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似无大碍,江知酌稍微放心了些,问他到底是如何受伤到的,江凌远虽年少,但从十三岁跟着各个将军四方征战平乱,寻常流寇不会伤到他。
    江凌远收起方才的嬉笑也正色道:“去年雁门也常有流寇暴乱,我有几次平剿,都力感不足,或是常有还未出兵,这些流寇就平白失踪或是提前逃跑。”
    “皇兄怀疑有内奸?”楚国百年基业,近年来却流寇不断,流寇的大批量出现通常在朝廷,官员,富商等暴政欺民的情况之下才会络绎不绝。百姓若不能安居,不如跟随土匪,还能免于遭祸。
    “我刚来到此地,在一山头剿匪时遭遇前后伏击,人手不足,交手中挨了一刀”江凌远说着,解开身上的绷带。
    剑伤并不深,但伤口周围略显乌黑,伤口延周泛青,明显是中毒。
    “此毒无解?”江知酌俯身查看江凌远的伤口,长时间未能愈合的刀口异常狰狞。若是旁人,哪还能像江凌远这般云淡风轻。
    “苍赤蛊毒,太医院和本地大夫并无良方。此毒并不会即刻要人性命,我兴许还能活一年半载。”江凌远黯然又轻嘲的一笑。
    蛊毒乃苍赤皇室秘毒,苍赤境内非皇室人员对此也知之甚少,楚国大夫更对此无法。
    “定能找到有解药,皇兄勿消沉。我们可以去边境试一试,再派人潜入苍赤内部。”江知酌劝慰道,“同时,可以找一些民间的大夫。皇兄,总会有办法的。”
    “谁若是能治好我,我就以身相许,你说怎么样,当四皇妃,也许能吸引来一大批能人异士。我听说啊,有一些灵芝化成的仙女,不仅长的琼花玉貌,还有解百毒的能力,能枯骨生肉。”江凌远一边说一边仰头遐想那灵芝仙子的容貌。
    此时,一直未出声的刘青峰恍然道:“乙尘大师!对,乙尘大师悬壶济世,也许有良方。”
    顿了一下又踌躇道“只是乙尘大师前些年游历四方,行踪不定,现隐居西南落烛寺,又闭关修禅,轻易不露面,而且……”
    江知酌见他面色犹豫,似是不知道如何讲下去,淡声开口:“刘大人但说无妨。”
    刘青峰又躬身微微行礼,“下官不敬。乙尘大师医病救人,每次只收薄银几两,遇到困苦人家,便分文不收。但大师甚少给权贵看诊,与许多权贵人家只说没有佛缘,无法看出病症。所以坊间猜测大师似不喜权贵。”
    “四皇子身份贵重,想必大师会有所顾虑。”
    江知酌略一俯身,伸手将掌心贴在江凌远左肩上“明日我便赶往落烛寺,知酌必会尽力。”说罢又交代刘青峰,派人乔装成商贩,混入苍赤,一边寻找苍赤蛊毒解法,一边探查边境内情。
    第5章 落烛寺
    翌日清晨,江知酌轻装上阵,只带几名近卫,一席便衣,只是也掩盖不住翩翩公子的俊逸矜贵。
    天黑前一行几人来到落烛寺,寺门将闭,江知酌下马上前,一名小僧合手行礼:“本寺已到闭寺时间,施主若要上香祈福,请明日再来。山路难行,阿弥陀佛,您请回吧。”
    江知酌上前一步道:“我此行前来是寻乙尘大师,家兄急症难解。请小师傅通融一下,让我见一见乙尘大师。”
    “施主请见谅,世人来此,皆是有心愿,小僧自然懂您为兄求医。只是乙尘大师交代过,修行归来,自觉医术不佳,鬓丝禅榻,已无心力救治信众。”
    “施主请回,阿弥陀佛”说罢小僧将寺门徐徐关闭
    一名黑衣近卫上前想要争论什么,江知酌抬手拦下,吩咐几人山下找个落脚地,今日先行休息。
    兰秋七月,天亮的格外早,江知酌一早便动身前往落烛寺,到了山下,步行拾阶而上,山路上古树林立,绿意葱茏,上层的枝叶轻曳,颇具一番古韵。
    只是此时江知酌并无心思暇看,昨日未曾见到乙尘大师,且听那小和尚的意思,乙尘大师今后怕是不会再出寺看诊。
    江知酌一人进寺,近卫停留寺外。
    落烛寺内
    乙尘阖目坐在石桌旁,桌上是一盘未完之棋。江知酌走进,不知如何开口,也不敢冒昧打扰。
    “阿弥陀佛,施主玉叶金柯,贵不可言,老衲无才,无法受施主所托。”乙尘看向面前的棋谱,并未分给江知酌一眼。
    江知酌躬身行了一个晚辈礼,口气敬重谦卑:“求大师垂爱,家兄为人仁义,甘愿为国付躯,晚辈实在不忍家兄年少折损,也乃国之所憾”
    四皇子身份尊贵,且多有战功,护国护民,救一人可悦万民,只是乙尘仍不为所动。
    江知酌再欲开口,乙尘淡然打断他:“这世间能救万民者并非良医,而是良策,施主应当明白此道理,老衲只身一人,蝼蚁之力,恕不能如施主之愿,阿弥陀佛。”
    江知酌自知此时无法说动乙尘大师,但他绝不会在此时轻言放弃,潜入边境之难,获取情报与蛊毒之法更难。乙尘是现下唯一仅有的一线希望。
    江知酌把随身所有银两放入香火案,随后跪在寺内正殿前。
    从晨曦到骄阳肆虐,江知酌身形未动。他并非要挟或道德绑架,只是别无他法。
    一小僧走来“施主请起吧,住持决定之事,轻易不能更改,住持并非仙人,百病能医,想必施主定是寻遍良药才来此地主,住持也许当真无法。阿弥陀佛,请施主珍重自身。”
    江知酌谢过小和尚好意,只是仍未起身,直至闭寺才离去。
    第二日,乙尘大师只说江知酌与江凌远并无佛缘,再未开口。
    二人仍像默契一般,一个阖目对着棋谱,一个端跪在殿前。
    江知酌微微垂眸暗自揣摩,若今日乙尘大师仍不松口,他该怎么办。继续跪着,跪到晕过去,跪到出家人于心不忍。
    还是直接绑了乙尘大师,强行送往越州。可是这两种方法也并不能确保能让乙尘大师为江凌远医治,他若看过以后,仍说无法,江知酌又该怎么办。
    正心烦意冗之际,江知酌余光瞥到一抹绿?s?色身影,缓缓走到石桌前。
    少女手持一把白色遮阳短伞,长发未挽披落在薄裙之上。腰间纱带轻系随风微动,腰肢盈盈一握若无骨,伞下肌肤白皙,看不出神色。
    即是如此模糊,江知酌再没挪不开半分目光。直到少女落座石桌旁,江知酌眸光一沉,眉心微蹙,竟在此地见到此人。
    小碗似是有感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头望去,只一望,神色微顿,清澄的眼睛升起一抹悸动却不明显,只是桌下的手,猛的抓住了石桌边缘。
    那副俊逸的面容,有几分像江慕安,只这几分相似,也掀起了小碗心中巨大的涟漪。
    少焉间小碗恍然回神,江慕安并不似眼前少年的清隽,小碗记忆中的江慕安,眼神温润,常弯着一双桃花眼,笑意分明的看向她。
    “是五皇子”,小碗心中纳罕,他来此地做什么。
    小碗抬头用眼神询问乙尘大师,乙尘淡淡道:“为家兄求医。”
    小碗刚落下半分安定的心又猝然紧张起来,是江慕安出事了!?
    乙尘见一向淡然的小碗半刻间神情来回变换几次,竟觉得此少女原来并不是之前认识那般看破红尘的表相,
    乙尘问道:“是相识故人?”
    “皇城贵人,不敢称为相识”小碗心想就算五皇子江知酌认出自己,估计也同皇宫内其他人一样,对自己只有厌恶。
    落座在石桌对面,小碗抬眼看向乙尘,开口道:“大师不打算出手援助对吗?”
    “你以前从不过问旁人之事,今日真是让老衲有些意外。”乙尘淡然一笑,又缓缓的说:“这棋局自前日你走后我一直在推敲,直到现在也无半分头绪。若老衲今日侥幸参透一二,或许能有闲时助他一臂之力”
    小碗抿了抿唇角,站起身伸手抚乱了一片棋子,哑声道:“劳烦您。“
    ”我认输。”
    自小碗看到江知酌,联想到江慕安情况时,她就已经输了。
    “呵~,老衲此招胜之不武,待我回寺之时,定破你此棋局。”
    乙尘大师行走江湖多年,棋艺甚佳,行至各地都鲜有败绩。直到他遇到了小碗,两年有余之间竟饱受挫败之感,仅有二三次的胜绩也没能窥出小碗在棋局上的一点弱势。
    小碗撑起伞转身走出落烛寺外,山路上群树残影斑驳。
    江知酌目光自小碗进寺就没挪开半分,他眼见小碗自进寺后只望过自己一眼,低声跟乙尘大师说了几句,便转身走出寺门。
    袖口下的一双手握拳微微轻颤,折乱了两片衣角。
    他想起身,还未有动作时,一小僧来到他的面前,开口道:“施主,乙尘住持说愿同您前往越州,为令兄尽绵薄之力。可即可启程。”
    江知酌猛然抬头,欣喜之余不免有震惊,他询问小僧:“是因为刚才那位姑娘?乙尘大师才改变主意的吗?”
    小僧点头未语,江知酌起身道过谢,跟小僧说自己去去就回,稍后来接乙尘大师。便转身向寺外追去。
    小碗并未走远,她心绪不宁,缓步走到一条小溪边,溪水从山顶涓涓细流而下。
    小碗蹲下身低头从溪水映射的倒影中观察自己。
    “嘴巴薄薄的,鼻子也不高,耳朵也不大,平平无奇的眉毛。一双眼睛就更差劲了,眼角狭长,眼尾上扬,挂在这副并不喜庆神色上,显得有些凶”。小碗在心中给自己定义:丑陋不堪,脾性不佳,尽是一副不讨人喜欢的样子。
    小碗被突如其来的自卑感整的心烦气躁,左手在脚下抓起一把杂草混着泥土扔进水里,激起的一小片水纹又马上被溪水带走。
    倒影里又浮现出自己厌烦的样子,小碗直接伸手拍打水面,有些自暴自弃的搅乱了溪水。
    水流打湿了小碗的衣袖,她动作减缓,水纹慢慢平复间,映出了江知酌修长的身形。
    小碗并未起身,她想,这里也不是皇宫,我不一定非要给他行礼吧。
    小碗没心思组织语言问候五皇子,两人一时无言。
    江知酌率先打破了沉默,开口道:“乙尘大师答应同行前往越州为四皇兄医治, 江某此前无计可施 ,多亏何姑娘出言相劝,在此谢过。”
    “乙尘大师医术高明,四殿下本就是有福之人,想来会无恙的。”小碗微不可察地偷偷叹口气。
    不是江慕安,她想。
    这抹神色却被江知酌敏锐的捕捉到。面前此人在信中说尽绝情之言,却在听闻与江慕安可能有关的消息时,还是漏出一丝悸动。
    江知酌思索该询问她在此地可一切安好?怎么可能会好,贫瘠之地,戴罪之身。
    小碗站起身眸光落在溪水中:”五殿下去接乙尘大师吧,预祝五殿下此行万事亨通。回到京中若见到秋太傅,劳请跟他说一声,惊叶很好,已经适应这边环境。我虽有传信于他,但殿下亲自告知,想必太傅会宽心一些。”
    小碗微微低头行礼,将要离去了。
    江知酌低声开口:“三皇兄他……,此行知我来南疆,嘱咐我来看你是否安好,可有话带予皇兄。”
    小碗坦然淡笑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你看到了,我很好,不劳三殿下惦念。三殿下身份贵重,自然也无需我过问。”
    微微停顿后小碗又说道:“五殿下想必明白,三殿下远离我才是众望所归的良道。三殿下被寄予厚望,也请您多劝慰他别再付诸一毫感情和时间在我身上。”
    “那劳五殿下转达,我此前恨他,怨他。我现在已经对他没有任何情感,让他也别来打扰我的清净。我来此地也不是为了他。”
    “好了,就这样,五殿下该启程了,我也该回家了。”
    江知酌再未开口,低头从怀里拿出一个方形匣子,递给小碗。
    小碗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层银杏暗纹的织布包裹着得一个木制肥胖小鸭子。
    小碗询问江知酌这是什么,江知酌说这是江慕安托他带来的,因她喜欢糟鹅,所以做了一只木鸭给她。
    小碗将木鸭托在手心查看,的确可爱至极,肚子圆润的像个木球,整体又打磨的光滑,毫无倒刺棱角。极短的脖子上衔接一颗同样圆润的脑袋,只有鸭嘴扁扁的。整体憨态可掬,小碗看得甚是喜爱。
    但这是江慕安带来的,她没办法收下,低身将木鸭放进小溪流里随波飘远了,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放她自由吧,她说。
    江知酌低头看着孤零零的小匣子和没人要独自漂泊的木鸭,不知它像谁。
    第6章 入苍赤
    乙尘大师同江知酌即刻启程赶往越州刘青峰府上,到达时已是丑时,刘青峰安排房间让乙尘大师先行休息,明日再为江凌远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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