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子殿下,”容词拽着缰绳,临走前回禀,“云卫来报,说陈旭前日去了万华大街的首饰铺子,但不知道买了什么。”
    江知酌应了声,说:“让秋府的云卫撤回来。你告诉他们,东宫若是放进一个可疑之人,就让他们提头来见我。”
    容词低声说是,他已经交代过了。
    江知酌淡漠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狠厉又决绝的心,只是很少拿出来给人看到。
    云卫是江知酌放在京城各处的暗卫,本来有容词和重云管理。
    上次沧海殿的事,江知酌罢了重云的职,给了重云一笔银两让他养好了伤去别处另谋差事。
    重云跪求了好几天江知酌都没答应让他再留下来,最后是容词顾惜昔日兄弟情,把重云安排在了云卫里,从云卫做起。
    江知酌素日宽待下人,但是容词明白,江知酌这样的性子,发起怒来才是最吓人。
    午时过了四刻,江知酌却没往正殿膳厅方向走。
    “殿下,您不是饿了吗?”容词追在后面,“金玉台那边早就过了饭点了。”
    小碗正坐在饭桌前,拿开钱朵朵的筷子:“朵朵,不能这样点筷子。你饿了就先吃。”
    “筝安,我现在信了我娘的话,”钱朵朵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越漂亮的女人越心狠啊,竟然这样待一个有孕之人,饭也不给吃,水也不给喝。我还巴巴地赖在这里不走。唉~”
    小碗没理钱朵朵,钱朵朵一上午和天一在小碗的柜里搜刮了一整罐果干和一壶赤枣甜茶。
    忽然小碗眼珠一转,招呼白竹:“去把灶上煨着的汤端来。”
    钱朵朵扭脸一看,果然是江知酌回来了。
    “好巧,”江知酌唇角弯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赶上一顿现成的饭菜。”
    小碗让钱朵朵快吃,转头冲江知酌说道:“早上没用膳?”
    “都怪我起得太早了,”江知酌把勺子搁在汤碗里,“膳厅没开门。”
    ……
    小碗垂了眼吃饭不再理江知酌。
    钱朵朵根本就不饿,漫不经心地舀一小口汤送嘴里。
    酸的。
    不过也挺有意思,这夫妻俩长得太养眼了,都散发着清冷不容冒犯的气质,钱朵朵心想她哪来的好福气,能挨着一个睡觉,挨着另一个吃饭。
    钱朵朵一拍手,随口说道:“你俩要是有个孩子,得多俊美啊。模样好看的都不敢想了。”
    “小孩子……”江知酌表示赞同,“筝安小时候的确可爱,脸是圆的,眼睛没有现在大,一笑起来像初一的月牙那么小,和现在长得不太像……”
    江知酌自认为评价的很公允,却不知道怎么惹到了小碗。
    “朵朵想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的情景吗?”小碗面无表情地说。
    还未等钱朵朵翘耳倾听,江知酌就用一旁的新筷夹了一块荷包鲊到钱朵朵碗里,露出几颗漂亮整齐的牙齿说道:“少夫人今日可还开心,在金玉台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尽管说,你现在是秋府和东宫最尊贵的客人,你能来做客,我很开心,筝安养病的这些日子,有少夫人陪着,也是帮了我大忙。秋大人在前朝帮我办事,这边又有少夫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了。”
    钱朵朵听了这话心里美得滋滋的,秋舟聿还嫌我添乱,我这不是到处被人夸。
    初见得话题被揭过,江知酌看小碗吃得差不多了,说道:“今天回来晚了,出宫的路上在南书房碰到了景景,说了几句话。”
    “景景她……,”小碗筷子顿了顿,“没被淑妃牵连吧。”
    江知酌心里涌出一股酸涩,小碗还能替江景景考虑。
    “我不会因为淑妃之事改变对景景的看法,”小碗看出江知酌心中所想,又补充道,“也不会因为景景,包涵淑妃的所为。”
    江知酌点点头,和他预想的一样,小碗就是这样的性格。
    “用过饭休息一会儿……”江知酌想了想,小碗定是睡饱了才起来的,“今天天气不算冷,你和少夫人可以在东宫里转转,池塘前面的枫树变色了。”
    小碗点头说好。
    江知酌又转向前朵朵,说道:“还请少夫人看着筝安,她这个月还不能出东宫,不能带她出去贪玩。”
    钱朵朵满口答应,殊不知江知酌是怕钱朵朵觉得无聊要带着小碗的出门,
    小碗睨了江知酌一眼,没拆穿他。
    “我看好?s?她,太子殿下放心,”钱朵朵乐呵呵的,“天一说带我们一起打小牌,说是越州流行的玩法,我听着就很有意思。”
    江知酌放心了,看着小碗喝过药以后就回了东宫正殿。
    “听说陈老侯爷腿疾到了秋日就会复发,如今天气转冷……”江知酌在书房看文书,交代容词,“你带着天一去库房挑些补品和山参去陈府,除了给老侯爷诊脉,别的不用提,让天一在此事上用点心,事成以后给他买一屋子糖块。”
    陈旭的父亲陈升,之前是一位兵营指挥官,五年前在燕王之乱上,殊死搏斗,落下了严重的腿疾,已然也到了解甲归田的年纪,明德帝破格封了陈升侯爷爵位。
    朝廷封爵的不多,除了闲职以外,为了不让大权旁落,只有在一些大功臣挂冠解授之时才会授爵位。
    侯爵仅次于王爷爵位,但皇子和皇戚的王爵可以世袭,侯爵却不能,但有侯爵之称的都是在朝中极有威望之家。
    所以即使江知酌不提拔陈旭,陈旭的官路也会往上升,只是要用多长时间,就不得而知了。
    天一不负所托,虽然不能把陈老侯爷的腿疾彻底治愈,但在天一开得药方和自制的膏药的功效下,几天后大大减少了老侯爷的疼痛之感。
    “老夫这腿,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时候,”陈老侯爷拍着膝盖,“老夫要怎么感谢小法师。”
    天一合掌行礼:“阿弥陀佛,侯爷每晚睡前按时敷药,下月小僧再来为您诊治,小僧做的事不足以让侯爷挂齿。而且太子殿下说了,抚慰老臣本就是应该之事。”
    容词提着天一给江知酌覆命:“殿下,陈旭说过几日亲自登门道谢,此事要成了。”
    “这些恩惠还不足以让陈旭改变立场,”江知酌头也没抬,“且再看吧,一计不成再继续。”
    “哦,”容词感叹,“那殿下几日后的计策是……”
    “美人计。”
    天一对江知酌要以身色诱陈旭的事不感兴趣,他这十日来回奔走陈府和金玉台,脸都没那么圆了,为的就是……
    “这……这……”天一颤巍巍地拿起一片房子形状的糖画,哭诉道:“你这不是骗人吗?”
    第78章 拨云日
    “下官听天一小法师说太子妃前几日生了场病,这些时日在东宫内疗养,”陈旭把纸袋放在桌上,“太子妃病体初愈,听说食些梅花鹿茸有恢复滋养之效,家父命我带些来登门探望。”
    陈旭这个人有意思的很,正直不阿是他,办差铁面无私也是他,出身将门却走了文官之道,自入仕就一直在大理寺当差,长相和做派也是一身正气。
    但偏偏陈旭说话,没有武将的心直口快,也没有文人雅士那般缠绵慰藉。
    陈旭的这两句开场白,向江知酌传达的意思甚多,表示他本来既不知太子妃生病的事,也无意打听皇子与后妃之间的私事,这样就不用站队。江知酌派天一去给陈老侯爷治腿,那陈旭就拿药材来答谢。
    他的谢礼是鹿茸,也可以,只是鹿茸。
    而江知酌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江知酌温和地一笑,说道:“陈大人客气了,那我代太子妃谢过老侯爷的好意。”
    而后江知酌与陈旭又谈了一会儿政事,陈旭防备又表现随意地和江知酌交谈着。
    “天气渐冷,让老侯爷注意身体,改日我亲自登门拜访,顺便向老侯爷讨教些问题,老侯爷年轻时走遍了楚国江河数百遍,见识和阅历是年轻人达不到的,”江知酌说道,“父辈要强了一辈子,我们做子女的便是希望他们以后能少受病痛之苦,父皇也是,这两年也是所番生病,我只能常去探望,父皇依旧勤勉政事,是我不能及的典范。”
    要谈到枢密院了吗?陈旭思索一下,说道:“太子殿下仁孝之名遍京城,也是我等学习的榜样。”
    陈旭没往政事上谈,本以为江知酌会把话题转回去政事。
    没料到,江知酌轻笑了下,话锋一转,说道:“无论是皇家、官宦还是寻常百姓,除了希望儿女成才,长辈还有一心意,便是儿女成婚的问题。”
    陈旭愣了愣。
    江知酌很快又说道:“父皇最惦记的便是恒安王的婚事,可恒安王争气,心思都用在了政事上面,无论是在京城还是现在的越州,都能做得让人满意称赞。也不知是不是父皇见劝不动恒安王,便顺位想到了我的婚事,后来父皇用心为我选了良妻,我才知父皇为我考虑周到。”
    “陈大人,这男子啊,有了良妻家室,果真不一样,那感觉……,怎么说呢……”江知酌漾出一片笑意,微抬着下巴思考。
    陈旭有些愕然,就算他本人不爱理会一些皇室间的闲言碎语,可前几月乍封太子,又逢东宫娶亲,娶的又是被流放在外的太傅义女,连朝臣家中的女眷都私下里偷偷会议论两句,这门被硬塞的婚事太子定然是不愿意的,有知道太子妃和三皇子曾经之事内情的,更是唏嘘不已。
    可陈旭看江知酌丝毫没有勉强之意,刚开始江知酌脸上的笑容都是客客气气的,说到自己的家室以后,眼角溢出明显的温柔爱意。
    “以前呢,吃饭睡觉上朝办公不过是每日例行之事,”江知酌煞有其事地叙述成婚以后的心得,“可成家有了妻子以后,吃饭这种小事,也会觉得很有意思,政事再忙得焦头烂额,只要回到府上,有个人在等你……,甚至她也不用等,她就安静地待在那里,疲累都能扫去一大半,心绪也有了归属。”
    “啊,是。”陈旭有点木然地点了下头,他不懂,不能共情,只能应和一下。
    “有一束温润的月光照在心上的感觉,还有一些时候会瞬间觉得自己年轻了。”江知酌说。
    有一点理解,但是不能完全体会,陈旭只好说:“太子殿下您本来就风华正茂。”
    江知酌低头笑了下,要不是还有正事,他能跟陈旭讲一天。
    “跟陈大人聊得太投机了,忍不住多说几句,忘了陈大人未娶妻,还不能体会,”江知酌正了正身子,把刚才的话题扯回去,“恒安王的亲事定不下,一心为国效力,那只能越过了,毕竟弟弟妹妹的婚事不能因为兄长未成婚就被搁置了。”
    五皇子江知酌已经成婚,四皇子戍守边关,“弟弟妹妹”那便是……
    陈旭心中一惊,明德帝也安排江景景的婚事了吗?
    之前甚至有过传言,宫内要把六公主江景景送去苍赤和亲,稳固缓和两国的关系。
    虽然这个无稽之谈随风刮过,但陈旭还是上了心。
    淑妃挑女婿更是眼光也高,最看重门第,陈旭之前只是个推丞,刚晋升了官职。
    果然,只听江知酌说道:“公主中父皇最偏疼喜爱六公主,景景今年芳龄十八岁,父皇再舍不得,也得让景景出阁了。”
    “是……六公主亭亭玉立……,”陈旭说道一半噤了声。
    “上个月还有传闻说父皇要把景景许去苍赤,”江知酌慢悠悠地看着陈旭变得有些紧张的脸色,“可我楚国这么多好男儿,怎么轮得到他们呢,陈大人说是不是。”
    陈旭手指捻了下茶杯,说是。
    江知酌说完反倒而顿了下,提起茶壶为陈旭把热茶填满。
    “太子殿下客气,下官自己来,”陈旭这才发现,屋内并没有侍女伺候茶水。
    对于陈旭这样的人,江知酌不想有意吊着,看了陈旭一眼,便直接说道:“淑妃犯了错事被父皇禁足,景景忧心淑妃,这些日子也不好过。再过两月就年下了,也该有桩喜事来添年味。”
    江知酌就那么直白地瞧着陈旭,反倒把陈旭瞧得不好意思起来。
    “我成婚的日子就定的太急,”江知酌又笑,“幸而太子妃未计较,礼部和太傅府用心筹备,否则婚事不完美可是会遗憾很久呢。”
    江知酌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陈旭再听不懂就是傻子了,陈旭站起身,恭敬又迟缓了尊称了一句:“太子殿下。”
    “景景一直长在宫里,备受宠爱地长大,性子单纯又不谙世事,”江知酌感叹,“陈府这样正直的家风,很适合景景。”
    江知酌低头饮茶,陈旭站在桌边,觉得一股热风冲到了脑子里。
    冷却了一下,陈旭又想,江知酌这是用六公主的婚事做拉拢他的筹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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