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儿,你到底是何意?”
    佩玖撞着胆量抬起头来,一瞬不瞬的与穆景行对视着:“大哥若是真心爱惜玖儿,便应先去禀明父亲,待父亲准允了,三书门礼,明媒正娶之后,再行夫妻间事。不然这些,便视为苟且。”
    第98章
    夹着丝丝冷峭之意的秋风, 从半敞的轩窗灌进来, 激得佩玖打了个寒颤。
    她满以为能劝退穆景行的那些话, 似乎并没起到多大的作用。此时穆景行依旧将她逼在墙角, 嘴角勾着清清浅浅的笑, 眼帘儿微耷, 一双黑瞳泛着明显动容的幽光, 一错不错的逼视着佩玖。
    佩玖不禁心虚起来,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搬出了伦理道德和父亲这座大山,都吓不退他么?
    对望了片刻,穆景行那抹笑意在脸上晕开, 似是心情颇佳:“明媒正娶?玖儿, 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迟疑一瞬,佩玖点点头, 如今她骑虎难下, 只得这么说才能稳住穆景行。之前是她太碍于情面, 不敢第一时间将发生之事告诉父亲母亲, 才导致与穆景行的关系愈发不受控制。如今她既然自己处理不好此事, 便只能交由父亲母亲去处理, 他们的话,穆景行总是会听些的。
    “好,”边应着, 穆景行往前压了压身子, 在佩玖的眉心烙下一个浅吻。捧着佩玖脸蛋儿的那双大手,拇指不安分的在她脸颊上轻轻拨弄了几下,凝脂似的触感,让他真是有些不舍。但他还是撤回身子,明确应了句:“那十日之内,我不再碰你。”
    原本佩玖还在抵触他的轻佻,可此言一出,她也怔住了,暂时忽略去计较那些侵犯动作,只呐呐了句:“十……十日?”
    “嗯。”穆景行神色从容,手从她脸蛋儿移开时,顺势捏了下她的小下巴,戏谑道:“你若是等不及,我便再快些。”
    佩玖吓的身子往后一缩,背脊平平的贴覆在墙上,瞪大眼睛看着穆景行,怯生生道:“那……那你可以出去了吗?”
    “呵呵。”穆景行干笑两声,眼睛在她身上留恋了片刻,带着丝不舍转身离开。
    佩玖忙跟在穆景行的身后闩了门窗,身子发僵的倚靠在墙上,想着他走前说的话。若是旁人说这种大话,佩玖定是当笑话听听,穆阎是何许人,能容许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有辱穆家列宗,为乱纲常之事?
    可说这大话的偏偏是穆景行!依照上辈子所发生的事来看,穆景行完全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成就比父亲还要大。且他的成就与父亲的以命相换不同,他善于谋略,直至上辈子佩玖落水死掉时,都没听说过有谁能算计过穆景行的。
    难道穆景行所说的,真能成真?佩玖难以置信的摇摇头,慌乱中寻得一丝冷静,自我宽慰:
    穆景行算计外人能行,那是因着他不在意外人的死活。可算计起自家人来,他必有所忌惮,不会真的令家人受伤害。而以穆阎的执拗,定是死也不会同意自己儿子娶自己女儿的!那么多半,到头来穆景行只能是撞了南墙后,彻底死心。
    思及此,佩玖终于身子柔软下来,不再如先前那般僵直僵直的,随时应战一样。
    ***
    翌日早朝过后,穆景行带着所有物证与供词去了御书房,将东西一一呈给梁文帝过目。
    身上涂毒的小宫女之供词、经手红帆毒且以小宫女家人作要挟的小太监之供词、被绑小宫女爹娘及弟弟之供词,以及作案时所涉及的一应物证,统统摆在书案上,且所有证据整齐划一的指向长公主府!
    梁文帝眉头微蹙着坐回龙椅里,流连于书案上的右手发狠的抓挠着,生生将一份供词抓烂。
    龙颜大怒,穆景行也不催着皇上当场决断,只恭候在一侧,静待皇上自己气消了,想通了。
    两刻后,梁文帝终是神色镇定了些许,起身命人去传崇宁长公主及驸马,也命宗人府将景王带来,同时也将一干涉事之人秘密带至凤栖殿。皇上决定,要亲自密审此案。
    凤栖殿及是张皇后被废黜之前,主持后宫事务之处。如今废弃无人,正好掩人耳目。
    殿内,当着崇宁长公主与景王殿下的面儿,小宫女与小太监将事情再说一遍,同时圣上也命人将所有罪证拿与他们看。人证物证事实俱在,就连一模一样的红帆都从公主府搜出了一瓶,长公主府无可抵赖。
    崇宁长公主跪在地上,落了倨傲,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圣上连问三遍时,崇宁长公主知道再耗下去也无用,匍于地上给皇兄行了个大礼,而后嘴巴终于张了张:“皇兄,崇宁……”
    “长公主无罪!”
    听闻这个突然插入的男子声音,崇宁长公主与众人齐齐回头看,见说话的是驸马秦纶。秦纶出列跪于殿前,“皇上,长公主的确对此事毫不知情,一切皆系臣所为。”
    穆景行双眼微眯,透出两分阴鸷,这倒是出乎他预料的一幕。看来他这位潜在的“岳丈”,还是有几分担当的。
    “驸马,你……”崇宁长公主不可置信的瞪着秦纶,她为了弟弟,瞒着他做了那么多累及全家的祸事,他非但没有恨她,反而还站出来保护她?
    秦纶轻飘飘的看公主一眼,眉心也跳了跳,随后便目光炯炯的看向皇上,将所有罪责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将长公主洗脱的如朵出泥不染的清水白莲。
    的确,所有人证物证的直接指向,到了长公主府的刘公公那儿那断了。刘公公一个奴才,没有那么大的脸面揽下主子们的事,而驸马就不同了。他既揽下,便是穆景行也无可奈何。
    最终,梁文帝将驸马与景王暂押宗人府大牢,崇宁长公主则安然被送回公主府。
    事情既已水落石出,梁文帝唯一觉得愧对的便是他的亲儿子,六皇子梁建祺。待所有人退下后,穆景行说起昨日去看六皇子时,昏迷中六皇子还在一声声的唤“父皇”。
    梁文帝既愧疚又动容,当即移驾去寝殿看望六皇子。六皇子身上施着针,一动不动的躺在榻上,呼吸微弱,几乎看不到胸前起伏。就像死了一般。
    梁文帝落泪,问穆景行除了指望说不出个确切定数的太医外,可还有别的法子?穆景行便说起民间有冲喜之俗。
    “何为冲喜?”圣上郑重问道。
    穆景行便道:“洞房花烛,金榜题名,皆可算。”
    圣上眉头皱了皱,“既然冲喜管用,自然是双管齐下。前一个倒是好说,可这‘金榜题名’落于寻常百姓身上是大喜,落于建祺身上……”一国的皇子怎会稀罕登科?
    话不及说完,圣上突然醍醐灌顶般脑中一清明!转头看看榻上的梁建祺,笑道:“马上传朕旨意,即日起,复我儿太子之位!”
    听闻此言,穆景行眸中噙了笑意,只是薄唇抿成一条线儿,没有将半分喜悦流露于外。
    当日,梁文帝便给之前择好的太子妃人选家中下了聘。姑娘是张皇后尚未被废黜时便挑好的,这份聘礼,不过是比规划中早下了三年。
    那位贵女自然不敢抗旨,当夜便被接进了太子的东宫,草草了结仪式,只待太子恢复后再补大婚。
    说来也怪,这太子之位一复,太子妃一娶,待翌日天亮太医去请脉之时,竟发现太子的余毒清了不少!这两日来,太医署的确给太子用了各种法子驱毒,但之前因着不敢将话说太满,故而如今起了效,他们也不敢夸口居功。
    更何况提议冲喜之人,乃是参知政事兼太子太傅穆景行,太医署的人明知民间之法多是唬弄人的,却也不敢开口去抢功。就连圣上问起时,他们也得说得亏穆大人想出这等办法!
    经此一事,穆景行在梁文帝和太子那儿也就更受看重。
    又过两日,太子的余毒已清了大半,身子一天天好转起来,甚至能倚在软枕上自己拿着汤匙服药。而穆景行也已如期开了府,搬进皇上所赐的离镇国将军府仅仅两条街之远的新府。
    自从驸马与景王皆进了宗人府的大牢,崇宁长公主便吃也不下,睡也不下。她命下人规整出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每日带着这些财物乘着马车,逐府逐府的亲自去送!希望以前与她交情甚笃的几位大人能联名劝谏,让圣上念及亲情,饶景王与驸马一命。
    然而涉及谋害太子的大案,哪位大臣胆敢命也不要的去揽这茬子?一连跑了几日,崇宁长公主眼看瘦下了一圈儿,却什么事也没能办成。
    这日,长公主进了宫,与皇贵妃哭诉一番,又是跪又是求的,请皇贵妃吹吹枕边儿风。毕竟自从张氏被废后,皇贵妃便主理六宫,算是后宫第一人。如今前朝指望不上,便只能来后宫想想法子,毕竟圣上如今是连见都不肯见她这个皇妹。
    皇贵妃几番明言后宫不得干政后,实在敌不过崇宁长公主的膝盖眼泪攻势,便给她出了个不算主意的主意。
    “崇宁,你便是对再多的人哭跪,也无人敢为你揽下这谋害当朝太子的罪责!不过有道是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与其在这求不想干的人,倒不如转头去求求苦主。”
    崇宁长公主跪在地上哭着摇摇头。这主意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太子如今病未痊愈,他的寝宫她靠近不得。莫说如今的东宫连只外来的苍蝇也飞不进去,便是能给她带句话进去,这等求人宽宥之事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动的?
    “皇贵妃,崇宁如今见不到太子……又如何去求?”说罢,又是一阵儿抽噎。
    皇贵妃微俯下身子搀扶崇宁长公主,并意味深长的言道:“太子只不过是那个‘铃’罢了,本宫所谓的‘系铃人’,崇宁你再仔细想想。”
    第99章
    见崇宁长公主悚然, 皇贵妃便松了拉她的手, 踱开了两步。
    “哎, 太子如今被皇上视作眼珠儿一般珍贵, 莫说你本就与此案有关, 便是本宫这个与此案无关之人也进不去东宫的大门呐。”
    说到这儿, 皇贵妃顿了顿, 垂眸看着长公主,话锋一转:“况且即便是太子肯对圣上说原谅不追究了,你认为圣上真就能宽宥了景王与附马?”
    长公主忽地止了抽泣声, 脑中清醒了一瞬,既而绝望的摇摇头:“不。太子若是说了,圣上反倒更觉得太子是宽仁可欺。”
    “崇宁啊, 莫在本宫这里白浪费时辰了, 眼下时辰耽误不起啊。”
    听了这话,崇宁终是不再赖在地上, 自己起身, 而后匆匆告别皇贵妃后, 出了宫。
    坐上马车, 桐嬷嬷问:“长公主, 可是回公主府?”
    崇宁抹了把泪, 神色镇定且冰冷:“不,去穆参知的府上。”
    桐嬷嬷先是一怔,既而掀开帘子传达给马夫。
    马车轻轧缓行, 崇宁长公主心下思忖着皇贵妃的建议。皇贵妃的确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此事看似是皇上在气景王与她暗害太子,其实从头到尾,皇上只是坐在龙椅上听个结果的那位。真正主理此案,一次次揪着不放的,还是穆景行。
    眼下太子无恙,皇上又是个念旧记恩之人,只要穆景行肯高抬贵手不再逼迫圣上严惩,皇上未必会狠下心肠处决景王与附马。
    半个时辰后,参知府,正堂。
    崇宁长公主坐于主位,穆景行坐于下手的位子。府上丫鬟上过茶后,候在一旁。崇宁长公主见下人没有退出去的意思,便客气的给穆景行道:“穆大人,本宫此次前来实是有要事相商,还请大人屏退左右。”
    下人齐齐看向自家大人,见穆景行果真点了点头,她们便应景识趣的退了出去,并将门也带上。
    “长公主殿下?”穆景行带着明知故问的语气,半笑不笑的唤了声。
    崇宁长公主在宽袖的掩盖下,用力绞着帕子,其上丝已近绞断。她暗暗咬了咬牙关,紧抿着嘴唇起身走到穆景行面前。
    穆景行半抬着眉眼玩味的看她,知她是屈尊纡贵前来求情,却不知她会如何求他。
    崇宁长公主垂首站在穆景行面前,眼前人轻慢的逼视,令她几欲启口复又咽下!端得是一副俊极无俦的好皮相,偏偏那皮子下的心,黑如碳。
    穆景行薄唇轻启眼微眯,复又唤了声:“长公主殿下?”
    宽袖下的拳头用力一攥,崇宁长公主直截了当的“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一字一顿的咬牙言道:“求穆大人开恩!”
    眼前这幕,稍稍出乎穆景行的预料。再怎么也是皇室,怎可对个臣子下跪?不过再想想这位长公主过去做的事,也的确是个能忍的性子。为国低嫁,与没半分感情的人共枕了六年,说杀便杀了,顺道还灭了人家的国。
    于大梁,她是功臣。于人性,她却是个可怕的。
    “长公主这话……是要折煞微臣了。”穆景行不慌不忙的说道,却无丝毫要去搀扶的意思。
    他这反应,并不令崇宁长公主意外,她来前便想到了各种被羞辱的可能。面对她的下跪,面对她的眼泪,面前这个男人不会如此轻易就被打动。要他放过他们,需得让他笃信他们不会再对太子有半点儿威胁!
    于是接下来,崇宁长公主掏心挖肺的说了她此后的意愿,无非就是只要附马与弟弟可以活着,她愿意放弃梁姓,放弃长公主身份,远离京城,过田野自甘的小日子。
    只是听完这些,穆景行笑了,大笑。
    “哈哈哈哈——”
    崇宁长公主始终跪于他面前,茫然的仰头看着她,语气卑微:“即便只如个蝼蚁般活着,也不行吗?”
    穆景行止了大笑,向前俯了俯身子,轻蔑的问道:“长公主,你觉得你的附马,会甘于田园度日吗?”
    崇宁长公主面色一怔,惊骇的凝着穆景行。比起驸马,她与景王姐弟才是真正的金尊玉贵长大,然穆景行不问她与景王是否甘愿,却独独提了附马。
    “穆大人,您这话是何意?”她心中已有了某种猜测。
    穆景行又冲她露出个清浅笑容,带着丝嘲讽讥刺道:“长公主是个做惯了细作的人,又怎会被自己的枕边人给骗了?”
    穆景行笃信,秦纶有妻有女之事,长公主早便知道了。当初有杀手去甜水镇企图杀害佩玖娘俩,也应当是出自长公主的手笔。
    话挑明至此,崇宁长公主也不打算再装傻了,干脆认道:“本宫的确是对不起穆大人的继母与继妹,可是那件事上,本宫又何尝不是苦主?”她垂下头,边落着泪,边说起当年之事。
    “那时本宫堪堪回大梁,皇兄有意补偿本宫,便让本宫自行挑选一位附马,本宫选中了自诩未有过女人的秦纶。直至大婚之夜,本宫才发现他撒了谎,是以本宫命人去查,很快便查出了他的底细。非但有过女人,还有过孩子。”
    “本宫亦非完璧,故而并未因此厌弃附马,可附马犯下的是欺君之罪!当时本宫已别无选择,为保此事不被泄露,只得动了抹掉那些人的念头……”
    抹掉?听到这个词,穆景行不由得眉头深蹙。纵是他见过战场上尸横遍野的残酷,也无法认同盛世高位之人,将人命看得如此轻贱!更何况那条人命,还是他心尖儿上的。
    有那么一瞬,穆景行简直想放弃自己对于迎娶佩玖的筹谋!他怎么忍心看她跟这种人多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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