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循的嘴像是被堵住了。
    不论是之前作为受害者家属,还是现在作为早恋的“被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人听。
    那时候,十八岁的林循终于恍然大悟。
    这个大城市,有它自己的运行规则,它比森林更复杂,比荒野更邪恶。
    后来,她约宁琅在那个据说他们亲吻得难舍难分的小树林见了一面。
    他低低地恳求:“林循,算我求你。她成绩好,但胆子小,从小就是乖乖女,家里又是书香门第,接受不了这种事的。如果她被开除,我怕她会想不开跳楼……你成绩本来就一般,而且你性格好,坚强又能扛事……我爸可以给你安排到熙和中学继续读,教学质量甚至比一中还好。”
    他从头到尾连那女生的名字都没提,却妄图让她背锅。
    林循冷着脸反问:“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她抬起手,巴掌狠狠落在他那张俊朗却无耻的脸上。
    那一刻,突然恶向胆边生,某个荒谬的念头升起来。
    既然这城市遵循她搞不懂的规则。
    那她也不守规则好了。
    林循睁着双猩红的眼睛,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唇角,声音有点飘:“成绩好,胆子小,家里是书香门第,跟你又走得近……让我猜猜,是广播社的高二学妹,刘紫含?”
    宁琅眼里有一瞬的慌乱,问她:“你想……”
    第一次做这种事,不慌张是不可能的。
    林循用左手死死摁住忍不住发抖的右手手背,笑得很淡:“给我二十万。不然就算这事儿没法翻盘,我也会让全校都知道你们的事情,她爸妈自然会知道。我倒要看看,她到时候敢不敢跳楼。”
    ……
    这件事林循很久没想起来过了。
    钱货两清,她压根不恨宁琅,也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瓜葛。
    反倒是宁琅,不知道抽了哪根筋,这些年频频通过各种方式联系她,说什么他早就跟刘紫含分手了,当年这么做也是被她怂恿的。
    还说他压根不知道她家里是那种情况,很后悔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伤害了她。
    甚至,她在南漓上大学那会儿,他不知道从哪儿要到了她当时的号码,还打电话跟她表白。
    “我每次闭上眼,都能想起你当时那双猩红的眼睛,后来很多年我都没睡过一个好觉。林循,你跟我在一起吧,我以后一定补偿你,好么?”
    一副要治愈救赎她的情圣模样,其实做人做事儿还和当年一样,权势倾轧、高高在上,轻易把别人玩弄于手心。
    恶心又可笑。
    这些都不是什么光彩值得回忆的过往。
    但她今天想起的,却是在那之后,一个几乎被她淡忘、微不足道的场景。
    通告出来之后的第二天,全校人议论纷纷,有觉得凭什么对女生的处罚更重的,也有认为她能做宁琅的女朋友,被开除也值得的。
    当然,有些话更难听,林循自动过滤了。
    中午,她坐在座位上收拾东西,程孟帮她去叫出租车。
    教室里照惯例只有两个没去食堂吃饭的人——她和沈郁。
    她拿着几个大大的黑色塑料袋装东西,半点都没舍得丢。
    成堆的试卷和书本可以捆起来当废品卖。
    校服和运动服可以继续穿。
    没用过的文具可以寄回青原给村里的小朋友……
    可收着收着,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托爸爸和奶奶的福,整个上林村,只有她一个女孩儿有读书的机会。
    她来昼山之前,是祁南县初中里成绩最好的。
    哪怕这几年再忙,她也尽力抽空学习了,考试前也会熬夜复习。
    一中教学质量好,她哪怕成绩一般,考上个一本还是没问题的,年前老师让大家写未来想考的学校,她写了南漓电影学院。
    林循心里发慌,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
    只好习惯性地咬着牙深呼吸调整情绪。
    不就是开除么,等爸爸的案子判完,她还可以从头再来,总比真的去裸-贷好。
    兴许对她来讲,这是好运呢。
    可越这么想,心里越堵得慌。
    之前下意识跟程孟说的那句话无法控制地在她脑海里放大。
    ——活着真的好难。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
    她想回青原。
    想回到小时候。
    想要爸爸活着回来。
    这样她就不用受这么多委屈。
    也不用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眼泪忽然不受控,大颗大颗砸在桌子上。
    她拼命捂着脸,不肯发出声音。
    无声地痛哭了很久之后,前桌忽然传来刀叉划在金属餐盘上,刺耳且突兀的“兹拉”声。
    这声音她很久没听过。
    自从高二下册开始,沈少爷已经能十分优雅从容地吃完一餐饭了。
    林循咬着嘴唇捂住眼睛,怕他发现自己在哭。
    却听到他突然停下手中不受控的刀叉,压低声音问她:“为这种人渣,值得么?”
    那语气就好像。
    只要她说不值得,他就会帮她出气一样。
    这件事实在太小,如果不是今天恍惚的熟悉感,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
    林循努力回忆起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大概隔了很久吧,她仿佛要借着回答他的问题来说服自己般,抹掉眼泪倔强地说:“值得,很值得。”
    他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林循困得头痛欲裂,实在是不记得了。
    -
    第二天一早,林循从睡梦中醒来,被窝里捂出了一身汗。
    昨晚迷迷糊糊梦到之前的事,导致醒来后整个人情绪都有点烦躁。
    她耷拉着眼皮起床,安安静静喝了杯水,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后,打开手机。
    突然很想再听一听那条语音,获取点令人沉迷又不要钱的快乐。
    可还没等她点开语音,便看到对话框里出现了一条新的消息——
    【沈郁】:我安排好档期了,可以帮你配音。
    作者有话说:
    十一双更合一送上!
    大家节日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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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我看不到。◎
    林循对他的回复并没有太意外。
    以她对沈郁脾气的了解, 不想做的事压根不会考虑这么久,当场就拒绝了。
    她想了想,回了一句。
    【循】:好, 那帮你安排一下配音课程, 合同需要等工作室上班之后再说。
    好半天后,林循看着静止的对话框,忍不住在输入行中打了一句话:“我被一中开除的那天,你问我值不值得,后来我们还说了什么?”
    昨晚上想了很久都没记起来。
    好像还有过几句简单的交流, 她当时情绪太丧,随便应付了一下。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她这么多年都没在意过。
    但因为死活想不起来,反而变得好奇。
    可还没等发出去,她又逐字删掉,有点烦地拢了拢凌乱的头发。
    有病吧, 隔了八九年问人家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
    谁能记得。
    何况对沈郁来说,那天就是个寻常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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