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朱襄继续指导水稻种植,在官田中扩大水稻种植规模;李冰继续开山;嬴小政继续处理其他杂务;李牧则准备练兵了。
    李牧虽与朱襄、李冰一同入蜀,但并非只管蜀郡一郡之地的军官,而是类似于“西南军区”的总司令官,巴郡、黔中郡的驻兵他也能调动,不受地方官管辖,只是本营驻地和军屯大头在蜀郡。
    毕竟蜀郡有平原,巴郡少有大块田地。黔中郡如今仍旧十分混乱,虽已经立郡县,仍旧处于时刻交战的状态。军区主要驻地就在蜀郡。
    秦王在用人的时候,给予臣子的权力和信任十分大。
    即便李牧还是个青年将领,但以李牧迎击匈奴的战绩,和白起、朱襄、廉颇的认可,也让秦王果断地任用他为镇守南方的将军,并给予他可以寻找战机自行练兵的权力。
    李牧离开咸阳前,老秦王召见他,告诉他将来若要攻打楚国,定会任用李牧为将军,鼓励李牧早日熟悉南方的气候和地理。
    秦国要攻打楚国,运粮运兵都走水路最优。
    秦国攻打楚国的两条水路,一边是从秦岭附近的汉水走,这也是秦国攻打楚国的主要路线;一边是顺着长江而下,这是秦王重视蜀郡的原因。
    虽然蜀郡与楚国隔着巴郡和黔中郡,但若顺着长江而下,这点距离不算什么。
    蜀郡有平原,有铁矿,粮食产出和铁器打造都十分优秀,正好适合为攻打楚国屯兵。
    由长江顺流而下攻打楚国也有弊端,比如长江险峻,而且成都平原的航运条件就目前而言,并不算好。
    但秦王是一个很有冒险精神的人。他认为开辟长江航线,对攻打楚越之地十分重要。
    李冰的上书能得到朝臣同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改造成都平原水网灌溉后,长江的支流岷江就能直接与成都城连在一起,从成都城就能直接去长江,顺流直下楚越。
    之后确实如此。
    都江堰修成后,成都成为西南地区最大的航运中转站。有唐诗曰“门泊东吴万里船”,就形容了成都常有长江中下游的商船来往的盛景。
    成都平原的粮食也由长江航道,向秦国统一中原时的南方战场上不断输送,成为秦国统一战争后勤最重要的支撑之一。
    李牧在朱襄的建议下,不仅练骑兵,还派人研究更强大的战船,在战船上安装床弩,训练水性好的兵卒驾驶战船直接从岸上对敌。
    这些战船的装载能力也更强,运送粮草和兵卒都很有效率。
    李牧现在摩拳擦掌,就等着练兵的机会。
    恰巧,南蛮不知道发什么疯,侵扰蜀郡边境。李牧就带着新组建的骑兵去会了一会南蛮,火攻破了对方藤蔓甲,砍了不少人头回来当军功,顺便征服了几个部落给秦王纳贡。
    李牧将部落首领和地图送给秦王后,秦王大喜,给了李牧更多支持。
    李牧尝到了甜头,就有点想去楚地晃晃了。
    于是,他率领船队去了黔中郡,以指导军屯的名义,在黔中郡派人前往楚国,勘察楚国的情况。
    楚国如今有春申君,不算太衰弱。但李牧是被离间计害过的人,一眼就看到了楚国有离间计施展的空间。
    春申君并非宗室,甚至不是楚国传统大贵族中的一员。战国名扬天下的“四公子”,仅有春申君一人并非宗室。
    楚国是一个极其“传统”的国度,上层被大贵族把持,楚王的权力并不大。所以当初吴起才会死得那么惨,连扑在前任楚王的遗体上,都和楚王的遗体一起被射成了刺猬。
    春申君是一个有魄力的人,他虽没有改革,也为了楚国做了一些实事。
    众所周知,在一个被大贵族瓜分了权力的国家,想要做实事一定会损害大贵族的利益。所以春申君树立了许多敌人。
    虽然楚王信任他,但楚王迟迟没有子嗣,春申君的未来堪忧。
    别说春申君急,爱重春申君的楚王自己也很急,不断去后宫耕耘。春申君也献上去许多女子。
    终于,春申君献上去的一位女子怀孕,看似春申君的处境有所好转。但由楚国大贵族支持的宗室显然不会这么容易放弃,现在楚国已经有了那女子所怀的孩子并非楚王之子,而是春申君之子的风声。
    李牧听到这个传闻,脸色就很古怪。
    他想起了之前在咸阳的时候,有人传政儿的谣言,说政儿并非夏同的儿子,而是吕不韦的儿子。吕不韦把怀孕的妻妾送给了夏同。
    只是见夏同与嬴小政十分亲近,而吕不韦在夏同身边的影响力被朱襄逐渐取代,怎么看也不像是嬴小政亲父该有的待遇,这个谣言才逐渐平息。
    不过李牧怀疑,这谣言平息的背后,秦王恐怕出手了。
    因为之后又有嬴小政并非夏同之子,而是朱襄用自己的儿子取代了公子政的传闻时,秦王杀了不少人,并在杀人的时候说已经给过那些人机会。
    对秦王而言,他自己可以去试探朱襄和嬴小政,但关乎未来秦王血脉这种事,绝对不允许别人胡编乱造,降低未来秦王的公信力。
    现在楚国这一幕传言,和当初咸阳差不多。无论哪个国家,好似谣言就那么几样,但每次都有人上当。
    李牧感慨了一会儿,派人潜入楚国,加剧了楚王宫中怀孕女子腹中胎儿是春申君的谣言,并加入了相反的谣言——胎儿确实是楚王的,但楚国宗室想要夺走楚王的位置,故意传播不实谣言,就等着楚王死后夺走楚王儿子的位置。
    李牧派人传的可是大实话。
    只是这大实话传到楚王耳中后,楚王明知道有这件事,心情仍旧很不好。
    他召见春申君道:“为何他们如此嚣张?难道他们是在向寡人示威?!”
    春申君也疑惑。
    这些言论不是他传出的。他还抱着自己能够安享晚年的希望,不愿意与支撑楚国的大贵族撕破脸面。
    春申君认为,只要楚王的儿子能够正常继位,有自己的辅佐,一定能坐稳楚王之位,那么自己未来也就无忧了。所以他只需要等待,不需要与楚国反对他的贵族兵戈相见。
    他也以为楚国的大贵族在看到他的“诚意”之后也会收敛,将关于自己的谣言压下去。
    没想到,谣言先平息了一会儿,突然越演越烈,且还出现了夺位谣言。
    能将谣言传进楚王耳中的,除了楚国自身的大贵族,就只有秦国了。
    但现在秦国已经把兵锋转向了中原,将原本驻守在南方的大将召回,派了一个刚从赵国前往秦国的年轻小将镇守,很明显是没把楚国当做目标了。
    秦国国内楚国外戚占据了高位。他们也没对楚王递送任何消息,说明秦王现在确实没有攻打楚国的意图。
    不是秦王干的,那就是自己人干的。
    楚国大贵族把要夺位的消息直接递送到楚王耳中,这是为什么?总不可能是自己找死?楚王也没本事把他们杀了。除了他们向楚王示威,还能是什么!
    楚王越想心里越生气,生气之余又惊恐不安:“他们、他们是不是真的想谋反?”
    春申君冷静道:“虽然我们无法铲除他们,但相应的,他们也没有能力造反。大王和我同心协力,不用畏惧他们。”
    楚王被春申君的冷静感染,心头松了口气。
    确实,他们如果真的有本事造反,也不会盯着自己的子嗣,而是自己逼宫了。
    春申君又道:“但他们做此事,确实是在挑衅大王,大王可给他们一个教训。”
    楚王立刻道:“春申君请说!”
    春申君道:“大王何不直接宴请他们,在宴会中说明对谣言的忧虑,让他们帮大王解决此事?”
    楚王虽平庸,但不蠢笨。他好歹也是当过质子的人,立刻明白了春申君的言下之意。
    他召集大贵族,是敲打,也是给他们一个收手的机会。既能表明自己的不满,也能给他们台阶下。
    楚王立刻同意,找了个借口宴请各大贵族派人赴宴。
    李牧派去的人立刻传谣言,说楚王愤怒,要将这群赴宴的贵族一网打尽。
    大贵族们人心惶惶。
    他们在楚王多次表明孩子确实是他自己,立场坚定地支持春申君后,就暂时偃旗息鼓,让传谣言的人收手。
    接下来他们是否要传播谣言,就要看楚王什么时候死,那继承王位的公子年纪天赋如何,以及春申君什么时候死了。
    如果在楚王和春申君死后,新任楚王不能“服众”,他们就会继续传这个谣言,然后弑君逼宫;如果楚王和春申君运气好,活得够长,让新任楚王能站稳脚跟,他们也会继续当一位忠诚的臣子。
    谁知道,他们收手后,谣言不仅未平息,还传出了新的谣言,说中了他们的心思。
    他们内心十分惊恐不安,以为是春申君改变主意,不再容忍他们,故意传播谣言,想要害死他们。
    当楚王要求他们赴宴的时候,他们正疑神疑鬼,立刻就信了楚王要在宴会上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话。
    于是他们暗自调动自己封地的军队,加固城池,并派人向楚王告罪,说自己身体抱恙,不能前去。
    楚王愕然地收到了婉拒的信件,勃然大怒,不顾春申君劝阻,派人斥责。
    楚国□□势立刻急转直下。
    被楚国人瞧不起的年轻小将军李牧在黔中郡观赏着这一幕,对朱襄道:“为何离间计总这么容易成功?”
    朱襄疑惑:“你就问我这个?你难道不该问,为何我要来黔中郡?”
    李牧比朱襄更疑惑:“我需要问吗?你想要做什么事直接和我说,我帮你就行,为何要问?”
    朱襄:“……”他一时间不知道是感动李牧的信任和支持,还是无语李牧的性格。
    朱襄先为李牧解答道:“不是离间计总这么容易成功,而是能使用离间计的地方,本身就有缝隙。没有缝隙,用什么离间计?有了间隙,不用离间计他们也容易反目。”
    李牧再次叹气:“好吧,你说得对。”
    朱襄见李牧真不问自己为什么来,憋不住自己说道:“我听说你把黔中郡的匪患平了,心想黔中郡应该补种粮食,便想来黔中郡试验一下新的种植模式。”
    李牧道:“啊?种地啊,你自己随意。不过你把政儿一个人放在成都,这样好吗?”
    朱襄道:“李冰因为劳累过度暂时回成都修养,有李冰照顾,政儿肯定没问题。现在成都也缺不了他。再者,他年幼,长江水流湍急,坐船较为危险。”
    李牧道:“虽然政儿应该没问题,但你若想试验什么新种子,成都也可以尝试,为何非要到黔中郡?”
    朱襄道:“你上次写信,不是说黔中郡田地荒废?而且原本的楚国民众仍旧习惯火烧水淹的粗放种植方式,恐怕补种时收获不多?成都平原已经春耕结束,不需要我过多指导,我想你可能需要我。”
    说白了,就是朱襄在蜀郡突然闲下来,见李牧在信中说黔中郡这里的地没人好好种,就按捺不住想找块新地方种田的心。
    其实朱襄还想过去巴郡指导种植。巴郡崇山峻岭,正好试验一下梯田。
    但巴郡郡守和巴郡豪强都较为“排外”,朱襄和他们打交道很麻烦,便不去自找苦吃。
    李牧说黔中郡因为处于和楚国交战处,楚国想夺回祖地,所以一直对黔中郡有零星骚扰,所以黔中郡是战时状态,郡守权力远远不如镇守的将军,李牧可以在这里自行做主。朱襄当然就屁颠屁颠乘船跑到黔中郡了。
    李牧十分无语:“我想在长江上航行,还是较为危险。你不该置自己于险地。”
    朱襄道:“不在夜晚和天气不好的时候赶路,又是船队一起出行,怎么会危险?只要不是船全沉了,有船出问题,也可以立刻救援。”
    总之,朱襄就是闲不住。
    黔中郡地形复杂,西边崇山峻岭可以搞梯田,东边接近云梦泽平原正好大搞水稻种植和桑基鱼塘,不好好利用,简直是浪费。
    李牧虽然想驳斥朱襄,但朱襄人都来了,他驳斥了也没有意义,便叹了口气,让朱襄随意。
    正好他帮着朱襄在黔中郡种地,也能进一步麻木楚国。
    李牧本来想保密朱襄来到黔中郡一事,但朱襄那白发太显眼,刚来黔中郡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谁都知道朱襄公来指导种田了。
    朱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对李牧道:“我下次出行,是不是应该先用墨汁把头发染黑?”
    李牧瞥了他一眼:“你现在才在思考这个问题吗?我还以为你故意炫耀你满头白发,不似凡人。”
    朱襄认真道:“老实说,我确实在炫耀。我这头白发真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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