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长公主的儿子,也是二房唯一的血脉。
    按稀有程度来说,比大房的子弟都要珍贵,可在新婚之夜,他却遭人暗刺,像头被拔掉爪牙的猛兽,只能惨兮兮地躺在榻上不能动弹。
    “夫君。”
    他听见有人细细柔柔地说话,晏子渊意识不清,疼痛扎身,根本没法辨认对方说了什么。
    只是他有印象,坐在床榻边的人影是谁。
    是他那个刚来北地不久的新妇,她年岁不大,至少比起他就如晏氏亲朋里的小妹一样。
    他想起两人之间的约定。
    等他宴客回来一起喝合卺酒,他当时是应了一声,但不算答应。
    像是没太放在心上,因为前庭有许多宾客,有的早已提前知会过他,说要在他大喜的日子好好庆贺一下。
    北地的儿郎多数好酒量,个个千杯不醉似的,那他肯定有一场“硬仗”要打。
    能不能如约回到新房还不一定。
    如若当时,看在新妇念念不舍,饱含期望的份上,多在新房内逗留一阵,亦或是与她先喝了合卺酒,会不会他就能避开这场暗刺了?
    想到此,内里一阵激动的晏子渊气血翻涌,坚持不了多久,便再次失去意识。
    长嬴风燥,透过支起的棂条窗漫进来。
    宝嫣替晏子渊擦拭散热已有半个时辰,对方渐渐从皱眉睡得安详,她则累出了一身薄汗。
    有一两缕发丝被吹得贴在面颊上,微微发痒。
    宝嫣轻手拨开,又眼含倦怠地捂着嘴,露出困意。
    她也累了,干脆放下湿帕,在旁打起了盹。
    松氏不放心宝嫣,每隔一会就会进去查探情况,果然她进来时宝嫣已经睡着了。
    她从来没睡得那么不舒服过,就坐在一张凳子上,手搭着硬邦的床架,枕着青松一般的软纱,不舒服到整张睡颜上峨眉轻蹙,朱唇紧抿,委屈得不行。
    松氏是心疼她的,上前试着将她轻轻唤醒。
    就在靠近那一刻,床头一双眼睛猝然睁开盯紧了她,晏子渊不知什么时候醒的,他脸色瞧着格外苍白虚弱,警惕的视线满是防备。
    直到打量清楚,才认出松氏是谁。
    “……走。”他颇为吃力地道。
    松氏是想劝宝嫣去房里睡的,没想到晏子渊醒了,不愿她打搅他。
    松氏欲言又止,“郎君……”
    晏子渊看了眼熟睡的宝嫣,大概明白了松氏的意图,但他伤势很重,因为身体疼痛才反反复复醒来,这时也没再多的力气开口说话。
    只能尽量眼神暗示,冲新妇的乳母摇头。
    他之前以为是下人在照顾他,可那双柔嫩的手带来的触感告诉他,不是别人,而是宝嫣。
    晏子渊惊讶之余,心中别有一种异样的宽慰。
    她呼吸绵软平和,晏子渊听着听着,伤口处的痛错觉般缓和不少。
    是以他不愿这个乳母打搅此时的宁静,等松氏面带犹豫地退出去,晏子渊才偏过头,慢慢瞥向旁边那道秀婉淑丽的身影。
    翌日。
    明亮的烛火在拂晓中融成一滩凝固的白蜡,窗台暗角坠落着尸体僵硬的飞蛾,随着朝阳的升起,整个建筑广阔的深宅府邸露出全部容貌。
    仿佛一只假寐的狮子从中活了过来,伸展四肢,恢复往日生机。
    房内安安静静,宝嫣揉着酸疼的脖颈和腰身朝榻上瞧去。熬过凶险的一夜,晏子渊睡得昏沉,气息也很正常。
    趁着大夫进来查看他的情况,宝嫣被松氏劝说着回房休息。
    昨夜为了看顾夫婿,宝嫣尽心尽力,忙得出了一身虚汗。
    她在新房被伺候着洗漱,顺便换身赶紧的衣裳。
    也就是用早食的时间,宝嫣听到了晏子渊院里传来的消息。
    晏子渊终于摆脱昏沉的意识,清醒过来。
    同样,兰姬那边也传来新的动静。
    为了赶去见对方,宝嫣早食用到一半就让人撤了,领着婢女脚步生风地奔走穿过长亭楼阁。
    一切与离开前没什么两样。
    宝嫣微带气喘地在庭院里站定,整理好了仪容才缓缓踏上台阶。
    “夫君,你醒了?”她口干舌燥地推开内室的屏门,里头的声音陡然一静,宝嫣与本不该出现在这的兰姬面面而觑,相对无言。
    醒来后的晏子渊披着衣袍,半靠在床头,而庶姐同样衣衫单薄,不胜娇弱地与他躺在同一张榻上。
    画面静止般。
    直到兰姬扯出笑容,打破沉默,问候宝嫣,“阿妹,你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宝嫣喃喃问:“阿姐怎会在夫君房里。”
    兰姬诧异一瞬,也就是那一瞬她的气态和言行就不大一样了。
    她笑望着宝嫣,“同是晏郎的房里人,怎么阿妹能来,我就不能来了?”
    第9章
    晏郎?纵然知道兰姬私下接近过晏子渊,二人才一起受得伤。
    突然遭遇庶姐挑衅的宝嫣,还是免不了心头一堵,尝到什么叫做局面失衡,不在自己掌控中的憋屈滋味。
    她让自己不要受兰姬影响,尽量自然而平静地忽略过去,解释回应,“哪里说过阿姐不能来?只是疑惑罢了。阿姐的伤难道不要紧吗……还未痊愈就下榻动弹,只怕会让伤势复发,还是小心为上。”
    然而她的好意对兰姬来说相当不屑。
    甚至心里暗自呸了一声,认为宝嫣是在假仁假义地咒她。
    她为什么来?还不是因为她救了晏子渊的命。
    她忍着身上的疼痛,也要到晏子渊房里,不仅是为了卖惨,更是为了提醒晏子渊,昨夜没有她的付出,他就已经死了。
    她希望这位夫婿能牢牢实实记住这份恩情,救命之恩,狂妄地说一句,她兰姬于整个晏府都有恩情!
    从此她的身份也该水涨船高才是。
    兰姬回味起刚才宝嫣一进来就发现她也在这里的反应,顿时高深莫测地朝宝嫣笑起来。
    她知道为什么宝嫣会是这种惊讶的反应了。
    定然是怕她会夺走晏子渊的宠爱吧?
    但凡兰姬那张脸上的神情能凝成实质,绝对会出现“小人得志”四个大字。
    宝嫣听见站在她身后的松氏不满地轻咳一声,动作细微地摇了摇头,抢在想要替她伸张的乳母前头开口,“夫君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她直接掠过了兰姬,看向床榻上闭目养神的晏子渊。
    不知是因为精神不大好,还是全身没力气,对方似乎对她跟兰姬的谈话毫无兴趣。
    只有方才宝嫣问及他的病情,才若有所觉地睁开眼。
    那一眼,和昨晚意识迷离时的眼神尤为不同,宝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了错觉,她竟然在晏子渊的目光里,看到了他对自己的防备。
    她做了什么,需要他一夜过后防备自己的新妇?
    宝嫣思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刚才的问话有什么不对。
    她就是关怀了一句他的身体,可晏子渊的态度,明显冷淡地道:“我觉着尚好……没有哪里不妥,让夫人担忧了。”
    他嗓音因为口干而沙哑,言语中像在避讳谁,隐隐有一丝谨慎在里头。
    而宝嫣尚未察觉出来。
    她道:“夫君没事就好,不过还是等大夫来了,让他仔细为夫君诊察一番,这样我才放心。”
    她这不过寻常安排,不想引来晏子渊颇大的反应。
    他猛地抬头,眼睛锐利地瞪过来。
    宝嫣看得愣住了,身体不由地绷紧。
    还是门口传来动静,大夫背着药箱进来的身影,打破了这一古怪的局面。
    昨晚值夜的大夫没留意到房内的气氛,将药箱放在桌上后,向宝嫣和晏子渊问安,然后请示,“在下是来给郎君换药的……”
    床榻上有两个人,为了避嫌,兰姬被婢女扶着,不得不从榻上下来。
    大夫正要替晏子渊拉开衣袍,一只手忽然虚弱地将他拦住。
    晏子渊:“等等。你们都出去。”
    他颜色无比正经,应当说,透露出一股非常严肃戒备的气息,堪称郑重的命令。
    而且他说的是“都”,这个“你们”不仅包括了宝嫣、兰姬,甚至还包括了他身边侍候的下人。
    只要宝嫣等人反应慢了点,晏子渊就会稍微显得疲燥地道:“没听见吗?”
    兰姬很有眼色地带人退出去。
    临走前,宝嫣听见她嘟囔,“又犯了什么病,跟我来时一样。”
    兰姬经过宝嫣身旁,轻声傲气地说道:“走吧阿妹,别说我这次没顾姊妹之情,关照你。我们郎君他一早醒来,就跟魇住似的在发呆,我多问了句他还发火呢。”
    宝嫣没有不信,她跟着兰姬朝门口挪动。
    余光中,床榻内的晏子渊面色阴郁,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他身上像落了层灰,显得雾蒙蒙的。
    阴森,又令人感到轻微的不适。
    屋内妇人都走了个干净,晏子渊才抬起头,他望向站在一旁的大夫,“知道我为何赶她们走吗?”
    同是男子,在对上眼的那一刻,大夫就明白晏子渊说的是什么了。
    夜里晏子渊被疼痛灼伤,感觉还不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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