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到了十二月,入了冬,天气冷了起来,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冷雨来。山上的菌子也不怎么发了,陈赞和谈天上街卖了一回干菌子之后,就不怎么捡得到了,索性就不去捡了。
    雨一下,晨跑也被迫中止了,室外活动也无法进行。女孩子尚且可以寻个宽敞处跳皮筋、跳房子、过家家,而男孩子则只能在屋里斗鸡、滚弹珠、拍方片儿。
    陈赞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冷雨,北风刮着,颇有点萧瑟的意味。他皱着眉头,看着这不大不小的雨,父母为了赶时间,冒着雨去茶园挖茶树坑去了。这种天气,真是遭罪。
    二叔家的堂弟和堂妹也在自己家里玩,谈天兄弟仨也在。小点的几个孩子在堂屋的地上滚弹珠,陈赞不感兴趣,和谈天一起写作业。
    谈天抽出书包里的账簿,看着账簿上的数字,感叹说:“咱们总共赚了才九块九毛,还不到十块呢。”
    陈赞说:“你说错了,我们总共赚了十九块,花了九块一毛。”
    谈阳则喜滋滋的过来:“哥,赞哥,咱们有这么多钱了啊。”
    陈赞说:“阳阳你想买啥?”
    谈阳说:“我想买一副军棋。”
    谈天嚷嚷:“买什么买,想下棋,自己在地上画去!”谈天跟着陈赞去卖了三次菌子,知道早起卖菌子的艰辛,对钱更珍惜一些。他们平时也下棋,捡几块瓦片,在地上画几根线,便能对弈了,所以谈天让谈阳自己去画。
    陈赞想了想说:“军棋没什么好玩的,改明儿我们去买副象棋来。”
    “你会下吗?”谈天和谈阳问。
    陈赞自然是会下象棋的,但是这个时候他还没学呢,所以不能泄了密:“我不会,但是你爸肯定会,让他教我们。”
    谈天怀疑地问:“我爸真会下?”谈天只见过他爸打牌,没见过他爸下棋。
    陈赞说:“不信你去问他。”
    谈阳问:“赞哥你怎么知道我爸会下棋?”
    陈赞狡黠一笑:“我听他说的。”事实上是后来谈卫民年纪大了,谈阳做老板赚钱了,在城里定了居。谈卫民跟着谈阳进了城,脾气也没那么坏了,开始修心养性,不打牌了,经常去公园和几个老头子下棋消遣。这也是陈赞偶尔听谈阳说的。
    “象棋好玩吗?”谈天问他。
    陈赞点点头:“当然好玩。”就棋盘上那么小小的楚河汉界,却蕴藏着大智慧,是开发智力的极佳游戏。
    “那贵不贵?”谈天又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陈赞想了想:“不会很贵吧,大概也就是一两块钱的样子。”
    “这么贵!”谈天俨然一副守财奴的样子。
    陈赞忍不住笑了起来:“也许不需要这么多,下次去文具商店问一问就知道了。”
    三个人正说着话,陈赞远远看见有人打着一柄黑布伞,穿过湿滑的泥地,往自家来了。谈天和谈阳引颈探看,谈天说:“小赞,好像是你爷爷奶奶。”
    陈赞连忙站起身,他重生这近一个月来,还没见过爷爷奶奶呢,他知道他们去了县城的姑姑家帮忙带孩子。
    说起陈赞这个姑姑陈小芳,是他们村很了不起的一个人物。陈小芳是陈家最小的女儿,比陈赞的爸爸小了十来岁,自幼聪明伶俐,学习极好,在县城读完师范后,分配在他们乡的小学教书。
    陈小芳并不满足这点,漂亮的她拒绝了诸多的追求者,嫁给了一个比她大了十岁的离异男人。这个男人是镇中学的副校长,叫李大原,这个李大原也是个厉害角色,在短短数年时间里,便爬到了县城关镇中副校长的位子。
    陈小芳也因此调到了县小学,听说最近还在自考大专文凭,准备调到她丈夫的学校教中学。
    陈赞爷爷奶奶颇为这个女儿自豪,一家数代务农,结果出了个女先生,可不叫人扬眉吐气么,所以时时刻刻都将这个女儿挂在嘴边。
    这次他们去县城帮陈小芳带孩子,一去就是数月,要不是陈小芳的公婆过来了,老两口还不愿意回呢。
    陈赞看见爷爷一个人打着黑布伞走在前头,他姑陈小芳打着花伞搀着奶奶,小心翼翼地走在后面,肩上还背着一个帆布大口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种天气,怎么送老人回来了。
    奶奶看见陈赞,远远地就在雨里招起手来:“小赞,过来,你姑姑给你带糖吃了。”似乎已经忘记了正在下雨。
    陈赞看了一会,换了胶鞋,打着伞出去接老人。“爷爷奶奶,你们回来了。姑姑好。”说完伸手去搀扶他爷爷,虽然他爷爷还不到老态龙钟,但是六七十岁的年纪,摔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小芳笑了一下:“小赞没出去玩啊。你爸爸妈妈呢?”
    陈赞说:“爸妈去后山茶园了,姐姐也去帮忙了。”
    奶奶埋怨了一句:“这下着雨,怎么还出去做事。我们去昌盛家算了。”
    陈赞接过话说:“二叔和婶子也在后山忙,峰峰和敏敏都在我家。”心说,这下着雨,您老还往家赶呢,要做什么事岂是被天气挡得住的。
    奶奶立即皱起眉头:“谁兴起这个劲,要包后山的?这不是拿钱打水漂么?”显然他们也是听说陈赞家承包后山的事了。
    爷爷嚷嚷道:“好了,好了,别那么多嘴,他们有自己的打算。让小赞去叫他们回来就是了。”
    奶奶遂不再抱怨,说:“小赞,去叫你妈妈回来做饭,说你姑姑来了。”
    陈赞哦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到了走廊下,几个人放下伞跺着脚上的泥。陈赞端了凳子给大人们坐:“爷爷奶奶坐,姑姑你也请坐,我去叫爸妈回来。”
    陈赞堂弟陈峰和堂妹陈敏都围过来喊爷爷奶奶,拿眼偷瞧烫着卷发、穿着喇叭裤的姑姑,不敢认人。
    爷爷奶奶也是欢喜孙子孙女的,一人拉了一个在脚边,让他们叫姑姑,两个小的矜持着,开不了口。
    谈天和谈阳看了一会,对陈赞那个一身洋气的姑姑有些忌惮,连忙跟陈赞打个招呼,飞跑回自己家去了。
    陈赞并不忌惮他姑,虽然陈小芳对陈赞并不算友好,对他们家也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这个时候他们两家的关系还没有破裂,面子上还是维持得过去的。
    而关系僵化要从陈小芳的儿子李俊瑞病了说起。陈赞记得有一年夏天,陈小芳外出学习,将两岁多大的儿子李俊瑞送到陈赞爷爷奶奶这儿照看。
    结果那孩子哭闹得特别厉害,爷爷奶奶以为他只是离不了妈妈,所以也没当回事,结果后来就高烧不退,送去医院一查,原来是患上了小儿麻痹症,因为耽误了治疗,左腿落下了残疾,耽误了孩子一辈子。
    小俊瑞病了之后,中年得子的李大原对岳父母怀恨在心,从那以后就不登门拜访。陈小芳也觉得是娘家人害了她儿子,同娘家便疏远起来。
    爷爷奶奶也觉得是自己害了外孙子,心怀愧疚,落下了心病,不过两年,便相继病逝了。
    后来陈巧师范毕业,陈昌隆夫妇原本想托妹妹妹夫帮忙,去一所好一点的学校教书,但是陈小芳夫妇并不答应帮忙,他们对娘家人耽误俊瑞治病的事一直记恨于心。
    陈巧心气高,也不愿意仰仗姑父姑妈,自己辞职去闯荡,结果才出了事。陈赞清晰地记得,后来陈巧病了之后,这个姑姑就完全不与他家来往了,因为娘家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她蒙羞,实在不值得来往。
    陈赞还知道,后来他那个谢了顶的姑父李大原,在快六十岁时还爬上了校长的位置,并且与一个年轻的女教师保持不正当的关系,诚然,他有权,别人送上门去,岂会有不接收的道理。
    而陈小芳失了矜持与高傲,如泼妇一般大闹城关镇中,李大原再次提出离婚。陈赞爸爸和二叔得知消息去看望陈小芳,但是陈小芳并不领情,冷言冷语地将哥哥们赶了回去,自己带着残疾的儿子单独过,晚景不可谓不凄凉。
    陈赞想着这些事,不禁唏嘘不已。他打着伞出了门,泥一脚水一脚上了后山,雨中茫茫都是苍翠的茶树,厚实的叶子上滴答着水珠,有的树上还有不少青青的小茶果。
    陈赞踮起脚尖,依然看不见人在哪里,便大喊了一声:“妈,妈,我姑来了,奶奶叫你回家做饭。”
    过了不多会儿,刘双双戴着斗笠,披着塑料薄膜做成的简陋雨披出现了:“你爷爷奶奶和你姑回来了,还有谁?你姑父来了吗?”
    “没有,就我姑。”陈赞摇摇头。
    刘双双答:“好了,我知道了。”又大声对着茶园里说,“昌盛,你和明丽中午也别回去做了,去我家吃吧,小芳回来了,你们哥俩陪陪她。”对于这个全家最有出息的小姑子,刘双双还是高看一眼的,没准哪天就要求小姑子帮忙。
    陈赞二婶张明丽回了一句:“嫂子,那我也回去帮你做饭吧。”
    刘双双想了想:“好,一起回去吧。巧巧,你也回来,别忙了,让你爸和你叔忙去。”
    20、第二十章 白费心情
    一大家子,难得到得这么齐,老老少少加起来十多个了。为了招待小姑子,刘双双还狠心杀了家里打鸣的公鸡,七拼八凑弄了一桌子菜,甚至还动用了陈赞平时攒的菌干。
    陈赞心里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母亲的想法,但是有些事情,却是努力了也没法达成的。
    刘双双一个劲地劝陈小芳吃菜,热情得连陈赞都有些挂不住了,但是又不好驳妈妈的面子。倒是陈昌隆看不下去了:“双双,小芳自己知道吃,都是自家人,不用那么见外。你自己吃吧。”
    奶奶给陈赞和陈峰两个孙子一人夹了一只鸡腿,她的用意很明显,孙儿比孙女重要,其实陈敏才是这个桌上最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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