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今日沈昭的生辰宴,她筹备多日,珍品果馔更是精挑细选,处处透着精致细心。
    只是皇后不曾想到,筵席上竟会出现那样不堪的一幕。众目睽睽,皇帝和一名宫人衣衫不整在那小舟上云.翻.红.浪。
    偏偏那宫人还是她先前送去沈砚殿中那位。
    皇后恼羞成怒,明知这事是沈砚所为,却还是强压着怒气将那宫人带回坤宁宫,想着不声不响将人解决干净。
    前脚皇后将人提到坤宁宫,皇帝后脚就到了。
    长条案几上的鎏金珐琅兽耳三足香炉香烟缭绕,香炉点着安神香。
    早有侍女为皇后捧来薄荷宁片,清透的薄荷香弥漫在鼻尖,皇后心中的愤懑却并未褪去。
    她咬牙,望向上首那抹明黄身影,垂眸掩去眼中的恨意。
    “陛下,这女子祸乱后宫,实在不堪。陛下乃贤明君主,若是因这女子……”
    皇后抬手,捏着丝帕轻拭去眼角的泪珠。
    皇帝不为所动。
    常年流连后宫花丛中,皇帝的身子早早被掏空,这几年一日不如一日。面容浮肿,遇上那事,还得小太监亲自送妙丹过去。
    偏偏皇帝荒淫无度,有时甚至宣两三个嫔妃一起,性质高的时候,连寝殿宫女也逃不过。
    下首的女子闻言,身子颤颤发抖,哭着往前跌去:“——陛下!”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轻薄衣衫缓缓滑落,露出白皙细腻的肩膀。空中隐约有淡淡的花香弥漫,闻着如痴如醉。
    “陛下,奴婢真的是心悦陛下……”
    女子眼中蕴满滚滚泪珠,那双眸子似天上繁星灼目,莹白手指轻攥住皇帝袍衫,满头青丝垂落,白净莹润的脖颈露在空中。
    那上面,还有浅浅的红痕。
    皇帝一时看入了迷,伸手想要去揽人:“爱妃……”
    “——放肆!”
    殿中骤然落下皇后一道呵斥,掌心重重拍在案几上,她怒不可遏,顾不上往日装的端庄贤良,“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她拖下去,省得脏了本宫和陛下的眼!”
    当即有嬷嬷上前,猛地甩了那女子一巴掌,生拖硬拽,要将女子往宫外拖去。
    寝殿回荡着女子凄厉的哭声,如歌如泣。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推开拽着自己的嬷嬷,一头扎进皇帝怀里。
    女子身上芬香浓郁,沁人心脾,皇帝不由有几分心神荡漾。
    她小声啜泣,从皇帝怀里抬起头,半张脸高高肿起,却还是难掩丽质。
    “陛下,奴婢真的心悦陛下已久。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敢求侍奉陛下左右。今夜得以见龙颜一面,奴婢此生无憾。”
    女子往后退开半步,忽的从发间抽出一支金镶玉步摇,猛地往脖颈扎去。
    电光石火之间,皇帝猛地起身,眼疾手快夺走女子手中的步摇。
    “荒唐!朕何时怪罪于你?”
    步摇清脆落在地上,女子哭哭啼啼,捂脸扑在皇帝怀里:“陛下,奴婢好怕。奴婢只求皇后娘娘高抬贵手,若是能留在陛下身边,奴婢做牛做马也愿意。“
    如凝脂的手搂着皇帝臂弯,皇帝早乐不思蜀,忘了今夕何夕。
    往日他都是靠着那妙丹,今夜却意外发现了新的乐子,自然不舍将新到手的美人丢开,搂着好生安慰
    一番。
    皇后目眦欲裂:“陛下!”
    指甲掐得掌心生疼,沈砚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女子是皇后亲自过目的,相貌性情,琴棋书画,都是皇后派人一一教导,就连帐中那见不得人的手段……
    皇后脑中昏昏沉沉,恨不得当即将人拉下去斩了。
    女子挽着皇帝衣袂,声音娇柔:“陛下……”
    皇后冷声:“陛下!今夜赴宴,一众宾客都瞧见这女子的不堪……”
    “——闭嘴!”皇帝老态龙钟,单是吼出这一声,身子早摇摇欲坠,脚步虚浮。
    “怎么,皇后的意思,是朕连宠幸一个美人都不能吗?”
    皇后跪坐在地,俯首告罪:“陛下,臣妾冤枉啊陛下,臣妾忠心耿耿,一心只为陛下……”
    “够了!”皇帝不耐烦,冷笑两三声,“当初朕也在那小舟上,依皇后之意,朕莫非也是不堪的不成?”
    皇后连声求饶:“臣妾不敢!”
    皇帝搂着女子往外走,不曾朝地上的皇后看一眼:“余美人深得朕心,即日起册封美人,赐玉庭轩。”
    皇后双目瞪圆,彻底跌坐在地:“陛下、陛下不可……”
    满庭雨声淹没了皇后的哭声。
    ……
    “殿下,这是余美人刚才托人送来的。”
    岳栩屈膝跪在下首,毕恭毕敬将一物送上,又轻声传达余美人的话。
    “余美人谢殿下不杀之恩,日后定为殿下马首是瞻……”
    书案后,沈砚双眸轻阖,天色将明未明,一夜未睡,沈砚眉眼半点困意也无。
    匀称指骨轻轻在案沿上轻敲,心不在焉听着岳栩的回话。
    案上摆着的,还有密探送来的信件。
    云影横窗,窗棱支起支摘窗一角,隐约可见园中的茫茫夜色。
    雨声骤歇,竹梢轻垂着晶莹雨珠,欲坠不坠。
    紫檀嵌理石插屏伫立,层层青纱帐慢拂动,倏地,内殿传来极轻极轻的一声轻咳。
    那人虽是极力掩饰,咳嗽声压得极低,然沈砚同岳栩都是练武之人,怎会听不出内殿那人还醒着。
    岳栩皱眉,面露凶狠警惕,右手抚至腰间佩刀,他无声朝沈砚做了个口型:“殿下……”
    他还是不懂,今夜密谈,沈砚怎会不避开宋令枝,连密探送来消息沈砚也不避讳。
    斑竹梳背椅上的男子缓慢睁眼,那双如寒冰眸子难得显露笑意。
    沈砚声音轻轻:“出去罢。”
    岳栩面露怔忪,转眸凝视帐幔后的昏暗,眼中浮现几分不解。
    到底不敢质疑沈砚的话,岳栩拱手,应声退下。
    光影交织,转过紫檀插屏,隐约可见榻上单薄的一道黑影。
    宋令枝背对着沈砚,青丝轻垂,女孩埋头藏在锦衾之下,双手紧紧捂着耳朵,深怕听见外间的谈话声。
    无奈喉咙实在不舒服。
    掩唇又轻咳一声,蓦地,挡在头顶的锦衾缓慢被人拉开。
    宋令枝身影一怔,转眸,对上沈砚深沉的一双眼睛。
    她心口骤停:“殿下……”
    思绪回笼。
    意识到沈砚方才同密探商谈的是朝中要事,宋令枝心间一颤,慌忙撇清:“殿下,我什么都没听见……”
    雨歇风止,摇曳烛光映照在帐幔上。
    沈砚坐在榻边,逆着光,宋令枝瞧不清他脸上的情绪。他垂首,低垂的黑眸淡漠无波,宛若古井深沉。
    垂落的手掌尚未碰到宋令枝,宋令枝先一步偏过头,落在沈砚掌中。
    沈砚勾唇,喉咙溢出一声笑。
    那笑极轻极轻,落在宋令枝心中,却像是掀起惊涛骇浪。
    她屏息凝神,颤栗遍及四肢,攥着锦衾的指尖泛着润白之色。
    宋令枝又一次想起了在雨夜跪着的一众宫人,青石板路冰冷僵硬,迎着倾盆大雨跪上大半夜,膝盖都是废的。
    从潮音阁回来,白芷和秋雁二人站都站不稳,其他宫人亦是如此。
    恐惧和惊恐如影随形。
    宋令枝抬眸,不安望向那双深黑眸子。
    落在头顶的力道极轻,沈砚低下眉眼,唇角笑意淡淡。
    “听见也无妨。”
    青玉扳指在手中轻转,落在宋令枝头顶的手渐渐往下,沈砚指腹抵在宋令枝喉咙,轻轻往前一压。
    登时,周身颤栗渐起。恶心和惊恐一同涌现,随后而来的是挥之不去的窒息。
    短暂几瞬。
    沈砚松开手指,面色坦然对上宋令枝惊恐万分的双目。他语气轻飘飘,带着散漫笑意:“枝枝会同别人说吗?”
    宋令枝疯狂摇头,恶心的感觉积聚在喉咙,她连说话也不敢。
    沈砚淡淡瞥她一眼,不再多语。
    死里逃生,宋令枝撑着榻坐起,捂着心口忍下喉咙的疼痛。
    无意瞥见手背上的红疹,宋令枝诧异睁大眼。
    烛火明灭,本该白净的手背上布满红痕点点,触目惊心。
    宋令枝愕然,下意识抬首欲唤白芷和秋雁进屋。
    倏然一阵头晕目眩,宋令枝只觉两眼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
    土苔润清,雨淅淅沥沥下了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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