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宁帝再次陷入沉思,胡阁老心下惴惴。
    良久,正宁帝深深地看了胡阁老一眼,沉声道:“那便先放手让萧景曜去查,希望他能如他所说的那样,在一个半月之内查明真相。”
    “谢陛下开恩!”胡阁老感激涕零,恨不得为正宁帝效死,以证明自己的忠心。
    户部库银不翼而飞,还是近百万两的大数目。一般来说,正宁帝该安排大理寺或者刑部的官员来户部查案了。只是别的部门来介入,到底不如自己自查出来问题并解决来得体面。正宁帝愿意给胡阁老这个体面,胡阁老自然感激涕零。
    压力又给到了萧景曜这边。
    萧景曜倒没觉得压力太大,主要是他心里已经对犯罪分子和作案手段有了大致的猜测,这会儿只要安排上一出大戏,让他们主动跳出来继续偷库银,才好人赃并获。
    而这,还真就需要福王的配合。
    福王很是兴奋,眼巴巴地看着萧景曜,“终于有我的用武之地了吗?我要干什么。是带着一队人马威风凛凛去抓人吗?”
    萧景曜微笑着摇头,“不,是需要您同胡阁老吵上一架。”
    福王:“?”
    “不是,库银失窃,本王一个失察之罪肯定跑不掉。这时候你还让本王去和胡阁老吵架,本王这么没脑子的吗?”
    萧景曜脸上的笑容不变,镇定道:“别人会信就行。”
    这话是什么意思?福王一口气梗在心口。认真想了想自己这些年的风评,福王蓦然发现,他大爷的萧景曜这个思路竟然还挺对。作为一个不学无术只想在户部混日子,又深受皇帝喜爱的皇子,福王眼见着就要挨罚,为此和胡阁老大吵一架把锅甩出去,那可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福王的工作总结:《我的皇帝父亲》。
    这标题一出,谁敢和他硬碰硬?
    便是胡阁老,也要退避三舍。
    福王委屈地看着萧景曜,“我觉得你有意在败坏本王的名声。”
    萧景曜看向福王的目光顿时一言难尽。
    福王叹了口气,右手扶额,“行吧,本王知道了,本王本来就没什么名声可言是吧?”
    萧景曜赶紧摇头,“下官绝无此意。”
    福王却不在意这些,吐槽完后就十分心大地接受了萧景曜的安排,给了萧景曜一个嘚瑟的眼神,认真道:“这次本王听你的,你欠了本王一个人情,得好好给本王讲一点新奇的事儿!”
    完全没问题。萧景曜心说自己还有个隐藏任务,就是要给福王灌点墨水呢。反正不管福王学的是什么,自己总归是教了。所以萧景曜答应得也很爽快。
    福王比萧景曜更爽快,同意了萧景曜的提议之后,福王立马跑去找了胡阁老大吵一架。
    两人吵得非常凶,拍桌子瞪眼,声音吼得整个户部都听得到。
    萧景曜就听到福王毫不客气地嚷嚷道:“本王天天守在银库,怎么可能丢银子?谁知道是不是你上回清点银子时,数目出了错!”
    胡阁老的声音有点崩溃,“王爷切莫血口喷人!上回清点库银,本官可是带着十三清吏司的员外郎一起清点的!就算本官糊涂了,那么多个员外郎都糊涂了?”
    “谁知道呢?你可是阁老,他们哪敢质疑你?”
    “你——王爷你别太过分!”
    “本王便是过分了又如何?就算到了父皇跟前,本王也是这套说辞!”
    然后就是掀桌子的声音。
    再之后,福王气冲冲地从胡阁老的办公屋出来,一路上逮谁骂谁,“混账东西,不长眼吗?谁让你从本王面前过的?”
    “獐眉鼠目,形容猥琐,滚远点,你丑到本王了!”
    “哪里来的破鸟,叽叽喳喳吵死了,给本王将它打下来!”
    毫不夸张地说,但凡有条狗从福王面前经过,高低都得被他踹两脚。
    福王的狂暴状态一开启,户部上空盘旋的已经不是阴云,而是一大团黑漆漆的黑雾了,简直是户部所有官员的怨念形成的怨气。
    到了银库司,福王依旧余怒未消,拍桌大吼,“人呢?都死哪儿去了?还不给本王上茶?”
    被吓得不轻的一位郎中赶紧给福王倒了杯茶,福王咕咚咕咚连着灌下三杯茶后,还是不解气,拍桌大怒,“本王说错了吗?银库司众人天天守在库房前,每天进出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怎么将银子带出去?依本王看,胡阁老就是老糊涂了,先前清点银子时就记错了账!”
    “可恶!竟然还想让本王替他背锅,也不看看本王背后站着的是谁?”
    银库司一众官员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虽然狂暴状态的福王有点吓人,但他这话说得对啊!凭什么怀疑我们银库司监守自盗,分明就是先前清点银子时出了问题!
    府兵下值,经过检查后,得知了这一消息。原本惶恐不安的心顿时就是一定,跑去对福王千恩万谢,“还好有王爷在,能为我们做主。不然,我们怕是要被推出去当替罪羊了!”
    “王爷的救命之恩,臣等没齿难忘!”
    福王豪气冲天,骄傲地拍了拍胸脯,“本王可是皇子,父皇素来宠我。我既然当了银库司的员外郎,就不会让我们自己人受委屈!查我们干什么,先让他们查往年的账目去!指不定就是账目出问题了呢,别想让我们顶罪!”
    一帮人都哭着给福王跪了下来,用尽了毕生所学,将福王吹得天上有地下无。要不是福王还有那么一丢丢理智,这会儿都该飘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了。
    等到府兵和郎中们都走了之后,福王立即变脸,得意洋洋地看着萧景曜,“如何,本王演的不赖吧?”
    萧景曜从客观的角度深深赞美他,“岂止是不错,那真的不像是演的。”
    福王的嘴咧开一半,忽然觉得不对,瞪着萧景曜,“你这是在埋汰本王?”
    萧景曜严肃脸摇头,“殿下多虑了。”
    “算了,本王不同你计较。反正本王也是学的宁王。你埋汰的也是他,不关本王的事。”福王抓了抓脸,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这出戏本王已经唱完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萧郎中,第一次挑大梁办案,父皇他们都看着呢,千万别叫他们失望。”
    萧景曜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些许,“臣定不辱使命。”
    福王已经准备撤了,经过萧景曜身边时,顺手拍了拍萧景曜的肩膀,还打了个哈欠,“你快点查吧。这些天大家人心惶惶,本王想睡觉都睡不安稳,整个人都憔悴了。”
    萧景曜:“……”
    算了,好歹福王还是乐意配合自己的,比想象中的最坏打算强多了。
    果不其然,有了福王的出头后,银库司众人心头瞬间一松。第二天来当值时,萧景曜明显看到他们的精神状态都和先前大不相同。
    一个个神情轻松,步履轻快,和其他司的同僚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其他清吏司的同僚们那叫一个恨啊。娘的,你们库银司惹出来的烂摊子,现在我们全部查账,你们反倒屁事没有。这上哪儿说理去?
    有福王当靠山了不起啊!
    是挺了不起的。
    同僚们痛苦地一边做手上的新活,一边查旧账。再一看,好家伙,库银司那边屁事没有,福王都开始自掏腰包请他们吃天香楼的招牌菜了!
    他们也想在福王手底下干活,不用再受这份委屈!
    社畜的内心都是共通的。很快,银库司就成了户部最令人羡慕的去处。
    有福王在,就算是胡阁老,也得让他三分啊!
    银库司的当然能感受到别人对他们的羡慕。福王这一手,简直给足了他们优越感,所有人都有些飘飘然,每天前来当值,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轻了二两。
    福王不处在狂暴状态,还是十分平易近人,没有任何架子的。
    银库司上头的乌云散去,府兵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试探地问福王,“殿下,各清吏司现在已经在查账了,我们真的没事了吗?”
    福王倨傲地抬起下巴,“本王说没事就没事。库银刚刚清点完,花费的时间可不少。他们只管去查账,看哪里的数目对不上。反正该我们做的事,我们都做好了,以后再让本王清点银子,本王都得翻脸。清清清,没看这次清理库银都清理了一个多月吗?不累的吗?”
    众人心下大定,继续掏心掏肝搜刮出他们贫瘠的词汇量,将福王夸了又夸。在他们的嘴里,福王的英明,已经到了拳打六部,脚踢九寺的程度了,不管谁来,都比不上福王一根汗毛。
    萧景曜也露出了一张了疲惫的俊脸,一脸不堪回首,“前一阵脑子里每天都绷着一根弦,清点库银时更是眼睛都花了。我就没见过那么多的银子,后来看到那层银光都想吐。还好有王爷在,今年总不至于再库银清点一回。”
    福王冷哼,“那是当然。”
    说完,福王又一拍桌子,“胡阁老要是不同意,本王就再去掀他一张桌子!”
    所有人心下大定。
    萧景曜余光扫过府兵们闪烁的眼神,顿时有了几分猜测,神态更为放松,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绞尽脑汁给福王吹彩虹屁。
    没过几天,萧景曜便发现府兵们又恢复到了他刚来户部时的雀跃神情。
    萧景曜按兵不动,继续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离开。
    又过了五天,萧景曜悄悄对福王说道:“殿下,明天就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福王精神大振,又跑去找胡阁老。
    胡阁老阴恻恻冷笑一声,磨刀霍霍向蠹虫,“本官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些王八犊子,竟然敢在本官眼皮子底下弄鬼!”
    萧景曜想了想,特地求了福王,让他明天请位太医在户部侯着。免得胡阁老一个激动就晕了过去,大家还得手忙脚乱将他送去医馆。
    福王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问萧景曜,“这事儿竟然还有生命之忧?”
    萧景曜无奈,“胡阁老毕竟年纪大了。”
    老人家经不起刺激啊喂!
    福王摸了摸脖子,十分愉快地决定,“本王也受不得刺激,是得请个太医,再多拿些吊命的药材过来。”
    可以说是考虑的非常周到了。
    第二天,萧景曜神色如常地将府兵放进库房。散值后,府兵按照原来那样,进入受检查的小屋子,让其他郎中查看他们没有偷盗任何一锭官银。
    在他们进去时,胡阁老不知什么时候,带了一队人来到了库房,定定地看着萧景曜,伸手往后面指了指,“你想让他们做什么,尽管吩咐吧。”
    萧景曜张了张嘴,又戴上了痛苦面具。救命,他该怎么告诉这些人,进去后去查看府兵们的肛/门?
    萧景曜表面淡定,实际上大脑已经开始放空。他是谁?他在哪?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萧景曜整个人的灵魂都在震颤。
    但没办法,该面对的,还得要面对。
    萧景曜闭闭眼,狠狠心,点了那个站在最前面的兵,示意他附耳过来,小声说了此事。
    对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震惊地看着萧景曜,整个人都不好了,仿佛被车狠狠创了,走路都在打飘。
    福王继续好奇,“你对他说了什么?”
    萧景曜微笑道:“只是一点小事而已。”
    说完,萧景曜便不再搭理福王,而是看向胡阁老带来的那队护卫,“进去吧,仔细查,一个都别放过。”
    对方的表情还有些茫然,却还是下意识地领命进了屋子。
    福王心里就像有只猫爪子在挠一般,不住地往萧景曜身边凑,压低了声音问他,“你确定你的猜测是对的?要是把这事儿办砸了,父皇都不会饶了你。”
    库银失窃,简直是给了朝廷一巴掌。正宁帝就算是尊菩萨,这会儿都该变成怒目金刚大杀四方了。萧景曜能顺利破案,那还好说。要是破不了,那萧景曜先前在正宁帝面前积累下的那么多好感值,说不得就得一把子清零。
    不得不说,萧景曜还是有点子疯狂在身上的,喜欢的就是这种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悬崖走钢丝的刺激感。
    胡阁老同样心下难安,焦躁地在屋里走了一圈,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萧景曜,虽然没说话,但他眼中的担忧,就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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