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也很犹豫。
    如果选择折中的方案,也能一定程度上抵御洪水。但若要达成他心目中的完美方案,就必须凿石开山。
    他犹豫的时候,就找到朱襄和李牧两人商量。
    这时候,知己的肯定,能给他极大的鼓舞。
    李牧道:“水利我不太懂,不过换做打仗的话,你现在面临的两个选择,一个是用接近一半甚至一大半的兵力,换对方全军覆没;一个是用少于一半的代价,只是击退对方。是吗?”
    李冰点头:“是。”
    李牧道:“这就要从多方面考虑。第一,对方全军覆没是否能给我们带来更长时间的安稳,让我们能休养生息;第二,君上是否会全力支持我用伤亡换对方全军覆没。”
    李冰道:“若是我的分水堤坝修建而成,即便有洪灾,成都平原也不会造成大规模洪涝灾害。只要堤坝不毁,就是一劳永逸的事。至于君上……”
    他对秦王并不是很了解,不知道秦王会不会支持他。
    “君上是一个有雄才大略的人,他给了你五万刑徒,又给了你二十年的时间,这远远超过了历代水利工程修建所需要的人力和时间。”朱襄道,“他就是要让你用非凡的代价,去取得一个举世震惊的成就。”
    朱襄半开玩笑道:“还记得我所说的话吗?造奇观,是雄主都难以拒绝的事。对吧,政儿?”
    坐在朱襄腿上的嬴小政冷哼一声,道:“我不喜欢。”
    朱襄戳戳嬴小政的脸蛋:“真不喜欢?真不喜欢?那以后不准修。”
    嬴小政伸手挡住舅父作怪的手,没好气道:“行行行,我也喜欢。既然曾大父已经给了伯父这么多人和时间,那么只要能在时间之内拿出成就,曾大父不会干预。”
    朱襄道:“有同样是雄主的政儿保证,你就能大胆地放手去做了吧?”
    李冰哭笑不得。得到了一个垂髫小孩的认可,我就能放心大胆地去做了?是不是有点奇怪?
    但更奇怪的是,当嬴小政认可朱襄所说的秦王的心理时,李冰还真的放下了心。
    “再说了,开凿山壁也不一定会花那么长的时间。”朱襄道,“李冰,我在咸阳学宫与方士对峙的时候,你是否有观看?”
    李冰道:“我看了,非常精彩!”
    就是旁观了朱襄和方士的那一战,李冰才在刚与朱襄相遇的时候,对朱襄恭敬得话都说不圆转。
    朱襄道:“我所用的那种叫黑火药的东西,可以为开山提供便利。虽然它的威力不是很大,但先选好岩石薄弱处,用铁钉凿孔,再把黑火药放进去引爆,就能瞬间撑开岩石。若是不好凿开的岩石,用火烧和泼水,热胀冷缩的方式就能使其出现裂口。”
    黑火药的威力很差,不能直接用来开山。后世工程用炸药包,都是现代火药,即至少是黄色火药。不过如果已经凿出空隙,再利用黑火药包爆炸式膨胀的气流,就能轻松将岩石缝隙撑开,减少开山的工程量。
    朱襄其实知道现代火药的配方,但他选择了隐瞒。
    在思想和底层科技还很落后的时候,贸然使用太过先进的技术,无异于小孩抡大锤,会给社会造成很大危害。甚至这种危害,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文明断代。
    只要发现了火药的威力,火药就一定会用于战争。而火药制备技术是不可能完全封锁的,很快战争几方的战备都会开始升级,最后打成一锅粥。
    这不是朱襄看了几本科幻小说和古代未解之谜后的危言耸听,而是现代社会已经发生过的教训。
    现代地球不是一个和平的世界,朱襄只是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
    而在华国之外,一些地区的人民可能处于封建社会,奴隶社会,甚至原始社会。
    作为农业研究人员,朱襄不只是在华国找种子种田,也要去全世界学习先进种田经验和寻找不同性状的种子。
    同时华国作为一个负责任、且经历过苦难的大国,总会用援助的方式,与其他处于苦难的国家进行利益交换,来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直接掠夺。
    农业研究人员,一直是处于国际援助的第一线。
    朱襄身为优秀的农学青年教授,本科的时候去边疆,研究生的时候去南亚,读博的时候去拉美,等带研究生和博士生的时候,就每年至少去一次非洲了。
    所以朱襄非常清楚,当那些经济文化思想都很落后的国家,突然得到了先进的武器,所带来的不是技术进步,而是好不容易萌芽的文明社会的全面崩坏,以及内部资源被进一步掠夺。
    朱襄能拿出黑火药,是因为现在方士已经开始炸炉,他要解释其中原理很简单。而且黑火药的威力极差,远远不如弩箭。若换一个神弓手,如李世民那种,黑火药还不如弓箭。
    所以许多不了解的人,说“华国发明了火药却用来放烟花”,完全是屁话。
    华国黑火药在战争上的运用已经非常透彻,只是因为黑火药的劣势,让擅长骑射的清政府较为轻视,再加上清政府不敢技术自研——因为如果放开技术自研,占据绝大多数人口的汉人一定会出现最多的技术人才,所以才逐渐落后。
    其实清政府在黑火药时代也没有被拉下太远。现代火药出现后,才让清政府陷入彻底的劣势。
    朱襄没有继续向秦王推荐煤炭,也是因为基础科学知识和技术积累不达标的原因。
    煤炭含有大量的杂质,没有清洗技术,烧出来都是毒烟,难以利用。
    他知道的技术虽然能初步运用煤炭,但若是秦王现在粗放开采和使用煤炭,那就会造成煤炭的大量浪费,环境也会遭到极大破坏。
    这时候的人可没有技术去修补环境。两千年后,大地煤炭枯竭,环境污染严重,他就是罪人了。
    不过他留下了关于如何运用煤炭的基础知识研究,等待后人自己钻研。
    他还留下了包括煤矿在内的全世界矿产图,准备做成类似《山海经》的神话书籍流传后世。
    朱襄十分中二地想,自己留下的算不算藏宝图?
    不过火枪手的培养成本比弓箭手低,可以对远程兵力进行补充。这件事他不提,秦王应该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现在朱襄在开山上运用了黑火药,恐怕会加速秦王对黑火药的研究和运用。
    “黑火药能开山,是不是也能轰开城墙!”李牧眼睛一下子亮了。
    朱襄在心里叹气。不愧是李牧,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
    朱襄道:“土墙轰一下就碎,和用攻城木也差不多;但要轰开主要城池的城墙,黑火药威力不够。在众人还不知道有黑火药的时候,用黑火药冒充霹雳,装神弄鬼让敌人直接投降,恐怕成功率更高。”
    李牧摸了摸脸上的胡茬,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脑海里开始模拟出一幅一幅攻城略地的蓝图。
    “咳咳,现在在说修分水坝,别跑题。”李冰干咳一声,道,“我们先选一处小山实验一番。”
    朱襄道:“要制定详细的安全实验流程,小心炸到人。”
    李冰点头:“知道。”
    朱襄十分高兴。和一个严谨的工科友人合作,就是舒服。
    他们决定开山后,李冰就忙于准备实验场地。
    等实验成功,他就要寻找黑火药的材料,并培养能使用黑火药的人才。
    后者会非常困难。
    霹雳和火焰向来被认为是神灵的能力,要让工匠认可这只是“技术”,毫不畏惧地学习和掌握,并且严格遵守保密流程,这对李冰的组织能力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朱襄:“我相信你!”
    李牧:“你是郡守,这些事该你自己做。”
    李冰:“……”他坚硬的后盾,他最好的挚友,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为什么他会突然萌生绝交的念头?
    朱襄:“我还要继续育种。”
    李牧:“我准备去楚国边境晃一圈。”
    朱襄和李牧:“你努力,我们会在心里支持你!”
    李冰被气得拂袖而去,朱襄和李牧在他身后东倒西歪地大笑。
    嬴小政老气横秋地叹气道:“老师,怎么你也沾染了舅父的坏习惯?好好说话不行吗?为什么要逗弄李冰伯夫?”
    朱襄笑着问道:“那政儿说,我们还怎么好好说话?”
    嬴小政继续叹气:“李冰伯父是蜀郡郡守,这些事是他的本职工作。你们如果过多干涉,终归不好。而且如果你们参与得过多,等分水堤坝修建好,或许会有人说是你们的功劳。虽然李冰伯父不介意,但你们都不想抢夺伯父的名声。”
    “我们如果好好说话,他就会有理有据地反驳我们。我们这样推脱来推脱去,多浪费时间?”朱襄摸了摸嬴小政的脑袋,道,“但我们把他气走了,他就不会来了。”
    李牧揉了揉笑出眼泪的眼睛,道:“的确如此。”
    嬴小政耸耸肩膀,摊摊小手。
    虽然的确如此,但他总认为舅父和老师是在故意欺负人。以他对舅父和老师的了解,自己的猜想绝对没错。
    当然,舅父和老师绝对不会承认。
    李冰果然没有继续找朱襄和李牧帮忙。朱襄回到了田地,李牧没有立刻去楚国边境,而是陪了嬴小政一段时日,继续教导嬴小政骑马。
    经过朱襄的荼毒,嬴小政也勉强无奈地接受自己是六岁,而不是七岁或者八岁。
    反正只要自己权力够大,想要提前到十五六岁加冠都没问题。
    这一世阿父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错,恐怕自己三十岁左右才能当秦王。就算阿父不争气,将来也是舅父辅政。
    自己现在就帮舅父处理杂事,将来舅父辅政,那辅政的工作还不是自己做?
    我辅政我自己,什么时候亲政有什么区别。
    所以舅父开心就好。
    六岁的嬴小政终于有了一点俊俏儿童的模样,不再是圆滚滚的一团。
    他的手脚开始抽长,慢慢进入了第一次生长发育期,骑着小马驹的时候能夹住马背。
    朱襄、李牧、李冰三人一同寻了许久,给嬴小政寻了一匹有千里马血统的小马驹当六岁生日礼物。
    当得知朱襄要送给嬴小政生日礼物,并为嬴小政做生日大餐的时候,李冰很不适应。
    这个时代不庆祝生日。
    华国古代的传统,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所以不仅不会贺喜,还应该悲伤。
    虽然私下肯定会有人在生日的时候偷偷庆祝,但整个社会层面,生日是不应该大规模庆祝的。
    直到佛教盛行,“佛诞日”作为一个宗教盛大节日进入百姓的视线,“庆祝生日”才渐渐盛行。
    到了唐太宗的时期,唐太宗就因为民间开始普遍盛行庆祝生日,对民风不纯而进行过感叹和愤怒,并试图下令纠正。
    不过到了唐玄宗时期,唐玄宗认为自己的功绩够大了,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成了皇帝中公开庆祝生日的第一人,称“千秋节”,后又改名为“天长节”。皇帝诞辰自那以后,才成为全国性的节日,被后世皇帝延续。
    民间隆重庆祝生日,也成了公开的传统。
    所以在先秦,为孩童庆祝生日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但朱襄说:“我感谢上苍让政儿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想疼爱孩子的母亲,也一定会认为孩子诞生的那一天是幸福的日子。如果她不认为,她就不给孩子庆祝生日便好了。孩童又无法隆重自己庆祝自己的生日。”
    李冰便被朱襄的“歪理”说服了。
    嬴小政其实对是否庆祝生日无所谓。在舅父帮他庆祝生日的时候,他还未想过这件事。
    因为朱襄是庶民,父母不重视,他不知道自己的具体生辰。而雪是被捡来的,连年龄都是估算的。朱襄和雪都不过生日。
    但他们二人都非要给嬴小政过生日,嬴小政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
    他想,将来长大了,就以皇帝的命令指定一天成为舅父和舅母的生日,他也要给舅父舅母过生日。
    他是皇帝,他说舅父舅母的生日是哪天就是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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