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价值千金的钻石项链’?小孩子不懂看不出来,您可别以为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傻瓜。就您手里那条项链,假钻镀金,拿到珠宝店去,三十达尔克都卖不到。”
    “你,你胡说——”
    “我劝你最好适可而止,不要以为认识个小警察就可以颠倒黑白。这里是警察局,既然想要装得像个人上人,至少行为举止显示出一点受过教育的痕迹——刚刚你说的话这位警官都听在耳里,如果你执意要起诉这孩子,就请让警察将赃物收走作为证据,到时候自然会有相关的鉴定人员来判断这条项链价值几何,够不够送这孩子进去蹲监狱。”
    女人当即就迟疑了,她攥着项链咬牙切齿,最后重重地哼了一声,故作高傲地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离开了。
    躲在伊芙身后的小男孩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一改先前的怀疑和抵触,十分乖巧、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伸出手,隔着警察局还算赶紧的毛毯抱住伊芙的手臂,仰起面庞,用一种既崇拜又真诚的语气问道:“真厉害!你怎么知道那条钻石项链不值钱的?”
    早知道那条项链连三十达尔克都没有,小男孩绝不可能花那么大的心思将它从一个麻烦的女人身上偷过来,最后还在这里被对方狠狠羞辱了一番。
    “告诉你,然后让你下次更加精准地找到猎物?”
    伊芙斜着眼睛瞄了他一眼,一句话便戳穿了对方的小心思。
    小男孩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但他却没有反驳。
    虽然他知道,此时此刻就地装委屈做戏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莫名的,他一点都不想对刚刚保护了自己的伊芙撒谎。
    “如果真的是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那么当她拿到项链的时候,应该会第一时间用专门的布料仔细地擦拭并且对着光线认真检查钻石表面的划痕。”
    大约是对小男孩没有撒谎敷衍自己的表现稍微有些满意,伊芙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自己的判断依据。
    “原来如此。”小男孩恍然大悟,“而那个女骗子一上来,根本就不在乎钻石项链是否受损,反而只是一味地嫌弃项链脏并且索赔。”
    伊芙沉默了一下:“她骗你的确是她的不对,但是你也的确做了应该被起诉的事情。今天只不过是运气好,大家都同情你并且没有追究。”
    当然,失主们没有追究小男孩的另一层原因还有他一看就不像是能赔得出钱的人,花钱雇人追究一个流浪孤儿偷窃的问题,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男孩也很清楚这一点,他冷笑一下:“他们并不是同情我,他们只是知道我赔不出钱,不想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罢了。如果这里不是警察局,他们一定会狠狠揍我一顿发泄怒气。”
    奇怪的自尊心让小男孩将偷窃当成了一种维持生计的手段,有的时候,他宁可去偷盗也不愿意接受那些有钱人的怜悯和施舍。
    可是另一方面,很多时候他又无法拒绝这样的施舍。巴林特虽然远离战火,局势相对稳定,但同样治安也更加严格,地头蛇混混们的势力范围划分非常明确,如果他想要帮助自己还有几个朋友交得起他们所谓的保护费和安家费,便连一分钱都不敢错过。
    “就算他们因为生气狠狠揍你一顿,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在伊芙和小男孩之间的气氛稍微有些缓和的时候,尤里冷漠中暗藏着不爽的声音及时插入了对话。他一边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伸出修长的腿直接挤到了二人中间,小男孩不得不松开了伊芙的手臂,被迫退到了一边。
    “那些被你偷走财物的人,他们当中虽然有丢失一些钱也不至于揭不开锅的中产人士,但同时也有不少是吃完上顿没下顿,又或者是拿着钱等着给家里人买药看病在穷苦人家。他们之所以参加游行,也并不都是闲的没事干,而是他们将自己未来十年的希望寄托于即将当选的总统,以及他们身后的党派所代表的阶级利益。”
    就在刚才,一位穿着单薄、情绪几乎要崩溃的母亲千恩万谢地拿回了自己的钱包——她只是一时激动才跟着人群加入流行,为和平党派呐喊造势,却不料在短短二十分钟内就丢掉了装着自己给孩子买药钱的钱包。
    如果不是因为警察让大家检查身上的财物,有丢失的人可以去警察局领取,她可能会当场昏厥过去。
    尤里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姐姐约尔为了满足他用新课本上学的梦想,千辛万苦地去打工然后兴致冲冲地去到了书店,却在半路上被人偷走了钱包。
    尤里记得那天晚上,约尔比平时更晚地回来。一向阳光积极、仿佛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不会被打倒的约尔,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悲伤和失落,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本七成新的二手书,双手因为在餐厅里洗了一晚上的盘子而冻得通红。
    因为给弟弟买新课本的钱被人偷走,约尔不能让弟弟明天上学没有课本,只好大晚上打小时工挣够了买二手书的钱。餐厅的老板知道他们姐弟俩相依为命,他仗着约尔年纪小能打工的地方不多,故意给她很少的工钱,约尔不得不做成年人三倍的工作量才能拿到钱。
    饶是如此,温柔的约尔回到家仍然觉得十分对不起弟弟。她忍着委屈的泪水,努力回避着弟弟期待的视线,害怕看见小尤里因为没有新课本明天又要被同学嘲笑的失落模样。
    殊不知,刺痛尤里的,从来都不是学校里同学们的嘲笑,而是约尔那双通红的小手,还有她自责万分的神情。
    战争孤儿们可怜,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下,努力遵守规则生活的穷人们难道就不可怜吗?
    尤里知道,无论如何,自己跟姐姐当时的处境都比眼前的小男孩强。
    因为约尔的强大支撑,他自己从未像伊芙那样感受过流浪孤儿的苦楚,所以现在他也没有立场去指责因为没有长辈,也没有姐姐教导,价值观发生偏差的小男孩——但这并不妨碍他讨厌小偷。
    虽然是依靠着姐姐约尔,但是至少有一点,那就是无论多么辛苦,他都始终不曾通过伤害他人的方式获得不正当的财富去维持自己的生活——尤里认为,这一点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如果之后真的要领养这小子的话,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教会他这一点。
    尤里瞥了一眼小男孩,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办法,谁让他的经历跟伊芙太像了呢……从某种角度来说,或许对于伊芙而言,拯救这个小男孩,就是拯救曾经的她自己吧?
    虽然她现在失去了记忆,但是对于有着相似经历的人,共情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说得自私一点,尤里可不想要在这种事情上被伊芙讨厌。
    不过领养归领养……
    “这里的警察局分局长是我以前在军校的前辈,一会儿我会先去跟他了解一下关于流浪孤儿领养的事宜……你小子!不准趁我不在就随便抱伊芙!就算以后她真的成了你妈妈也不准那样抱!”
    第105章 mission 105 好家伙!失忆……
    次日, 东国保安局。
    “……所以你是真的打算领养那孩子?我说你们俩,结婚还不到一个星期吧。”
    中尉有些无语地放下了手中的领养申请文件。
    他看着眼前神色坚定的尤里,稍微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 突然眼神犀利的抬起头:
    “你们俩, 不会是被诊断出了什么不孕不育症吧?”
    “……您在说什么呢,中尉。”
    尤里有些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拳头, 他皮笑肉不笑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 深吸了一口气:“我和伊芙只是非常同情那个孩子罢了。”
    中尉对于尤里的同情心显然不是很相信。
    “同情?尤里你?”
    同情心丰富可不是保安局的招人标准,当初他将这小子招揽过来的时候, 可没发现他还有这个缺点, “同情那个孩子的应该只是伊芙小姐吧?”
    尤里没有反驳中尉的话, 只是固执地纠正他道:“她现在是布莱尔太太了。”
    中尉举起手做了个认输的动作:“好吧好吧。所以布莱尔少尉你,只不过是想要让布莱尔太太开心才领养那个小男孩的吗?”
    尤里在直属上司面前大多数时候都十分坦诚:“差不多吧。”
    如果不是因为伊芙对那个小男孩太过于共情,就算他一定要领养,至少也要领养一个吉娃娃丫头那样的小女孩。
    “虽然你们俩的条件并不是那么符合领养孩子的标准,不过现在的时局你知道的, 领养机构根本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不过有一点我必须再提醒你一下,尤里, 你们迟早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只不过是多供一个孩子生活和读书,让他上完学罢了。当初我姐姐还是个孩子就能做到的事情,没理由现在我跟伊芙就做不到。”
    中尉见他心意已决,自然也不多说。他收起了文件。
    “行吧,你的意思我会帮你跟领养机构那边说的。不过正规途径恐怕会耗费一些时间,再加上你身份特殊,我们会对那个孩子也稍微做些调查,所以你和布莱尔太太恐怕要稍微等等了。”
    中尉这一次故意加重了“布莱尔太太”几个词,然后他就看到了尤里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副仿佛猫咪被顺毛抚摸一般幸福沉醉的表情。
    中尉:“……”
    行吧。
    看来尤里已经成功加入了他们保安局这帮老婆奴的行列, 也算是跟局长步调统一了。
    他们很快换了个话题。
    “莱昂纳多·哈普恩的审查基本结束了,他的叛国罪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逃不掉了。”
    中尉一边说着,一边动作自然流畅地伸出手去打开装着雪茄烟的盒子,刚想要拿出一支咬住,余光突然瞥见尤里皱了一下眉头,不着痕迹地向后避了避。
    中尉的动作瞬间一顿。
    因为是刚刚才讨论过的话题,所以男人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他捏着雪茄烟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喃喃道:“看来你们还真是急着想要孩子啊……算了。”
    他于是将雪茄烟又放了回去。
    “言归正传。如果莱昂纳多·哈普恩的叛国罪正式宣判,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统一党无论是在政府的势力方面,还是民众威望上,都将上升一个台阶。”
    尤里低声说道。
    保安局这一次算是间接狠狠帮了统一党一个大忙。
    莱昂纳多·哈普恩虽然不是和平党派的人,但由于他先前一直在跟德斯蒙家族势力支持的一个官员争夺财政部长的职位,所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统一党站在一边。
    新上任财政部长是统一党的人,这样的实权部门在政府内部和东国高层之间会产生多么巨大的影响力,这一点不言自明。
    再加上,在正式背叛格莱彻家族之前,莱昂纳多一直表现得对家族十分忠心。在他的推动下,财务部门出台了一系列对格莱彻家族有利的经济政策,而格莱彻家族的老首领又是立场坚定的和平党派人士,他不但多次派遣保镖保护和平党派的重要人士,同时也将大量资金投入到了和平党派的竞选资金中。
    这样一来,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莱昂纳多对于和平党派的帮助绝对不容小觑,而且他还是格莱彻老首领寄予厚望的养子。
    如果不是莱昂纳多后来狠狠背叛了格莱彻家族,差点杀死格莱彻夫妇还有他们的孩子,血洗了格莱彻家族的主宅,阴差阳错地让格莱彻家族顺利与他切割了关系,他被判刑的影响绝对会让和平党派的民调直接下降至少五个百分点。
    “那个家伙……他绝对是一早就算到了这一点。”
    尤里一边说一边眯起了绯色的瞳孔,神色危险。
    保安局上层虽然有不少人跟统一党关系不错,但是他们身为这个国家的特殊机构根本没有站队的必要——反正无论是哪一边上台,短时间内都不可能撼动保安局的势力。
    但因为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保安局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从局长往下对此都十分愤怒。
    所以这一次其实局长早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对方是谁,胆敢践踏保安局的尊严,他们都一定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从提拉蒙庄园事件到歌剧院事件,事到如今保安局早已经是骑虎难下。他们花费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调动了那么多的资源,几乎整个巴林特,包括西国外交大使馆的人们都知道保安局的威信已经岌岌可危。
    好不容易抓到罪魁祸首的莱昂纳多,如果保安局不对他严惩,恐怕真的就会成为整个东国乃至于周边其他国家都耻笑的对象。
    但是现在为了公安局自身的名誉,他们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保安局这一箭不但非射出不可,还要快狠准地射中对方的心脏,血流如注,穿肉见骨,必须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跟保安局做对将会是怎么样的下场。
    在他们所有的人还在将目光聚集在真相以及莱昂纳多背后的高层身上时,恐怕德米特里厄斯·德斯蒙早就预料到了现在的局势。
    他早早布局,就是为了在这关键的一刻,将全局所有的棋子串联在一起,逼得保安局不得不为他做马前卒效力,帮助他兵不刃血地解决他的对手,狠狠打压和平党派。
    这样一来,统一党原本因为多诺万·德斯蒙被调查而陷入被动的局势,便会在一夜之间扭转。
    “德米特里厄斯·德斯蒙吗……原以为他不过是他老爹手里一刻光鲜亮丽的棋子,想不到居然看走了眼。”
    中尉一边叹息,一边还是将莱昂纳多·哈普恩的审讯结果递了过去。
    “尽快整理一下,然后对外先公布我们初步的调查结果吧。这也是局长的意思。”
    中尉递给尤里的材料有两份,一份是让他对外公布的,一份是让他接手继续调查的——毕竟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是局长点名要尤里来办的。
    先前尤里因为车祸受伤,现在终于归队,中尉自然没道理再给下属打工。
    尤里打开了保安局对外公布的那一份文件,他粗略地看了一下内容,跟他想象中的差不多。大概意思就是莱昂纳多就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背叛国家、资金外流、非法人体实验等等……总而言之,一切罪责止步于他身上。
    和尤里之前猜测得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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