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翻开嬴小政袖口道:“粗粗缝了几下,勉强能穿,先应付几日。我已经托人去寻有小孩的富贵人家,买一些他们家的孩子穿过的旧衣回来。我听其他妇人说,孩童得穿旧衣才长得好。”
    朱襄道:“不用寻了,我已经和蔺礼说过,他会去帮我们寻一些,我们把钱给他就好。”
    雪犹豫道:“蔺君子会不会不收我们的钱?不收钱不好。”
    伺候完始皇崽外甥后,朱襄拿了张干布把头发包裹起来免得着凉:“他肯定不收钱,但我给了他拒绝不了的东西。”
    朱襄对雪眨眨眼,卖关子。
    雪十分配合地问道:“什么东西?”
    朱襄笑道:“酿酒的方子。”
    雪先是一愣,然后叹气道:“良人还会酿酒啊?”
    朱襄道:“嗯。只是粮食水果都很金贵,我自己不好酒,就没想过去酿酒。”
    古时一道菜谱都能当传家宝,如酿酒酿酱等方子基本都被大户把持,若想打探是会引发流血冲突的。
    蔺家起于微末,虽然蔺相如被拜为上卿,底蕴不厚,家资自然也不如其他累代贵族那样丰厚。朱襄这一道酿造米酒的方子,可以给蔺家传世了。
    朱襄只是门客,并非奴仆,他又是蔺贽好友,蔺家不会抢夺他的成果。但朱襄知道怀璧其罪,即使背靠蔺家也很少拿出这些会引人注目的东西,连烹饪也只用普通蒸煮烧烤,不弄复杂的饮食。偶尔打打牙祭,都是他亲自下厨,和雪关起门偷偷享用,连家仆都不知道。
    朱襄现在冒险给了蔺贽酿酒方子,其价值足以抵嬴小政好几年衣服。
    蔺贽无法拒绝朱襄给的酿酒方子,他全家都嗜酒,收方子时看向朱襄的眼神挺幽怨。
    朱襄心里说了声抱歉,继续装傻憨憨视而不见。
    他已经欠蔺家很多了,不能白拿蔺家的东西。
    朱襄总有借口合理化自己的知识的来源,但雪与朱襄一同长大,自然知道那些都是假的。自家良人恐怕有些神异之处。
    雪知道,自家良人小时候虽比旁的小孩聪明,喜欢缠着村里的商人学字,偶尔一些奇思妙想帮上家里不少忙,还自己取了个“朱襄”的名字,但良人的行为举止并未超出他的年龄太多。
    直到遭遇那一场家破人亡又被长姐抛弃的灾厄后,她的良人才突然变得异常成熟可靠,本事也和凭空出现似的越来越大。
    雪听村里人说过,很多人大灾之后都有大悟,有些人还可能是被看不见的神仙救回来,有神仙的赐福。
    雪想,自己的良人说不定就真的有神仙教导。
    但她不在乎这个,从不深究,也不惧怕。良人过得好就足够了。
    见朱襄已经解决了此事,雪就不再为此烦恼,道:“那我就和她们说,不用去寻了。不过鞋子还是得自己做,别人的旧鞋不合脚。良人你最近就穿草鞋吧,我先把你的鞋底裁了给政儿做鞋。”
    朱襄装出一副震惊的表情:“雪,政儿刚到我们家,我的地位就下降得如此厉害吗?”
    “啊?!”努力想听懂舅父舅母的话,直觉这些话中藏着许多信息,但目前并想不明白的嬴小政茫然抬头。
    雪噗嗤笑着配合朱襄的玩笑道:“是是是,你地位下降了。给你做了双好鞋,你没几日就穿破了,不如穿你的草鞋。待冬日,我再给你用好皮子做双结实的鞋。”
    朱襄双手穿过嬴小政的腋下,把嬴小政举到雪面前:“政儿啊,舅父我好可怜。”
    嬴小政扑腾了两下小短腿,小脑袋一歪,脑子彻底宕机。
    舅父和舅母在干什么?我完全搞不懂。
    雪再次噗嗤笑道,伸手主动将嬴小政抱到怀里:“政儿我带走了,你继续闹吧,不理你了。”
    说完,雪抱着嬴小政转身离去,把朱襄和被嬴小政尿过的被子床单留了下来。
    朱襄低头看着被始皇童子尿浸透的被子床单,乖乖蹲在地上呼哧呼哧搓了起来。
    一边搓,他一边胡乱想,听说现在的人迷信童子尿治百病。始皇崽的童子尿应该效果更好吧?如果拿出去卖……
    呃,别人也不知道自家崽将来是始皇帝,除非他把自家政儿的童子尿存个二三十年,变成陈年老尿。
    朱襄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逗乐了,一边“哈哈哈”笑一边继续搓床单。
    雪抱着嬴小政,正伫立在浴室通风的窗外看着。她等着朱襄叫她回去,她就去洗被子和床单。
    哪知道,良人自己将被子和床单洗了。
    雪站在窗口进退两难,既不想让良人多干活,又不好意思进去告诉良人自己在开玩笑。
    “舅母,舅父为什么在笑?”嬴小政拘谨地待在雪的怀里,好奇地问道。
    雪摸了摸嬴小政光秃秃的头顶,心中叹了口气,抱着嬴小政往房里走:“谁知道?他经常一边做事一边胡思乱想。可能突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就笑出声了吧?”
    床单和被子被良人洗了,我就给政儿做顶帽子吧。小孩子的脑袋吹不得太多风。雪琢磨着那些有孩子的妇人的闲聊,听说小孩子带老虎帽子才长得壮实,决定给嬴小政做一顶老虎帽子。
    嬴小政以为舅母既然不喜欢自己,应该会很快把自己放下来自己走。没想到,舅母直接把自己抱进了房间里,把自己放在腿上,要给自己量脑袋做帽子。
    嬴小政脖子一缩,手指头和脚指头也缩了起来。
    他的阿母已经很久没抱过他,家里其他年轻的奴仆也不愿意靠近他,只有当日把他丢弃在舅父门口的老奴会偶尔抱他。
    嬴小政不习惯被如母亲一样的人温柔对待,紧张得嘴都抿紧了。
    “你害怕我?”雪看出了嬴小政的紧张,不解道,“你不害怕良人,却害怕我,为何?”
    嬴小政赶紧摇头,声音颤抖:“不怕!”
    雪想了想,没有再询问嬴小政紧张的原因,自顾自地做帽子。
    她一向都不爱追根究底,只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就成。
    雪给嬴小政量好脑袋的尺寸后,就把嬴小政放到床榻上,在他手中塞了一个朱襄无聊时雕着玩的木头小狗,让他自己玩。
    她选了些蔺家赠送的鲜艳的缎子,给嬴小政缝帽子。
    蔺家对朱襄极好,朱襄自己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帮蔺家种地也攒了不少钱财,其实家中是穿得起缎子的。
    只是朱襄知道自己家是庶民,不敢高调。所以他和雪平日都只穿细麻做的衣服,既展现自己背后有人穿得起好衣服,又不过分张扬。
    偶尔家里得了友人赠送的好缎子,雪就会存起来做成冬季衣服的内衬,这样既不张扬,又更保暖。
    雪早就开始做冬衣了,现在房间里有好些零碎的好缎子布料。现在这些布头在她一双巧手上,很快就变成了一顶漂亮的小帽子,只差将针脚缝得更严密,以及在帽子上加一些装饰。
    嬴小政手中抓着和他手掌一样大的木头小狗,十分茫然。
    为什么舅母要在我手中塞一块木头?我现在应该干什么?
    嬴小政自有记忆起,从未有过玩具。所以他不知道玩具是什么,自然也不明白雪给他手中塞一个木头小狗是要干什么。
    不过孩童天生就会玩玩具,即使嬴小政很茫然,也很快就把小狗放在床铺上推来推去,还不受理智控制地为小狗配音“汪汪汪”。
    朱襄洗完被子床单,去寻雪和嬴小政吃早饭的时候,顺便去了趟存放友人赠礼的房间,摸了块兽纹青玉玦给嬴小政当礼物。
    这块兽纹青玉玦是朱襄多年好友辞别前的赠礼,说是家人准备给孩童的护身符,他自个儿在抓周时抓的好东西,保佑他在逆境中活到现在,现在他把这番好运赠送给朱襄。
    朱襄洗衣服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件事,觉得这个玉玦正好是这个年纪孩童佩戴的样式,寓意又吉利,准备送给外甥当个护身符。
    朱襄拿着装玉玦的盒子找到雪和嬴小政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又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看!那里有只始皇崽在学狗叫!
    第6章 黄米红枣糕
    刚把外甥惹生气,朱襄这次忍住了,没有笑。
    小孩子玩玩具顺带配音非常正常,如果这只“汪汪”叫的人类幼崽不是始皇崽,朱襄只会觉得可爱。
    当然,现在他觉得更加可爱,可爱加倍,恨不得把可爱的外甥抱起来亲两口。
    朱襄事实上也这么做了。他把玩木头狗玩得正开心的嬴小政一把捞到怀里,对着嬴小政光秃秃的小脑门,嘛的就是一口。
    嬴小政吓得手中小狗都掉了。
    舅父这又是在干什么?!
    “给。”在嬴小政被亲懵时,朱襄立刻把玉玦塞进嬴小政手中,转移了嬴小政的注意力。
    雪瞥了一眼,道:“夏同留给你的玉玦,你不是很宝贝,连蔺君子都不给摸吗?怎么送给政儿了?小心政儿不小心把玉玦摔了。”
    夏同是曾在家里帮工的落魄士子,身体羸弱,性格温良,算得一手好账。朱襄和雪都与夏同关系很亲近。
    夏同攒够了钱财,说要去游历他国寻个出路时,夫妻俩还特意用家中钱财换了一两金饼赠与夏同。
    这个时代所说的“金”,大多指的是黄铜。但因为楚国坐拥金矿,财大气粗,爱用黄金送人,所以市面上也会流通黄金。朱襄赠送给夏同的金饼就是真正的黄金。
    若论价值,一两黄金约一千枚赵国钱。但因为主要在贵族中流通,所以在民间有价无市,只有豪商家里会藏着黄金。
    夏同若是遭遇了意外行李丢失,无论在哪国,金饼都能成为他安身活命的本钱。
    朱襄虽然这些年很努力攒家产,一两金饼也不是随便就能拿出来的。可见朱襄和雪对夏同的好感。
    夏同投桃报李,将贴身玉玦赠予朱襄,说以玉玦为信物,若自己得势,定来寻朱襄同富贵。
    “夏同身处逆境而崛起,政儿现在也身处逆境等待崛起。这块玉珏能给夏同好运,也一定能给政儿好运。”朱襄道,“再者我不知道贵族给孩子备什么护身符。夏同曾经家境不错,他家给孩子抓周礼上备的东西,礼制上应该不会出错。”
    雪道:“你想得真多。我给政儿编一条红绳,让他挂在脖子上。”
    朱襄笑道:“等会儿吧。我们先去吃早餐,我肚子都饿扁了。政儿,你的小肚肚是不是也饿扁了?”
    朱襄说完,拍了拍嬴小政软绵绵的小肚肚。
    嬴小政正抓着玉玦打量,感觉有点眼熟。听了朱襄说早餐,他的肚子立刻非常应景的咕噜一声,顿时满脸通红。
    “我、我没。”嬴小政捂着肚子。
    “走,政儿,吃饭饭!”朱襄把嬴小政抱起来,催促道,“雪,快来,不然我和政儿把饭饭吃光光,不给你留。”
    雪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起身无奈道:“良人,你怎么比孩童还幼稚?”
    嬴小政藏在朱襄怀里偷偷点头赞同。
    他以为他藏得很好,但朱襄居高临下,哪可能看不到嬴小政那表演小鸡啄米的小脑袋。
    朱襄低头蹭了蹭嬴小政的头顶,得意道:“爱妻幼子在身侧,这不是幼稚,是幸福。”
    雪一愣,然后红着脸低下头,别扭道:“政儿给我抱抱。”
    “啊?好。”虽然不明白雪为什么想抱政儿,但朱襄还是将嬴小政递给了雪。
    没养育过孩子的雪,不太熟练地将瘦削幼小的孩童抱进怀里,学着朱襄,用未施粉黛的脸轻轻蹭了蹭嬴小政软软的脸颊。
    她低头看着怀中乖巧的小孩,又抬头看着满脸微笑的良人,脸上也露出了微笑:“政儿好轻,该多吃一些。小孩胖些才好看。”
    “我也是这么想。”朱襄深以为然。圆滚滚的祖龙崽崽才可爱,抽条后才会长得高,“给我,我还想再抱一会儿!”
    “不给。”雪加快脚步,把朱襄抛到了身后,又低头蹭了蹭嬴小政光秃秃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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