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枝面上淡定,转身拱手。
    她脸上涂了厚厚的粉末,又让秋雁在右脸上点上大片红斑。
    触目惊心。
    官兵猝不及防瞧见那一大片红斑,猛地吓一跳:“这什么,吓我一跳。”
    吴四打着哈哈上前,嫌弃将人往身后赶:“滚滚滚,别吓到大人了,长得一副丑样子。”
    宋令枝趁机埋低脑袋,又往后退开好几步。
    瘦弱身影在雨中瑟瑟发抖,颤栗不止。
    官兵目光在宋令枝脸上上下打量:“奇怪,是新来的吗?我怎么没见过。你、你再抬起头来。我怎么觉得这这张脸好像……”
    官兵抬脚走近。
    宋令枝心中咯噔一跳。
    她缓缓、缓缓抬起头,故意别过右脸。
    那片瘆人的红斑又一次落在官兵眼中。
    官兵连着后退好几步,他飞快别过脸:“恶心死了,快走快走!没的脏了老子的眼!”
    宋令枝重重松口气,紧绷的肩颈舒展。
    吴四和她使了一个眼色,转首和官兵说了几句好话。
    “别气别气,今夜若不是寻不着人,小的也不好找他上来,往日他就在后面伺候,大人自然没瞧过他。”
    吴四拱手作揖,好话说尽,“小的这就带他过去。”
    言毕,吴四赶忙带着人朝地牢走去。
    “少夫人,等会小的就在门口守着,少夫人最多半刻钟就得出来,不能再耽搁了。”
    宋令枝咬紧唇,眼前地牢阴暗潮湿,她心中忐忑不安:“我知道了。”
    雨声轰鸣,无数雨珠敲打在头顶上方的廊檐上。
    吴四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宋令枝:“这伞夫人拿着,这里面人多眼杂,恕小的冒犯,不能为夫人撑伞。”
    宋令枝摇摇头:“无事,我……”
    声音戛然而止。
    雨雾飘渺的夜空,一辆马车由远及近,车轱辘声打断了宋令枝的言语。
    方才还和吴四说笑的官兵,此刻却恭敬上前,他故意扬高声:“岳统领,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岳统领,岳栩。
    宋令枝心中一惊,忙忙低下脑袋,连连往后退去。
    雨丝摇曳,岳栩一身玄色长袍,脚踩乌皮六合靴,面容凛然,自马车上而下。
    “都下去。”他声音轻轻,穿过雨幕,目光忽的落到宋令枝脸上,“你,留下伺候。”
    吴四眼眸瞪圆,还想着拿自己替宋令枝。
    倏地对上岳栩冷淡一眼:“还不快滚。”
    吴四不敢多言,抱头如鼠窜。
    安静乌木长廊下,唯有雨声依旧。
    隔着朦胧雨幕,宋令枝望见岳栩毕恭毕敬,挽起车帘一角,撑伞护送一人下了马车。
    那人一身墨绿瑞兽纹素短缎氅衣,眉眼冷淡如山月,一步一步,朝宋令枝走了过去。
    久不在人前露面的沈砚,今夜第一回 踏出寝殿。
    油纸伞自头顶收走,岳栩眼观鼻鼻观心,远远站在廊檐下,不敢往这边投来一眼。
    雨落满耳,只听一声低沉喑哑的嗓音从头顶落下。
    “抬起头来。”
    宋令枝低垂着脑袋,纤长睫毛扑簌如羽翼。
    沈砚漫不经心抚过指间的青玉扳指,一字一顿,“宋令枝。”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抬起宋令枝的下颌,她满面的伪装悉数落在沈砚眼中。
    那双漆黑眸子如阴雨绵绵,晦暗不明。
    指腹轻掠过宋令枝眼角,脸上憎恨的红斑一点点消失在沈砚指尖。
    厚重脂粉覆盖之下,是一张素净白皙的小脸。
    “为了贺鸣,值得吗?”
    宋令枝别过脸,避开沈砚的视线,也躲过沈砚的触碰。
    沈砚眸色一暗。
    宋令枝轻声:“贺鸣是臣妇的夫君,自然值得。”
    这是沈砚第二次从宋令枝口中听到“臣妇”二字。
    他眼中阴翳森寒:“贺鸣乃朝廷重犯,贺少夫人的臣,怕是罪臣的臣。”
    宋令枝眼睫颤栗,却还强撑着,迎上沈砚一双冷冽:“我夫君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且如今大理寺尚未裁断,仅凭一首子虚乌有的诗词,陛下就要给他定罪吗?”
    “……子虚乌有?”
    沈砚冷笑,不紧不慢直起身子,“那诗集如今还在朕的书案上,需要朕打发人取来,给贺少夫人瞧瞧吗?”
    沈砚步步紧逼,长身玉立,颀长黑影落在宋令枝身上,
    宋令枝一步步往后退去,直至后背撞上坚.硬墙壁。
    她撇过视线。
    沈砚垂首,温热气息落在宋令枝耳边。
    “是不是反诗,自有朕说了算。”
    宋令枝扬起脸:“可那诗并不是贺鸣所作。”
    沈砚缓慢收回视线,他低笑:“有证据吗?当日赴宴的宾客,你不是一家家去过了?“
    沈砚眼中冷意尽显,“宋令枝,有谁愿意为贺鸣作证吗?”
    宋令枝无语凝噎:“你……”
    沈砚低头望着宋令枝,指尖的青玉扳指一点点收紧。
    “宋令枝,你总是这样。”
    求了那么多人,却从来没想过自己。
    就像那日上京为宋老夫人寻孟瑞,宋令枝也从未想过沈砚。
    “我求陛下,陛下就会高抬贵手,放贺鸣一条生路吗?”
    大雨倾盆,宋令枝扬起双眸,宛若秋水的一双眸子映着澄澄水雾,倔强决绝。
    沈砚眼眸轻动:“朕……”
    宋令枝轻哂,她笑声低低:“便是陛下应了我,我也不敢相信。”
    她再也不会相信沈砚了。
    从很久很久之前就不再相信了。
    沈砚一双黑眸沉沉,如这漫天雨色,清寒透幕。
    宋令枝福身:“贺鸣的事臣妇会另想法子,就不劳陛下费心了,臣妇告退。”
    雨声遥遥,宋令枝纤瘦窈窕的身影缓缓穿过乌木长廊。
    沈砚眼眸阴冷,目光追随着宋令枝的背影,掌心一点一点收紧。
    冰凉的指腹上,尚且还有宋令枝脸上的脂粉残留。
    雨幕清冷,岳栩大跨步往前,行至沈砚身侧。
    他听见沈砚低声的一记冷笑。
    ……臣妇。
    他今夜竟从宋令枝口中听到三回,沈砚从未有过一刻如此厌恶这两字。
    岳栩提着羊角灯,昏黄烛光落在沈砚一双森黑眸中。
    他垂手:“陛下,贺鸣的案子……”
    岳栩抬眼。
    雨霖脉脉,沈砚颀长身影落在无尽雨幕中,道不尽的孤寂。
    忽听沈砚低低的一声落下。
    “……岳栩,她没有伞。”
    作者有话说:
    这周没有榜单,求求求求宝贝们不要养肥,会努力多写的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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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放妻书
    “……她没有伞。”
    淅沥雨声落在耳畔, 诏狱前悄无声息,唯有雨声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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