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曦珠不会对王颐动心,历经那么多?坎坷的她,王颐凭借什么想?要?撬动她的心。难道仅因为三?面和几句话吗?
    王颐还?配不上。
    夜色逐渐浓了,如同?黑色的潮水漫涨,冲垮了门窗,将屋内的一切都卷入进去?,灯焰被不知哪来的风吹熄。
    他好似又回到熟悉的黑暗里。
    “卫陵已经死了,他不在了!你为什么就不肯清醒过来,重新找个?男人过接下来的日?子?我也不在乎你还?想?着?他,我认了,不和他争你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样貌品性能力上,我也不比他差,是不是?”
    “这?些年我对你如何,你是知道的。曦珠,我知道你在情上受到两?次伤,我起誓,绝不像他们那样对你。”
    ……
    “我当时就该不管不顾地娶了她,她不愿意,我也要?娶她!不至于让她为了你们耗干了自己!卫朝,我告诉你,你们卫家永远都对不起她!”
    “是你们害死了她!”
    “哈哈,她回家也好,你三?叔算什么东西,配得上她吗!啊,我问你,他配得上吗?”
    似恶咒缠缚,头如千万根针扎透,痛地几欲分裂,他颤着?手从襟内摸出药,咬开瓶塞,一径将药往嘴里灌。
    喉结不断滚动,吞咽而下,大口?喘着?气。
    天上的云翳慢慢被吹散了,露出一盏冰冷的月亮。
    从冷寂的院墙铺入,穿过窗棂,笼罩着?书案前半张惨白至极的可怖脸容,血丝遍布的眼珠子不停转动,眼白翻滚,不知在看何处,发冷的汗水从额角,顺过坚硬的腮角,从颌骨一滴滴坠落。
    许久后,他擦了擦汗,复抬起头,又是一张懒散逞意的脸,翘起嘴角,呵笑了声。
    就似方才,不过是一场噩梦。
    现?在梦醒了,自然让人喜悦。
    *
    曦珠半垂长睫,握着?王夫人送的白玉竹镯看。
    起初,她以为这?只是一只玉质上乘的镯子 ,但不想?王颐说?是家里传下,王夫人出嫁时就戴着?的。
    这?般贵重,王夫人却在第?一次见她时,就送给了她。
    曦珠再回想?今日?王颐情真意切的话语。
    她对他并无半点情意,不能欺骗他,说?自己也喜欢他。
    可这?玉镯,要?怎么办才好。
    想?退还?回去?,却没有合适的缘由,都收放在身?边几月。
    又想?起今日?种种怪异,一切都太?过凑巧,从昨日?卫虞的来邀,说?是三?哥的主意,到今日?奉山的碰见,那时卫陵的怪异神色,以及青坠以找荷包的缘由离去?后,王颐的到来。
    最后是卫陵的那句话,说?是会与她说?清楚。
    一回到春月庭,青坠直接与她说?,是受到阿墨的指使,才那样做的。
    曦珠自然没有怪罪于她,她已经有些明白卫陵为何这?样做了。
    “表姑娘,快过来将羹汤喝了,别凉了。”青坠在外?间唤。
    曦珠不禁叹气,将镯子放回匣子,走了出去?。
    青坠将食盒里的雪燕羹端出后,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尽管屋内只有两?人,她还?是悄悄地放到桌上,声音放地很轻,“这?是我刚才回来时,遇到阿墨,让送到您手上的。”
    曦珠微微一愣,这?还?是头回得到他的信。
    好一会,她才将信封拆开,取出里面的信纸,折叠地方正。展开来,上面的字却是杂乱无章。
    唯有起头两?个?字看上去?像是端端正正写的,一笔一划,到后面是越来越潦草。
    有好几个?字曦珠都没瞧出是什么,还?是从上下文推来。
    他说?前两?日?伤后好到岁寒堂请朋友吃酒,王颐也在,不过喝了两?杯就说?喜欢她,还?要?过不久让两?家相看,他一听气地直恼火,差些就要?打人,还?好想?着?她的话,忍住了。
    他絮絮叨叨大半张纸,全在说?王颐哪里哪里不好,衬地他哪里哪里好,甚至说?当时不答应他,是不是喜欢王颐?可接下来一行字,他推翻了自己的话,说?定是不喜欢,不然今日?也不会拒绝王颐了。
    跟着?解释今日?的事,他说?自己与王颐谎称,她不喜欢王颐,王颐自然着?急,他就出主意可以让他问清。
    他又说?收买了青坠做事,还?去?找小虞帮忙,要?不是她正巧不到楼上去?,那也要?找个?机会,让她与王颐单独见面。
    写到此处,字都似含着?怒气般,歪七扭八,力道极重。
    他说?自己是憋着?火的,憋屈地要?发疯。倘若她答应了王颐,那他也要?去?和母亲说?。
    曦珠看到这?里时,惊吓了下。
    接下来的字又似高兴地飘飞,说?是好在她没答应,又说?不许喜欢别人!
    翻来覆去?的,其实就是那么几个?意思,能被他写这?三?大张纸。
    曦珠看过后,将信纸放进火盆里,燃起橘黄色的火焰,舔过上面的字,它们渐渐变成了灰色的余烬。
    *
    日?子就这?般一天又一天过去?,王家那边始终未有动静,想?来王颐已与家里说?过。即使王夫人找过姨母再谈,但因姨母没和她说?过王颐的事,不必多?此一举。
    京城彻底入了冬,曦珠仍会去?藏香居,只是会到晌午才出公府。
    卫陵已入职神枢营。
    每日?早出晚归,她怕撞见他,索性晚些。
    可不过两?日?,青坠拿来一封信,说?是那边送来的。
    曦珠不明还?有什么事要?说?的,拆开来,却是他在里面写自己这?一日?都做些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就似把他这?日?的行程都告诉她。
    才扫一遍,她就合上了信纸,照常烧干净。
    翌日?晚,青坠又拿来信。
    这?回曦珠没有看。到半夜,翻了好几身?,还?是睡不着?,一下子坐起身?,在床帐内发好会呆,拢了头发下床,又坐在桌前片刻,才将压在妆奁下的信拿出,借着?淡胧的月色,拆开来。
    其实也没写什么,不过是说?营里没什么好玩的,一日?下来,累地半死,一回来就想?睡觉,又问她今日?都做什么了,好歹给他写封回信啊。
    曦珠自然不会写,打起火折就将这?信又烧掉了。
    隔了两?日?,卫陵都未再有信来。
    兴许是因她没回信的缘故。
    到第?三?日?晚,青坠偷偷地再送来封信。
    曦珠这?下连信都没接,说?:“把信送回去?,你跟他说?,以后别写了。”
    青坠出门去?,不过一会就回来了,手里仍有那信。她支吾道:“三?爷说?,姑娘若要?还?回去?,就亲自去?,我拿去?的他不要?。”
    这?话蓦地叫曦珠有些动火了。
    这?是不见他的人,还?要?让她时刻记得还?有他。
    因而第?四封、第?五封、第?六封、第?七封信送来时……曦珠全堆到盒子里。
    她本来也想?烧掉算了,但才烧去?一角,又放在地上踩灭了。
    当第?九封信送来的第?二个?晚上,曦珠回来时,恰在偏门见到了卫陵。
    他牵马站在门前,显然才刚回来。
    檐牙下灯笼被风吹地晃动,昏昧的光也在他身?上的玄色武服上飘荡。
    曦珠微微顿住,自重生起,她见到卫陵时,他一贯穿的都是颜色鲜亮的锦衣华服,不会像后来的他都穿这?样的暗色衣裳,就连头发都整齐束起。不由看向他的脸,就对上一双沉郁平静的眼。
    恍惚地,她仿若看到前世的他。
    很快,一道轻笑的问话让她醒神。
    “表妹才回来吗?”
    卫陵看向了躲避他的人。
    这?都快过去?一个?月,他未再见她一面,她连他一个?字也不肯回。实在很想?,只好刻意着?时辰在这?里等她了。
    如今见到她,干涸的心逐渐充盈,让他不由笑起来。
    曦珠垂了垂眼。
    蓉娘轻轻地推一推她,她才上前去?,朝他点了点头道:“是才回来。”
    曦珠实在不愿与他多?说?,怕被看出,旁侧还?有门房处的人。
    她行过礼,便带着?蓉娘朝门内走,不再看他一眼。
    卫陵侧目,看向从身?边经过的她,跟着?要?踏出一步。
    破空苑和春月庭同?行一段路,他还?可以看她好一会儿,但顿步间,他没有跟上。
    他看着?她一步步远去?,没入昏暗里,忽然发现?无论是前世的后来,亦还?是重来这?世,看得最多?的就是她的背影。
    唇角的笑渐渐敛下。
    须臾,他才将缰绳交给小厮,兀自朝破空苑走去?,思量起今日?东宫诞子的事。
    此时的春月庭中,蓉娘靠着?炭火烤去?腿上湿气,问起走来路上听说?的事。
    青坠将表姑娘的斗篷拿去?挂,转头颇有几分喜悦道:“太?子妃晌午时诞下皇孙,国公夫人便跟大夫人进宫看望去?了,也才回来呢。”
    她又说?起太?子妃和太?子只有一个?郡主荣康,这?可是当今陛下的第?一个?皇孙。
    闻言,曦珠先是一怔,接而想?起上辈子太?子逼宫落败后,被囚,最终一条白绫自缢悬梁,太?子妃一族同?镇国公府卫家一样,阖府被抄流放。
    皇长孙也因突生的风寒逝去?。
    只有郡主荣康还?活着?。
    但那时卫陵被陷害战死,北疆防线失守崩溃,狄羌南下,不断侵占大燕疆土。登基的新帝不得已,将郡主荣康封为公主,送往北方和亲狄羌。
    后来。
    不出半年,公主荣康客死异乡,再也没能回来。
    曦珠隐隐觉得眼中起了酸意,又在升起的炭热中眨了眨眼,不由朝闭拢的窗看。
    现?下凡是太?子一党的人得知太?子妃诞下皇长孙的事,包括卫家,想?必都很高兴,但不会知晓后来会发生这?样的惨景。
    而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将那些烂熟在心的消息告诉他们,提早避开祸端。
    可倘若她说?出那些话,会有人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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