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上,祁帝端坐于上首,太子立在朝臣之首,连续几日的争执让祁帝每日上朝皆脸色发沉,风雨欲来的架势让百官均战战兢兢。
    旁边的内侍掐着奸细的嗓音一甩佛尘:“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周仲维半阖着眼,一旁的着红色官服的官员看了他一眼,站出队,躬身:“臣,有事启奏。”
    祁帝神色莫变:“言。”
    “关于土地制度改革,臣认为,不妥,虽流民日益增多,但世族与商贾手中土地众多,且招工不满,把这些流民分散开来,做了长工,既能赚些银钱,又能解决流民问题,此乃一举两得。”
    祁帝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另外一位着绿色官服的官员站出来:“陛下,臣认为不妥,此举只能解决一时之困,于百姓而言绝不是长久之计,让流民去做长工,根本没有保障,若是碰到那拖欠不给工钱的,岂不是更是雪上加霜。”
    红衣官员闻言不满:“楚大人何意,大祁律法严明,拖欠工钱有明确规定处罚,这有何担忧?”
    楚子音本就是寒门学子,今年的殿试榜眼,入了翰林学士院,为革新一派,看着大量流民因吃不饱饭而流离失所,楚子音夜夜想法子拟奏折,上谏。
    奈何政事堂本就是周氏一派自圈为盟,时常就压下了他的折子,或是打了回来。
    “还是说,楚大人是对律法不满?对陛下不满?”诛心之论被一把扣在楚子音的头上,他满目愤愤:“陈大人慎言,我…”
    “好了,别吵了,吵来吵去就这么几句。”祁帝沉声打断了他们二人。
    二皇子段知煦站出来:“依臣看,陈大人所言甚是。”
    多位政事堂官员低头:“臣附议。”
    段知珩抬眼看向一旁,萧靖轩与他的视线一对,心下一定,踏出脚步:“臣有异议。”声音响彻殿上。
    祁帝眼眸微眯:“言。”
    “回陛下,臣认为楚大人之言不可谓没有道理,虽概率甚小,但也不能排除,更何况,除去工钱还有赋税,我朝赋税按人头算,可这长工却是一家一个人,且壮士优先,于女子而言,有许多坏处。”
    守旧派官员面面相觑,萧靖轩继续输出:“臣以为,可让世族商贾分出土地,租赁给流民,签租赁协议,按时交租赁费即可,这样流民亦有很大的自主性,又能保证家家户户的赋税,还能自给自足。”
    “再或者,如今土地私有,若是世族商贾未来能转卖土地与庶民百姓,两方得益。”
    刚说完,就有很多守旧派的世族官员跳了出来,纷纷劝言:“不可,不可啊。”
    陈大人闻言一惊,和周仲维对视一眼后扬声“臣以为不妥,世族积蕴深厚,且不说这些土地乃一代代传承积攒而下,若是平均租赁出去,本朝税收大头将被削减,于国而言有弊无利。”陈大人沉痛道。
    “就是,就是。”朝中官员一派附和。
    段知珩扯扯嘴角,这些世族商贾倒是抱团,把土地揽在自己手中,若是可以把流民招为长工,就相当于得了些便宜劳动力,届时工钱往下压一压,有一月无一月的发,劳作出的成果交了税,高价卖出去,赚的盆体钵满。
    若是租赁出去,劳作产量骤减,粮食被压价,收入远不如从前。
    萧靖轩继续:“陛下,从长远来看,此事绝对利大于弊,现下最重要的是改变庶民吃不饱饭的现状,国之为民,又不是永远这般。”
    政事堂徐大人刻薄嗤笑:“我看萧大人没睡醒罢,萧氏这般财大气粗,倒不如身先士卒罢。”
    萧靖轩不紧不慢道“臣以为,为官者,当为民谋利,萧氏一族愿以身作则,租赁价格公开透明,防止有心人谣传。”铿锵有力的话语掷地有声。
    朝中世族官员皆被这一幕惊的不能言语,寒门出身的官员则面带欣喜。
    政事堂的官员面带菜色,脸色由为难看,周仲维看了眼一旁的太子,心下一沉。
    倒是没想到,太子这么快就能说服萧氏。
    祁帝虽未立刻同意,但明眼人都看的出陛下面容和缓,并且未立即斥责萧靖轩,说明这法子可行。
    “此事事关重大,有关此事的奏折统一交由三司处理。”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素来政事堂便是朝中参与决策议事的地方,陛下却在这个关头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三司。
    周仲维不得不出来说话了,“陛下,这不妥,议事决策是政事堂的事,与三司八竿子打不着,怎可交予三司决策。”
    祁帝:“丞相此言差矣,三司本就掌管税收、财政,依朕看比政事堂合适不少,好了,不必多言就这么决定,退朝。”不等周仲维再说什么,一旁的内侍掐着嗓子喊:“退朝。”
    他只得作罢。
    散朝后,朝臣三三两两边走边讨论,萧靖轩独自缓步下石阶,承受众人议论。
    周仲维几步追上萧靖轩,目不斜视,“萧大人倒是轻财好施。”
    萧靖轩轻笑:“不敢,为民请命罢了。”
    周仲维字字机锋:“倒是不知萧氏一族知不知大人今日所为,若是背了骂名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破不立,萧氏一族自是明白我的苦心,生荣死哀,本官求之死得其所。”
    周仲维哈哈大笑:“萧大人好志气,老夫佩服。”言罢疾步往前走,观背影似是有些怒意蓬勃。
    萧靖轩暗地里切了一声,施施然上了马车往萧府走。
    未央宫
    “小梨你看,她开花了。”一声带着惊喜和小心翼翼的惊呼响起。
    萧枝雪和小梨围着桌子上一小盆木梨惊叹,青色瓷盆里映衬着莹白如珠的花瓣,淡淡香气飘散开来。
    “阿兄说这花脆弱的很,这个季节本来不开花,他好不容易得了法子把它培育出来,这个花盆还是阿兄亲手烧的青瓷,之前缠了他好久都不松口。”
    “这会儿倒是舍得了,你闻闻,好香啊。”
    “我想把它送给知珩哥哥。”萧枝雪脸颊凑近茉莉,凝视一番后迸发出粲然笑意。
    “走,小梨给我穿衣服,我去找知珩哥哥。”萧枝雪说风就是雨。
    自那日起,段知珩似是对她态度比以前好上不少,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萧枝雪自然认为定是这几日她表现好,规矩也好,才让段知珩对她态度变好。
    小梨找出萧枝雪最喜爱的红色大氅,她的衣服中颜色多为这般耀眼热烈之色,其中尤爱红色。
    “快些,现下刚下朝,知珩哥哥定然在律政殿。”她急吼吼地捧着花盆往外走,一只手护着木梨花,生怕脆弱的花朵折在这雪地里。
    到了律政殿,萧枝雪忙不迭的往书房跑去,回廊处有个转弯,她未想很多,只是低头往前小跑,烈烈红衣在空中撩起缱绻之色。
    谁料转弯处亦有人在,萧枝雪与那人撞在一起,两道惊呼声响起,周芸汐被突然出现的萧枝雪吓了一跳,萧枝雪在相撞的那一刻手护在胸前。
    谁想到周芸汐手中端着笔洗,洗过毛笔的水被一撞,淋漓的倒了纯白的花朵上。
    挺立的花朵被浇的一弯,原本洁白无瑕的花瓣沾惹了墨迹,一块黑一块白。
    墨迹溅到了萧枝雪的手上和衣服上,冬日里冷意浸透骨缝。
    缓过来的周芸汐担忧问:“妹妹无事吧,都怪妾身没有看路,呀,你这花…”周芸汐对着萧枝雪不停道歉。
    萧枝雪仿佛没有听到她在说话,只是愣愣的?有些焦躁的看着手里的花。
    脏了、折了,她怎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妹妹?妹妹?”周芸汐试探地叫她。
    “闭嘴。”萧枝雪语带难受的说,“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你,每次我都想给知珩哥哥送些礼物的时候,你总要跳出来搅和。”萧枝雪抬头,眉头皱在一起,字咬的很重,语气听起来格外难过。
    周芸汐有些无措,绞着手:“妾身不是故意的,这花妾身赔你。”
    “你赔不起。”萧枝雪吼出声。
    “何事吵闹。”段知珩不耐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二人吵嚷的声响愈发大,传到段知珩耳朵里,无法静心写字。
    “知珩哥哥,我的花,她把我的花弄坏了。”萧枝雪捧着花盆红着眼眶跑到段知珩身边告状。
    周芸汐闻言跪下来:“殿下,妾身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方长转弯之时太子妃跑的过快,妾身没有反应过来,二人相撞,这才无意弄坏了这花。”说完惶恐地低下头。
    段知珩看了眼萧枝雪怀中的花,眉头皱的更紧,语气有些责怪:“既然这般脆弱,为何急匆匆的跑,冒冒失失的,罢了,就当长个记性,以后不可这般。”
    随后他看向周芸汐:“起来回去罢,你也不是故意的。”
    萧枝雪揉捏着已经残败的花枝,低下头不言语。
    段知珩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不就是盆花,有何可难过的,待孤给你送些更好的来,西南那边上供来的山茶开的很好,孤都给你送过去。”
    萧枝雪还是不说话,但是点了点头回应他。
    “先回宫,孤还有政务要忙,稍后午膳去陪你,来人,备轿撵送太子妃回宫。”段知珩一应俱全的吩咐宫人,萧枝雪依旧不说话,低垂着头。
    段知珩只当她在闹脾气不开心,最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就返回去继续处理政务。
    偌大的皇宫寂静空荡,寒风萧瑟,青石板上的雪被扫开,破败的木梨被拔出青瓷盆,扔出了轿撵,被来往的沾满脏污的宫婢来回踩踏,最终混杂进了雪地,看不见最初的模样。
    第14章 利用
    已至腊月,宫里开始忙活过年,往日里寂寥肃穆的宫道上也充斥了些喜意,来往宫人忙着给各宫主子采买置办,其中最属皇后宫中最为繁忙,不仅要忙着后宫协调,还要帮衬着祁帝给前朝官员的亲眷递帖子。
    本就忙得脚不沾地的太子更是已经连续十多日未曾进未央宫,倒是萧枝雪令人意外,竟也没有闹着要去见段知珩,只是每日乖觉的在未央宫看账本,别的时候随皇后一同置办这几日的赏梅宴。
    “明日赏梅宴的酒水换一下,本宫记着昭阳伯夫人身子不大好,给她换成滋补的桂花茶便好,把陶家的位置换到离本宫近些。”和煦嗓音不疾不徐的叮嘱一旁的韩宫令。
    言罢,抬头看向一旁走神的萧枝雪,颇为关怀的问:“太子妃可是身子不适?瞧着脸色不大好。”
    萧枝雪霎时被惊醒一般,慌忙回神,略有些无措的摇摇头,眼神带了些倦意。
    韩宫令心下叹气,怎的太子妃做了这些时日,行为举止还似个稚儿一般。
    “儿臣,儿臣无事,只是有些没有睡好。”
    皇后怜爱道:“近日宫中为过年置办,连带着赏梅宴,确实是有些辛苦,明日还要早早的迎朝臣亲眷,更是有的忙,回去早些歇着罢。”
    萧枝雪闻言忙道:“无妨无妨,儿臣今日本就没帮到什么忙,这么早就回宫,让母后一人操劳,儿臣实在过意不去。”
    这话还算说的有长进,皇后笑笑:“你有心了,近日前朝多亏了你兄长,宽解了陛下的心结,在世族里以身作则,虽说付出了些代价,但你兄长是功臣,你又这般的孝顺,本宫很欣慰。”
    萧枝雪有些懵懂,听了皇后的话笑靥扬了起来,虽不知道她阿兄做了何事,但总归是让陛下皇后高兴的事情,这说明兄长得了陛下皇后的看重,她亦很高兴。
    若是萧枝雪再聪明些,就能看出这一席话说下来,皇后笑的不甚真心,也并无任何赏赐她的举动。
    韩宫令在一旁暗暗摇头。
    待萧枝雪走后,皇后的笑意冷了下来,韩宫令给她递了手炉,“娘娘不必在意,太子妃赤子之心,这些前朝之事怎么会懂。”
    皇后冷声道:“是啊,倒是没想到,这萧靖轩为了他这妹妹能做到如此地步。”
    韩宫令:“萧家都是重情之人。”
    皇后漫不经心捂着手炉:“重情?本宫那儿子瞧着可不是个重情之人,冷心冷肺的。”
    “本宫记着先前陛下属意陶家的姑娘给太子作妃,眼下那姑娘已及笄,年前就让她入东宫作个良娣罢。”
    韩宫令:“是,奴婢这就往尚书大人府上走一趟。”
    此时的尚书府还不知自家女儿已经被点为太子良娣,陶以梅照旧在院子里舞刀弄剑,身着窄袖短襟,高马尾紧扎在脑后,一柄长剑舞得唰唰作响。
    陶尚书刚下了朝,进府就见自家闺女又在练舞,语带愁绪:“这姑娘家家的,成日里不是舞刀就是弄剑,一点女儿家的气质都没有,这样下去可如何嫁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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