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更是乐呵呵地开口道:“有胡阁老在,我们户部的账目怎么可能出大问题?这阵子大家也辛苦了,今晚本王在天香楼设宴,好酒好菜管够,你们可都要来啊!”
    萧景曜第一个响应,“这么好的事,大伙儿当然不能错过。走,去吃大户!”
    福王忍不住笑骂一句,“合着你把本王当成冤大头呢!”
    萧景曜挑眉,“殿下口口声声说要请大家喝酒,总不能到最后还要我们出银子吧?”
    “其他人本王肯定不为难他们。你嘛……说不准本王就把你押在那儿抵酒钱了!”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胡阁老也忍俊不禁,盘旋在户部上空的阴云终于被日光破开。
    十分精通顺杆爬这项技能的福王顺势看向胡阁老,“您也一起来!”
    胡阁老摇头失笑,“我要是过去,你们连酒都喝得不尽兴。”
    福王笑嘻嘻道:“原来您也知道这段时间给了我们不少脸色看啊?这不得自罚三杯?”
    胡阁老是真没见过福王这种二皮脸的家伙,一时间竟哽住了,恼羞成怒,“怎么,还要我求你们谅解吗?”
    福王皮了一下很开心,看到胡阁老不舒坦后更加开心,拽着萧景曜的胳膊刺溜一下往外跑,嘴里还嚷嚷道:“下值了,快跑!一起去喝酒啊!”
    萧景曜总感觉福王生错了时代。搁后世,福王这样的,妥妥是能整顿职场和傻逼老板的厉害人物。
    福王没什么架子,就算刚来户部当值,和福王不太熟悉的人,到了宴席上,也不会觉得拘谨。
    这时候就能看出各自的性格了。举着酒杯恭敬又不失热络,甚至还有一丝丝谄媚,过来给福王敬酒的,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几杯酒下来,就开始跟同僚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完美融入同僚中,不管走到哪儿都能迅速将场子给热起来。
    也有不善交际的,一来就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夹菜都只夹面前的菜,有人来敬酒就跟着端杯,尬笑几声,连几句吉祥话都不会说,实诚地将酒喝完,又坐了回去。
    萧景曜坐在福王旁边,福王自然是坐主位,眼风一扫,自然就将这众生百态扫入眼中。
    萧景曜见多了这样的场景,社牛和社恐,上辈子萧景曜的公司也有一大堆。萧景曜已经见怪不怪。
    福王倒是往萧景曜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对萧景曜说道:“看到那个风头最盛的人了吗?我觉得他适合去御史台。他身边那个,虽然在笑,我总觉得他阴恻恻的,可能更适合去锦衣卫的地牢,用正当手段去折磨罪大恶极之人,别把歪心思用在常人身上。”
    萧景曜惊讶地看着福王,“殿下不觉得心思阴暗的人不可重用吗?”
    福王更惊讶,“谁还没个心思阴暗的时候?本王给了他一个释放阴暗心思的去处,不就正好一举两得吗?既让他发泄了阴暗的情绪,又能让罪犯招供,多好!”
    萧景曜这回是真的对福王刮目相看了,给了福王一个赞赏的眼神,真心实意地敬了福王一杯,“殿下心胸宽阔,是大家之福。”
    福王却道:“不是本王心胸宽阔,是父皇心胸宽广,自信能驾驭得了任何性子的臣子。就算是一匹恶狼,在父皇手中,也会成为一条听话的狗。”
    还是那句话,科举考试只是筛选掉了学渣,并未筛选掉人渣。有的人才高八斗,也不妨碍他是个人渣。偏偏这样的人还能力超群,上位者在这样能力超群能被管住的人渣和庸碌之人中,会更倾向于用前者。
    前者能力更强,是真的能帮上位者解决问题。至于人品问题嘛……说句阴暗点的,这种人渣那么多小辫子,只能依附帝王的信任和宠爱而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若是到最后出了问题,这么多的小辫子,帝王都不用再给他罗列什么罪名了,凑一凑立马能将人下大狱,然后送上全家消消乐套餐。
    萧景曜发自内心地赞叹,“陛下竟然在教导您政事之后还不动怒,果真是慈父。”
    福王诧异,“这还用教?父皇平时就是这么干的啊,多看看就明白了。”
    萧景曜:“……”
    这话没法聊了。
    萧景曜重新起了个话头,“太子殿下的身子好了许多,这些时日在早朝上见他面色红润,眼神湛湛,便知他精神很是不错。只是那体格,好似又威武了一些?”
    “你干脆直接说大哥又圆润了一圈得了。”福王哈哈大笑,和萧景曜碰了碰杯,“身形圆润点也没什么不好,更威严。我看大哥也挺满意。”
    萧景曜想到太子那一步三喘的做派,脑袋上就忍不住挂了几根黑线。胖成太子那样,肯定到了影响健康的程度了,三高立马找上门来。搁后世,体检报告都要亮红灯。
    奈何太子和正宁帝都很满意,萧景曜这个小官当然要明智地选择闭嘴。
    说起来,自从秋兰围场遇刺之后,正宁帝对太子的态度好像就冷了一点来着?
    萧景曜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终于想明白了这个细小的关窍。
    不管是太子还是宁王,从秋兰围场之后,貌似都被正宁帝给冷待了一点点?只是正宁帝一向是个慈父,其中的细微差别,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出来。萧景曜时不时就靠着记忆挂来个情景重现都没察觉到这一点,其他人更加发现不了。
    萧景曜顿时觉得碗里的饭菜都不香了,心中警铃大作。天家的父子关系,一个搞不好就会血流成河的啊。
    萧景曜已经开始头痛了。
    酒足饭饱后,萧景曜正想回家,便听到有人趁着醉意暧昧地笑道:“良辰美景,不如再去寻个温柔乡?”
    这一顿饭下来,赴宴的人至少醉了一半。酒壮怂人胆,酒后也容易暴露本性。在他们清醒的状态下,有福王在这里,他们必然不敢说出这种话来。不过几杯酒下肚,那真是向阎王借了几个胆子,喝醉前我是京城的,喝醉后京城是我的。不过是提议去寻个温柔乡而已,多大点事?
    那人还好死不死地问到了萧景曜面前,迷蒙的眼睛努力地看着萧景曜,眼巴巴地等着萧景曜的回答。
    萧景曜顿时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不必,家中父母还在等我回去,不好让他们久等,累得父母伤身,反倒是我不孝。”
    对方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消化完萧景曜这段话,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听到后面的不孝两个字,对方也不再纠缠,摇摇晃晃地走到福王面前,自信一笑,“兄弟,同去吗?”
    福王还是第一次碰上胆敢和自己称兄道弟的官员,见对方醉得不轻,明显没了理智,福王也不好跟醉鬼计较,只是扭头给了护卫一个眼神,“将他架出去!”
    神智清醒的同僚们都对这位同仁投去了敬佩的目光。对着皇子称兄道弟,你这是喝醉了去找醉仙借了百八十个胆子吗?
    有福王在,还清醒的人自然不会应了那人的提议,但喝醉的人也不少,还真有几个脑子已经离家出走的家伙,晃晃悠悠地跟在那人身后出了门。
    萧景曜的脑瓜子又开始嗡嗡了,实在搞不明白这帮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虽然其他人面色如常,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只是碍于福王在场,哪怕是装样子,也要装出自己本性高洁不是那等耽于女色之人。
    萧景曜还是觉得十分一言难尽,那几个人萧景曜也有些印象,领头那个是户部的老人,这一次户部的清洗并没有波及到他,平日里也算是个勤恳细致的人,萧景曜甚至还听到过他同别人聊起过妻子和孩子,说他能有今日,全靠他妻子这么多年对他不离不弃,听着还挺深情。
    结果就这?
    萧景曜都想冷笑。如果这也算深情的话,那后世真的遍地是情圣了。
    奈何在现在的价值观中,这人的行为还真挺深情。发达之后不抛弃糟糠之妻,美谈啊!
    对此,萧景曜只想冷笑。妻子陪着丈夫吃糠咽菜尝尽苦楚,对丈夫不离不弃是应该的。丈夫一朝得势,不抛妻弃子就是好丈夫,能成为一桩美谈。
    这个美谈的门槛可真低。
    或许有人穿越到古代后,美滋滋地开始三妻四妾,寻花问柳,觉得这是天堂。但萧景曜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同理心,但凡看一眼这个时代的女子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面临着怎样可怕的环境,萧景曜都没办法堂而皇之地将自己快乐建立在妻子的血泪之上。
    对弱者的剥皮拆骨,只会让强者更加面目可憎。
    萧景曜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萧子敬和萧元青再不着调,也没往家里领个侍妾,或者是跑去青楼当恩客。
    顾家同样家庭关系简单,没那么多复杂的弯弯绕绕,顾明晟也只有吴长缨一人。几个儿子有样学样,都是不爱女色之人,枕边人唯有妻子一个。
    萧景曜先前在正宁帝身边当中书舍人,那个紧要的位置,总不至于有人醉醺醺地跑来邀请他去逛青楼。
    官场同僚大多都是面子情,互相来往时,总归会披上一层人皮。萧景曜见多了正人君子,又不怎么关注他们的后院,还以为大家还是有那么一点节操在的。谁知道就让他见到了一些正人君子酒醉后的丑态呢?
    萧景曜心下叹气,转头看向福王。
    福王翻了个白眼,“莫非你也想去?想去就去,难不成还要本王给你付银子不成?”
    萧景曜无奈,“天色不早了,明天还要当值,不如就此散去?”
    福王也没了兴致,摆摆手示意众人随意。没过多久,厢房里的人就走了个精光。
    福王瞥了一眼还留在厢房中的萧景曜,“不是说要回家?”
    萧景曜淡淡道:“难道不是殿下有话想对我说?”
    那眼神使的,萧景曜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福王右手撑着下巴,手指在下巴上挠了挠,状似不经意地提醒萧景曜,“顾将军一家都是爱重妻子的人。本王若是没猜错,现在你身边得用的护卫,都是顾家给的吧?”
    萧景曜淡淡道:“我们萧家,同样也是爱重妻子的人。”
    “那本王就放心了。快回去吧,本王也困了,正好回府歇歇。哎哟,明天指定起不来,我那些账本,全都交给你了!”福王的话刚说话,人都已经脚底抹油溜出了房门,都不给萧景曜反对的机会。
    萧景曜忍不住翻白眼。
    回去的路上,萧景曜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明月,官袍被大风吹得猎猎作响,正好让脑子保持在最清醒的状态,登上马车,让护卫赶紧驾车回家。
    只是车驾到一半,萧景曜便听到外面传来的救命声。
    萧景曜眉头一皱,掀开帘子一看,正好看到一名女子仓惶地朝着马车奔来,身后追着的是好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那女子见了萧景曜,苍白惹人怜爱的脸上顿时爆发出强烈的期冀之色,拼命往马车前一扑,“恩公救命,妾是附近农家的良家女子,他们想要逼良为娼!”
    赶车的护卫下意识地挡在萧景曜面前,萧景曜瞧了一眼对方如葱根一般的手,掩去眼中的冷意,淡淡地吩咐护卫,“继续赶车。”
    护卫长松口气,应了下来,马鞭一抽,就要绕过这名女子。却不防对方突然往车上扑来,护卫察觉到了杀气,下意识地用力朝着对方挥了一鞭子。然而对方却不避不躲,任由这一倾注了护卫全力一击的鞭子落在她身上。
    护卫暗道一声不好,对方已经像只破碎的蝴蝶一样飞了出去,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追着那女子而来的壮汉们登时分成两拨,一拨人去查看那女子的情况,往对方鼻子下一探便哭嚎了起来,“小妹啊,你怎么就去了?”
    另一拨人围住了萧景曜的马车,说什么都不许他们离开,“杀人偿命!你们还我小妹的命来!”
    护卫担忧萧景曜,紧紧将萧景曜护在身后,暗处的护卫也现了身,警惕地看着这几人,大有对方一动手就将他们拿下的架势。
    萧景曜皱眉,冷静道:“先将那位姑娘送去医馆……”
    “你放屁!我小妹都没了气息,哪个医馆的大夫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你们还我小妹命来!”
    六个壮汉全都围了上来,死死瞪着萧景曜,愤怒地喘着粗气,举起了钵大的拳头,就准备同萧景曜拼命。
    护卫们瞬间将萧景曜护在身后,同这六个壮汉动起手来。
    萧景曜的护卫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这几个壮汉虽然身强力壮,却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没过多久,护卫们便将他们都放倒在地。
    这边的打斗声引来了巡逻的衙役,对方见到衙役到来,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呐喊,“杀人了——”
    萧景曜正要解释,就见衙役的灯笼之下,五名壮汉口吐鲜血,死不瞑目,不远处的女子嘴边有血迹,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无,胸膛没有一丝微弱的起伏。
    只剩下刚刚那个叫嚷着杀人的壮汉,同样是一脸血,模样十分凄惨,站都站不起来,咬牙向衙役爬去,“大人,求大人为草民做主!”
    萧景曜遽然变色。
    护卫们同样脸色大变,“不可能,我们动手时都收着力道,绝不可能伤人性命!”
    大理寺卿不知什么时候骑着马出现在了现场,看向萧景曜的目光中有着疑惑,但地上那几兄妹的情形实在太过凄惨,大理寺卿也只能对萧景曜拱手道:“人命关天,怕是要劳烦萧大人往大理寺走一趟了。”
    萧景曜如何不知自己这是落进了别人的圈套里。但是一出手就拿六条人命给自己下套……
    萧景曜闭了闭眼,脑海中都是那几兄妹惨死之状,深深握拳,指甲掐进肉里的疼痛让萧景曜格外冷静,对着大理寺卿点点头,认真道:“下官这次属实是飞来横祸,还请大人还下官一个清白。”
    秦大人叹了口气,“若你真是被冤枉的,本官一定还你个公道。”
    萧景曜又抱拳道:“可否劳烦大人让人给我家中传个信,以免家人担心。”
    这点倒不是什么难事,秦大人见萧景曜愿意配合,自然是点头同意。
    按照规矩,萧景曜确实该同秦大人去大理寺。奈何萧景曜现在不知道下狠手算计他的人是谁,对秦大人也带着几分防备,不敢轻易相信他。
    谁知道进了大理寺,又有什么东西等着自己呢?
    萧景曜疯狂头脑风暴,抽丝剥茧分析自己干的所有事情,不断猜测自己到底得罪了谁,最有可能对自己出手的人是谁,又一个个将浮现出的名单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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