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寺卿正在听一个署丞汇报大宴上要用的器皿种类数量, 听完后, 他阖上折子,递还了那人:“这数目不够。这回可是各邦朝贺的大宴,人数比去年冬至宴翻了一倍,这些数量也就刚够,你能确保不出岔子?”
    那署丞躬身接过折子:“是,属下知晓了。”
    谢寺卿端起水杯,刚喝了一口,眼角余光才瞄见门口的徐桃她们,笑道:“几位娘子到了。胡少卿,领几位去熟悉熟悉吧,我忙完手上的活,等会儿就来。”
    胡少卿领她们过去,一路上给她们说了何处领器皿、何处领食材、何处领调料等等,虽然事务繁多,但是有条不紊。最后,胡少卿领着她们到了一处大房舍,径直走了进去。
    之前她们比试的房舍已经很大了,可以同时容纳二十组人。可是这里比那边还要大一半,里面各种切菜声水声等交织在一处,一片热气腾腾的繁荣景象。虽然人多,但是各司其职,忙而不乱,一看就是十分熟练了。徐桃不禁想起了原身的祖父,他曾经又会在哪个灶当值呢?
    徐桃她们还在愣神,身后传来了一个惊喜的熟悉声音:“几位娘子。”
    徐桃她们笑着转头:“尹娘子,戴掌厨,你们也到了?”
    锦绣楼和青鸟楼的人碰到了一处,正好一齐过来。见礼后,胡少卿道:“诸位先在这边稍候,谢寺卿等会儿便到。”话音刚落,就有人来寻他了。
    于是众人就瞧见胡少卿直接挽起了袖子,一边走一边接过围裙围上,在盆中净了手之后,直接上手做起了菜,还在不断冲旁边的人说着什么。中途似乎要加什么菜,他拿起菜刀,刷刷刷几下便切好,刀顺势一铲一扔,放调料的勺子丝毫不带犹豫的,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老厨师了。
    “胡少卿是从署丞做上去的,每日必下厨。”就在几人惊讶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众人转头,只见谢寺卿负手立在众人身后:“过来吧,我一并说说这回的大宴。”
    光禄寺分为四个署,本是各司其职,但是在大宴的时候,就是全体出动了。徐桃他们不过是来帮忙的,所以站在最后。
    谢寺卿的讲话言简意赅,先简单两句说了这回大宴的来历,强调了大宴的重要性和精神意义,接着就是大宴的主题,让各暑在今日午间之前报上符合主题的菜肴,其中必须包含冷盘、主菜、汤、主食,以及饮子点心等,最后强调了一遍交作业的时间,以及又进行了一番动员后才散会。
    会议结束之后,谢寺卿专门来到徐桃他们面前,笑道:“几位随我来。”
    谢寺卿领着他们穿过侧门,众人一看,只见旁边是四个相对的单独厨间。谢寺卿停下脚步,冲他们笑道:“我知各家都有自己传承的菜肴,方子都是不轻易示人的,故而诸位就一人占一间。同样,诸位也在晌午前交上菜肴单子,至少一冷一热一汤一点心。”
    众人齐齐应下。谢寺卿冲大家笑笑:“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徐桃他们走进去,只见各色厨具都是齐的。徐桃忙让舒兰把背了一路的铁锅放下,让她去休息,自己各处查看了一番,这才喊众人围着桌子坐下:“诸位方才也听见了,主题就是展现大唐风采,大家有什么想法?”
    付洛瑶摸摸下巴:“这个题目,跟遴选初选的题目,不是如出一辙?那咱们也可以用之前的金木水火土五行和酸甜苦辣咸五味之菜,不正好切题吗?”
    谢菱微微蹙了眉:“可是,万一上菜并不是按照我们的顺序呢?再者,咱们也不可能一一去跟番邦那些人解释。”
    徐桃点点头:“继续做那个,的确是一个取巧方式,阿菱说的也有道理。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徐桃看向她们:“食材不够高级。”
    付洛瑶撇撇嘴:“我就厌烦把食材分个三六九等的,什么消熊栈鹿,哪有豕肉好吃?”
    徐桃忽然想起付洛瑶第一次吃豕肉的场景,笑道:“不若,玉尖面算是一道?”
    付洛瑶双眸一亮:“这个好!什么云朵玉尖面、一口玉尖面,啊,对了,还有那个灌汤的,一定要有!那么复杂的包法,定让那些番邦使臣们眼花缭乱。”
    谢菱也拍掌笑道:“那咱们便弄成那种百花齐放的形式,做小一点,每种都有一个!再配上摆盘,看着也好看!”
    近日谢菱一直在练习摆盘,已经颇有几分自己的风格了。徐桃笑着点头,蘸了墨提笔写了下来:“好,主食已经有了,其他的可有什么想法?”
    付洛瑶看向徐桃:“凉菜的话,我觉得上回的菊花豆腐就不错,主要是太有风骨了。”
    谢菱揉揉眉心:“我倒觉得卤味也十分不错,许多还是番邦来的,但是他们却做不出那样的滋味。”
    徐桃也迟疑了半晌,最后拍板:“那就都写上,让谢寺卿他们去头疼吧。汤呢?”
    “奶汤!”
    “清汤!”
    谢菱和付洛瑶同时喊了出来。谢菱一脸郑重:“他们何曾见过熬得像牛奶的汤,奶汤光是色泽便赢了!”
    付洛瑶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正所谓大道至简,能让汤融合了万般滋味却做到清水的模样,那境界岂不比奶汤更高?”
    “奶汤更醇!”
    “清汤更鲜!”
    徐桃抬手止住了差点儿吵起来的两人:“汤我已经有了想法。至于这两个,往后咱们可以在店里做一个汤的比试,就如同米面的比试一样,让客人们来选,到底哪个更好。”
    见两人消停了下来,徐桃这才问起了下一道:“那热菜呢?”
    “辣的!”这下,两人异口同声。
    两人齐齐顿了一下,听清对方的回答后,又齐齐笑了起来:“这可是咱们的招牌,不管是麻婆豆腐还是水煮肉片,哪样拿出去,都是响当当的。”
    这就又好了。徐桃摇摇头,下意识开口:“那,做什么辣菜呢?”
    “麻婆豆腐!”
    “水煮肉片!”
    ……徐桃笔一顿:我怎么就想不开多问了那么一句呢?她正在摇头,听见扑哧一声轻笑。她抬头,对上对面舒兰的笑眼。
    见徐桃看过来,舒兰笑道:“看着你们的模样,我就觉得心里好开心。再想到到时候每道菜我也能帮着尝尝味,我就更高兴了。”
    两人停下了争吵,也笑了起来:“还是阿桃做决定吧。”
    徐桃手指轻敲脸颊:“我要再想想,不若先决定点心吧。舒兰可有什么想法?”
    舒兰嘿嘿一笑:“我觉得烤红薯就很好吃了。”
    “不行,烤红薯太普通了。”方才说大道至简的付洛瑶也持反对意见,“之前那个凌云糕饼不错,只是那个需要许多人来帮着打蛋,这么多人,着实太难。”
    谢菱也蹙起了眉:“奶茶?”
    “许多邦国也会喝奶茶,虽然许多是咸味,但不算是新东西。”徐桃忽然道,“有了!我想到了!”
    晌午的时候,徐桃她们总算是定下了单子。回来的时候,她发现斜对面的厨间里面也有人影闪动,但是没看清模样。她明明记得尹娘子是占据了对面的那间,自己旁边的那间是青鸟楼,那间没人才对。莫非,是光禄寺有人在试新菜吗?
    这个念头只是在徐桃心里闪过一遍,便被送过来的餐吸引住了。徐桃难得吃一回现成,更别说这可是朝廷官员们吃的公厅厨。味道嘛,她只能说,精神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刚用完饭,谢寺卿便亲自来了一趟,让徐桃她们下午将这些菜做一遍。徐桃笑道:“其他倒是可以,唯独这道汤时间不够,今日做准备,也要明日才能开做。”
    谢寺卿听了这话,倒是有些好奇:“那便照你的安排来吧。其他菜,给你们一个时辰,可够?”
    徐桃大概算了算时间:“应当够了。”
    “好,给你们两刻钟挑菜。一个时辰两刻钟后,我过来品尝。”谢寺卿负手离开。
    徐桃拿起菜篮:“阿洛生火烧水,其他人,跟我一道去拿菜吧。”
    一个时辰过后,谢寺卿踱步进来,一眼便瞧见徐桃刚放下的菜。微微颤动的大肘子,红亮亮的酱汁缓缓滑下,滴答落在盘中,溅起几星。谢寺卿不由咽了一口唾沫:“我先尝这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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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锅贴
    ◎一口下去,香脆的外皮裂开后,里面竟溢出了火热鲜美的汤汁。◎
    肘子, 是一个神奇的食物。很多人不吃肥肉,但是拒绝不了肘子的诱惑。筷子轻轻一戳,那肘子皮颤动着往里一陷, 轻轻松松半根筷子就进去了, 这炖得多酥烂啊。筷子轻轻一动, 就撕下了一块连着瘦肉的肉皮。
    满满的酱汁瞬间淌下, 刚撕出来的雪白肥肉立刻染上了红亮色泽。然而谢寺卿顾不得了,一抿,那肉皮就化在了嘴里, 咸辣中带着一丝微微的回甘。这种辣, 并不是新鲜辣椒的香味, 而是带着些微发酵的滋味。谢寺卿抬眸:“这里面放的辣椒,是不是腌制过的?”
    果然是行家啊, 豆瓣酱和泡椒, 可都是属于腌制食品。徐桃含笑点头:“正是。”
    谢寺卿又夹了一块, 这回摒弃了最爱的瘦肉,只扯了最面上的表皮。虽说这肘子肥而不腻,但是,吃肥肉总归是有一种要长胖的罪恶感, 还是肉皮好,又香又糯又不腻。他不知不觉道:“若是有一碗饭就好了。”
    “主食, 我们配了这些。”徐桃揭开了旁边盖着的一只托盘。
    谢寺卿定睛一看, 半碗碧荧荧的梗米饭,一只雪白蓬松的荷叶饼,这两样都是见过的。最让他意外的是第三种, 摊的一张面饼。他好奇看向面饼:“这是, 春卷皮?”
    “正是。”徐桃拿起小刀, 连皮带肉片了两片肘子肉放到面饼中央,又特意浇了些汤汁,放了些焯过水的豆芽,一并裹好递给谢寺卿,“您要不要尝尝?”
    谢寺卿接了过来,只见那卷皮十分薄,都能透过外层看见中间的色泽。他咬了一口,饼皮柔韧,肘子醇厚,豆芽更多了脆嫩的滋味。他连连点头:“这法子不错,这道菜本就偏咸,喜欢米面的都能寻到自己爱吃的。”
    碳水果然是让人带来幸福的食物,谢寺卿显然意犹未尽,看向盖着盖的蒸笼:“这里面是什么?”
    付洛瑶笑着揭开:“回寺卿,是玉尖面。”
    蒸笼盖一揭开,谢寺卿、胡少卿和寺丞们都齐齐瞪大了眼睛:“这,都是玉尖面?”
    叉烧包、小笼包就不说了,灌汤包徐桃可是基本上卡着时间才做了出来。这三种付洛瑶她们都十分熟悉了,还有两种是付洛瑶都没见过的。一种是锅贴,还有一种,就是豆腐皮包子。
    谢寺卿夹起一个锅贴,看到焦黄的底心中就有了猜测,一口下去,香脆的外皮裂开后,里面竟溢出了火热鲜美的汤汁。他忙吸了一口,待嘴里的东西吃完,这才笑道:“我吃了这么久的玉尖面,还真未想过将它拿去过油。”
    郭少卿看着豆腐皮包子:“我也没想到,包子皮还能用其他东西做。这是,豆腐做成的吗?”
    徐桃都含笑点头。众人将包子瓜分干净,都意犹未尽:“这道菜好。只是需要和面,到时候再拨徐娘子两个人,专门给你和面。”
    一一尝完之后,徐桃她们定下的菜单竟都入选了,连之前分不出胜负的菊花豆腐和卤味也一齐进了。临走,谢寺卿笑道:“明日早上可能尝到汤?”
    徐桃微笑着摇头:“最迟也得下午才行。”
    谢寺卿捋须道:“行,那我们就拭目以待。若是有什么缺的,只管开口。”
    瞧见他们去了对面,谢菱这才抚抚胸口:“我刚才好紧张,生怕一样菜都进不了。”
    “这倒是不会。”徐桃将残羹剩汤倒进泔水桶,“来吧,咱们晌午饭就没怎么吃,做点儿快的。面粉还有吗?”
    付洛瑶点点头:“还有一些没用完。”
    徐桃挽起袖子:“来吧,咱们一起和面。阿菱,你来洗菜蔬,再一个人打一个蛋。舒兰,你一个够吗?”
    舒兰不好意思地笑道:“恐怕不太够。我来和面吧!”
    徐桃笑道:“那便多准备两个蛋吧,我先烧水。”
    一刻多钟后,当谢寺卿他们从对面厨间出来,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蛋香味。他们探进头,瞧见徐桃她们每个人人手一只大海碗,心里痒痒的:“徐娘子,你们在用什么吃食?”
    徐桃笑道:“自制的鸡蛋馎饦,自家吃的粗鄙吃食,上不得台面。”
    听见这话,谢寺卿也不好开口了,理智告诉他该走了,但是脚却不愿挪动分毫:这味道也太香了。他不禁问道:“这个香味,是什么吃食?”
    徐桃一怔,嗅了嗅,笑道:“这个啊,是煎蛋。诸位大人想要尝尝吗?”
    谢寺卿捋捋胡旭:“这倒是没听过,不若就尝尝吧。”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有点儿口渴了,若是那馎饦还有多的,不若煮一点儿汤吧。”
    徐桃刚把水倒进面粉,就瞧见门口探进两个人头:“我们也能尝尝吗?”
    看着尹娘子与戴掌厨也来凑热闹,徐桃:……你们做了那么多美味,怎么就对这面片汤念念不忘了?
    由于来蹭饭的人众多,故而这回付洛瑶和舒兰齐上阵,也是花了大约两刻钟,大家才吃上。由于太多,徐桃没有捏成什么韭菜柳叶蝴蝶形,就是简单粗暴的圆形,甚至都不圆。
    可是这并不能阻挡大家的热情,捧着碗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徐桃也喝了一口汤,用煎蛋的锅煮出来的汤,有一股特殊的香味。面片软和弹牙,两三根小白菜画龙点睛。这一碗下去,肚子总算舒服了。
    谢寺卿咂摸了下嘴:“若是做成花形,都可以上大宴了。”
    徐桃:……不是吧,这里面连肉都没有,这会儿又不嫌寒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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