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见了,忍不住一笑。康王冷漠的眼神也柔和了不少。
    一行人警惕又迅速地进了林子,没走多久就看到正在和猛虎搏斗的宁王侍卫。
    宁王现在狼狈到了极点,灰头土脸,衣裳上也有不少灰尘,一看就知道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玉冠都散了,头发乱糟糟地垂下,将脸都遮住了大半。
    再一看,地上已经躺了好几个鲜血淋淋的侍卫,还有一群护卫在和发了狂的猛虎搏斗。刀剑弓羽齐上阵,恨不得将这只猛虎五马分尸。
    宁王黑着脸从地上爬起来,“谁让你们来的?”
    萧景曜四下扫了扫,微微皱眉,方才的冷箭,可是从这边射出来的。
    荣王脾气最大,已经和宁王吵了起来,待到护卫们仔细查找一番,果然在林子中找到一具尸体,同样是一张放在人堆里完全找不出的大众脸,穿着稍微大了一点点的侍卫服。
    宁王的脸色青了白,白了青,抬脚就给了尸体一下,将尸体踹出去一丈远,“这么拙劣的陷害手段,也不知是哪个蠢货使出来的?”
    那头发狂的猛虎,又是谁在算计他?
    幸运的是,在场的王爷虽然都受了一番惊吓,但都没受伤,萧景曜不由松了口气。
    几位王爷身边的乱子都稳定了下来,人心大定。一行人再回营时,同样是那条路,萧景曜和顾希夷先前走了一小段就听见有人在喊有刺客,现在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只有树叶被风吹的簌簌作响的声音。
    萧景曜和顾希夷对视一眼,应当是陛下控制住了局面了。
    还好正宁帝没事!
    萧景曜暗暗松了口气。
    回到营地后,营地的气氛更加肃杀,仿佛空气中都带着杀气,让人寒毛直竖。
    正宁帝冷着脸,如鹰隼般的眼神扫过萧景曜等人,冰冷的目光在宁王,康王,荣王和福王的脸上一一划过,看到他们狼狈的模样,正宁帝眼中的冷意散去,“你们也遇刺了?”
    这个也字……
    福王最先有了动作,眼泪汪汪地来到正宁帝面前,抱着正宁帝的大腿就开始哭,“父皇,儿臣和六弟的护卫,被歹人换了两个!儿臣差点就见不到您了!”
    宁王暗骂福王动作快,也跟着跪下一起哭。
    正宁帝拍了拍福王的肩,神色柔和下来,问几个儿子,“可有受伤?”
    几人纷纷摇头,只道自己有惊无险。
    萧景曜看着正宁帝冰冷的笑容,心下生出一丝寒意。
    “没有受伤便好。”正宁帝语气温和,让众人起来后,丢了个大雷,“太子遇刺,你们可知?”
    众人豁然抬头,脸上都有震惊之色。
    萧景曜更是心中一个咯噔,完犊子,太子出事,以正宁帝对太子的慈父之心,好人也会发疯的啊!
    真以为正宁帝不会杀人吗?多少贪官污吏人头滚滚呢。
    太子,那是倾注了正宁帝所有希望的人,更是正宁帝自己的投影,是正宁帝在补偿当年那个一直不被亲生父亲认可的自己。
    太子出事,在场所有的皇子千万祈祷这事儿和自己没关系,要是被牵扯进去了……
    萧景曜只要一想,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帝王冰冷的目光扫过成年的儿子们。这个时候,哪怕是自认为第二受宠,又野心勃勃想要扳倒太子的宁王,都不敢露出任何喜悦的神色。
    宁王真的是把这辈子碰到的所有伤心事都想了个遍,才控制住没让自己展露出喜色,甚至还惊讶地看向正宁帝,一脸悲痛,“父皇,太子他……”
    福王吓得眼泪都忘记流了,宁王一开口,福王又红了眼眶,哽咽问道:“大哥的伤势如何?可宣了太医?”
    一直冷漠脸的康王都不敢再冷漠了,同样一脸沉痛地低下头。
    荣王牙齿咬得咔咔作响,双手握拳,恨得额上青筋暴起,“这帮杂碎!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父皇,儿臣愿帮父皇彻查此事!定要将这帮贼子千刀万剐!”
    宁王又恨荣王嘴快,率先揽事,紧随其后,硬挤出来几滴眼泪道:“太子……”
    “有劳弟弟们关心,孤并无大碍。”太子从屋内走出,含笑看着宁王,一身清清爽爽,面色从容,确实不似重伤的模样。
    萧景曜心下一松。
    正宁帝神色立即柔和下来,仿若爱护三岁稚童一般护着太子,声音都温柔了好几个度,“怎么不好好歇歇?”
    太子目光湛湛,正色道:“不过是些许小伤罢了,父皇不必忧心。刺客之事……”
    太子眼中厉色一闪,“天子之威不容挑衅,轻水教胆敢行此狂悖之事,必将人人得而诛之!围猎亦是彰显天家威势,父皇既然已经捉拿了贼人,还请父皇让臣子们继续狩猎。当时父皇许诺的,猎物最多者能得赏,眼下,围猎还没结束呢。”
    正宁帝目露担忧,“你的伤……”
    太子恭敬拱手,腰杆笔直,脸上神情既矜贵又骄傲,“父皇,儿臣是父皇的太子,是大齐的储君。贼人若是觉得一点小伤便能让儿臣惶惶不可终日,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天家威严不容挑衅,儿臣亦不是那等胆小之辈!”
    正宁帝朗声大笑,“说得好!国之储君,就该如此!”
    言毕,正宁帝倏然沉下脸,杀气腾腾,“护龙卫已经出动,定要将他们的嘴给撬开!朕倒是要看看,这个轻水教教主,是否真的有通天之能!”
    手都伸到皇子们身边了,甚至正宁帝都差点中招,还好被顾明晟给挡下来,将贼人活捉。太子就倒霉了点,肩膀擦过一箭,好在箭头没有没入骨肉,伤势并不算严重。
    但这,足以让正宁帝暴怒。
    还好这次太子站了出来,出动劝住了处在狂暴状态的正宁帝,让围猎继续下去。
    出了刺客的事,再心大的人都不会像先前那样没心没肺在围场散心,但正宁帝和太子都想保持表面上的安定,示意大伙儿乱子都过去了,接下来该怎么玩还怎么玩。大家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和正宁帝打擂台。
    正宁帝这个时候正好一腔怒火无处发,谁想在这个时候去捅这个炸药包啊?一般的炸药包,可能就炸伤自己,正宁帝这等级别的炸药包,那可能就直接附送九族消消乐大礼包了。
    头铁也得看时候。谁这么想不开,这个时候去碰正宁帝的怒火?
    那怕是真的不想要自己的九族了。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大家都十分乖觉,有矛盾的人家也不互相别苗头了,开开心心地打猎,每天都在比谁的猎物更多。
    气氛顿时又活跃了起来。
    正宁帝沉了好多天的脸,也逐渐放晴,空气中的紧张感一扫而空,又恢复到了刚来围场时那样热烈兴奋的氛围。
    正宁帝说话算话,在最后一天,让所有人清算自己的猎物,评选出这次打猎的魁首。
    太子等人同样兴致勃勃地等最后的结果。他们先前还猜了一把谁会拔得头筹呢,这会儿正是揭晓谜底的时刻,也难怪他们的兴致这般高。
    经过侍卫们仔细的统计,最后夺魁者,确实在几位皇子压的人之中。禁卫军精锐,金来。
    福王眼神一亮,抚掌笑道:“我猜中了!运气真好!”
    “父皇,金来有赏赐,儿臣有吗?”
    “你莫不是还想和金来争赏赐不成?”
    福王撇撇嘴,仿佛一只被泼了冷水的小公鸡,垂头丧气,“那算了。”
    正宁帝看他那样,心里的小火苗蹭蹭往上涨,又不好在臣子们面前让福王感受一把爱的教育,只能忍着气,瞪了福王一眼。
    宁王不悦地看着福王,不想承认自己的眼光还不如这个蠢货,心下同样憋着火。再一看站在正宁帝身边的太子,宁王心里又平衡了。反正太子也没赢,那他就不算输。
    站在中间的平王看看太子,又看看宁王,嘴边露出一丝苦笑。
    这次几位兄弟都遇刺了,就他一个人没事。正宁帝已经对他有了芥蒂,他真是无处喊冤。
    运气好没碰到刺客,也是自己的错吗?
    但碰上的帝王……呵呵,帝王怎么可能有错呢?他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他不要你觉得,只要他觉得。
    就是这么不讲理。
    平王也只能苦笑。自己这运气……委实一言难尽。
    回到京城后,风暴才刚刚开始。
    萧景曜最近都不敢多说话,老老实实在政事堂当壁花,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触碰到正宁帝危险的神经。
    太医天天往东宫跑,萧景曜实在不想去猜测太子的伤势到底如何。
    正巧,许季陵的百里加急密报也送至京城。正宁帝看完,竟是怒极反笑,“好一个鲁州知州!怪不得赈灾粮不见了大半,原来是出了家贼!这东西竟然将鲁州府衙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联合了起来,一起搬空了粮仓!鲁州灾情还未开始前,粮仓的粮食就已经被他们卖了大半!就这,他们还贪心不足,将秦州送来的赈灾粮又贪了一半。好,好,好!这样的本事,做个知州倒是屈才了,该让他去地府走一遭酷刑才是!”
    正宁帝气急之下,简直想把这一堆东西都处以极刑。
    李首辅顶着正宁帝的怒气劝道:“陛下,此事乃鲁州知州钱万江一人筹谋,他乃首恶,当诛。然鲁州其他小吏,虽有贪腐,却不可一概论之。倘若贪墨一两银子的罪责同贪墨一万两银子一样,那贪腐之风,只会越来越盛。”
    萧景曜暗暗点头,人的底线一旦被打破,堕落起来简直比反向坐火箭还快。要是贪污一两银子和贪污一万两银子同罪论处。啊这,我都贪了,横竖都是死,不如贪个大的。
    虽然正宁帝很想让天底下贪官污吏全都死绝,并且日后再也不出现,但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李首辅这么一劝,正宁帝也就应了,心下还是有些郁郁。
    这时候,正宁帝又把那个作大死的轻水教给搬出来了,转过头看向萧景曜,语气沉沉,“朕记得,你上回说办报纸,可以在报纸上刊印假道神婆的骗术,绝邪/教之根基?”
    萧景曜肃容垂手,恭敬作答,“回陛下,骗术都被揭穿了,他们想再借由骗术坑害百姓,百姓们开了民智,必然不会再被他们蒙蔽。轻水教立身根基不过就是这些骗术,报纸打假揭露骗术,确实是绝了他们的道统与根基。”
    正宁帝觉得萧景曜这话说得格外动听,脸上露出了畅快的笑意,“如此甚好。朕不但要诛应天命的九族,还要将轻水教彻底覆灭!”
    轻水教是个神奇的组织,每一任教主都叫应天命,蹦跶了大几百年,一直致力于造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王朝都换了好几个了,轻水教竟然还没消散。
    真是绝绝子。
    每到王朝末年,头一个聚众造反的,就是轻水教。有他们打头阵,各地势力纷纷冒头,你来我往打成狗脑子,最后成功者坐上金銮殿中高高在上的龙椅。
    至于最先起事的轻水教?对不起,早已经被各路势力给扬了。
    然后在王朝统一之后,他们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继续打出个反x复x的旗号,真是令人迷惑。
    萧景曜看完轻水教的资料,脑袋上挂满了问号。就……活着不好吗?非要跟自己的九族过不去?
    乱世也就罢了,各路枭雄逐鹿中原,你方唱罢我登场,谁都想去坐一坐龙椅,感受一把掌握天下权的美妙滋味。但都天下一统,太太平平了,你们跳出来造反干嘛呢?
    萧景曜看不懂,但萧景曜大受震撼。
    诚然太平时期也有人活不下去,但正宁帝确实心系百姓,认真安排人去赈灾。百姓流离失所本就不易,若是再被骗进轻水教,成了反贼,何其可怜。
    正宁帝也没了那么多耐心,直接吩咐李首辅,“明□□会就提出报纸之事,按照景曜先前的设想开几个版块,谁都不能阻止。”
    “开民智……这样的开民智,到也不错。”正宁帝沉吟。
    萧景曜低头,些许猜到了正宁帝的意思。封建社会的愚民政策,其实是便于统治者统治百姓的。百姓民智未开,就不会多想,再配以疲民政策,让他们忙忙碌碌,没有时间思考。一天天下来,将农民绑在土地上,谁还有心思造反?
    所以先前萧景曜提到开民智一事,正宁帝不置可否。
    看看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精神当然值得称赞,但大多都以失败告终。为何?无非是只有武力却没有思想,守不住自己夺下的东西,看不破别人的阴谋诡计。
    毕竟开局一个碗打天下的也就那一个。那位的逆天运气也让人目瞪口呆,回老家找老乡农民兄弟们干活,一拉就拉到了徐达汤和花云等二十四个人才,能文又能武。
    什么叫天选之子啊(战术后仰)
    能成功的,大多是念过书的,或者有钱有粮还干过实事的。他们既有理论知识,又有实践经验,还因为家底不错,有一点点管理经验,可不就把场子给架起来了?
    所以大部分皇帝,用愚民政策用得很顺手,对开启民智没太大兴趣。所有人都开了智,变聪明了,那可就不好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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