    “一些很普通的话。”
    “真的吗?”裴观烛看着她,“没有骗我?”
    夏蒹微微皱起眉,不知道裴观烛这是什么意思,“嗯,但我回话可能有些无礼,她不太高兴了。”
    好半晌,没人开口说话。
    少年的视线紧紧黏在她的脸上,很久,夏蒹才听到他轻笑,“回话的时候要看着我说才对吧?”
    “我们没聊什么,只是一些很普通的话,”夏蒹看向他,在暗淡的幽暗里对上他的眼睛,“这样好了吗?”
    “嗯。”
    裴观烛这才应了声。
    要过宫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兴许是介于夜深,他们二人刚出了贵妃殿内,便见有两抬小轿等在门口。
    有了轿子,倒是能轻便不少。
    夏蒹坐上小轿,手反复攥着黑水晶挂坠。
    她并不怕娴昌。
    这种不怕,是因为她能感觉到,娴昌极度将裴观烛放在心里,这种极度,导致娴昌可能十分恐惧被裴观烛厌恶,所以只要是裴观烛的要求,哪怕是给压根不喜欢的民间女子在自己最喜爱的后院庆贺生辰,她都能点头同意。
    但这就是夏蒹根本不理解的地方,不管是裴观烛的父亲,还是娴昌,她们都是这样,明明表现得极为爱裴观烛,大额的财产,用命去庇护,却忍心伤害他。
    这到底算什么?
    脑海中有金鱼荡尾,扑通而落。
    夏蒹皱起眉。
    而且为什么,娴昌当年会要求尚还不知人事的裴观烛,喊她母亲?
    第91章 若她是妖
    纸糊的窗户,外头是摇摇晃晃的红色光影。
    那是一盏又一盏红色灯笼。
    裴观烛坐在地塌上,漆黑到空无一物的眼珠倒映着红色的模糊的影。
    他手里抱着那小小的石刻娃娃,身畔不远处的床榻上,传来属于少女绵长的呼吸声。
    她今夜吃多了酒,下轿子时,面上还一副忧愁模样,梳洗躺到床榻上,倒是没过片晌就睡着了。
    裴观烛轻轻眨了下眼,伸出手,胳膊往前探,挡住眼前红色的光影,又伸开五指。
    红色的光自五指缝隙间穿过,映进他漆黑的眼珠里。
    手中的石刻娃娃,一下又一下,用尖锐打击着他的指腹。
    裴观烛紧紧皱起眉,放开石刻娃娃看向自己的五指指腹,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血,也没有伤。
    【笨蛋!白痴!废物!傻子!】
    石刻娃娃在他怀里,用那尖锐的声音,好大声好大声的辱骂,那声音大到,近乎快要刺破了他的耳膜。
    “唔——!”他捂住耳朵,感觉有血从耳道里流出来,反复的去擦,往手里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被欺骗了吧!】
    【早就说了!让你杀掉她!她明显在瞒你!明显有!】
    【她肯定是知道了你的以前!】
    【所以才会像那样!一脸愁绪!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不对……”
    “闭嘴!”
    他手紧紧抓住石刻娃娃的脖子,“不对……闭嘴!你闭嘴!”
    “唔……”
    床榻上,少女呼吸清浅,翻了个身。
    她纤细的手腕垂到床边,坠着指尖,微微动弹一下,便再也没动静了。
    裴观烛的眼眶瞪得很大。
    有泪盈上来,轻轻一声磕碰,石刻娃娃晃了几圈,稳稳停在地上。
    少年掀开锦被,膝行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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