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劝她最好不要听,宝嫣现在整张脸色都变了。
    要不是小观扶着,只怕身形摇坠,瘫软在地。
    她毫无疑问地怀疑是不是占卜出错了,这结果怎会凶成这样?当真应了她婆母那句话,夫婿出事,是她引来的灾祸。
    是她运道不好?不,她不信。
    她其实没说实话,她从来就是个不信神佛的人。
    这里就是一个野佛堂,这僧人又是神神道道的,指不定是在唬人呢。
    “女郎,你怎么样。”
    宝嫣心神一定,推开小观,“敢问不眴师父,可否把卜签与我看一看?”
    室内一片寂静。
    就在气氛逐渐变得尴尬而压抑时,屋内的陆道莲抬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虚影,淡淡问:“怎么,你怀疑我占卜的有问题?”
    他说的是占卜,而非卜签。
    宝嫣是怀疑了。
    毕竟卜签一掉出来,就被对方的弟子眼疾手快地捡走了。
    宝嫣什么都没看见,她现在就有些后悔,更有理由怀疑是不是对方拿错签了。
    但是到底口说无凭,这只是猜测,面对素未谋面气势却强大的高僧,宝嫣强忍着心虚,实话实说道:“倒不是怀疑不眴师父的占卜法术,只是那支签……那支签我没见过它到底写了什么。”
    宝嫣:“未见虚实,就不能相信,还请不眴师父见谅。”
    她能说出这番话,证明她不是那种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愚信之人。
    这新妇不一般,可惜她遇到的是陆道莲。
    她不知长她几岁,在上京风云诡谲的势力下长大的僧人,是怎么从千军万马中冲出关卡,来到清河府的。
    她哪是一个心思缜密、道貌岸然的成年郎君的对手。
    就在宝嫣再次请求陆道莲给她看看卜签上的签文时,一道声音打破沉默。
    是对方身边那个瞧着凶恶的弟子,像是笑她不知死活,说她,“你怀疑我师叔?你在辱我师叔清白。”
    得到陆道莲的授意,庆峰攻讦着毫不知情的新妇。
    “我师叔好心为你占卜,你却因为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就凭白污蔑他。”
    “你可知他是在浪费清修的时间在帮你?”
    “你不懂感恩也就罢,现在却责怪起他来,当真可恶!”
    宝嫣被说中心思,脸色一面白一面红,“不,不是这样……”
    “我的意思,只想看一眼卜签。”
    “若是真的没有一丝问题,敢问师父们,为何不许我看一眼呢?”
    庆峰还想批判她,陆道莲给了他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让他停下。随即望向屏门外,越渐不安的宝嫣。
    他嘴角微扬,挂了一丝兴味的笑。
    是在笑她,她可真敢说。
    也好,这样也不算太无趣。
    陆道莲:“我是不是说过,佛祖有求必应?”
    他已经说了第三回 了。
    是在拿他自己当佛祖不成,宝嫣虽有怨言,却还是咽回了肚里,哪怕对方应当也是瞧不清她的模样,她还是乖巧地点头,“是说过。”
    陆道莲莞尔:“还有一句,自讨苦吃,送给檀越你。”
    宝嫣心怦怦地乱跳。
    脑子像炸开花般,连气都忘了生。
    这人,是因为自己怀疑他,才故意这么说的吗?是不是太睚眦必报了。
    她反应过来时,庆峰已经过来把卜签给她了。
    只是不递过去的,而是以一种泄愤的方式,丢到了蒲团上,然后被小观捡了回来,愤怒地瞪了庆峰一眼。
    宝嫣得到卜签,飞快拿起来阅览。
    只一眼就差魂飞魄散。
    但好在,她事先有了陆道莲的言语做缓冲,即使再不相信,看见上面的签文,也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弄错了。
    刻薄而寡毒的卜签,在她手上如同毒物一样。
    宝嫣愣怔了许久。
    陆道莲问:“如何。”
    “卜签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檀越若是觉得还有哪里不妥,还可以再用签筒摇一支出来。”
    “直到出现上上签为止。”
    他声音听不出任何讥诮的意思,冰冷低沉,可就是叫宝嫣回神后,双颊发热,羞愧难当。
    她现在终于肯相信,是自己误会了。
    做错事,就得认,为了不让自己有卑鄙的逃避心思,宝嫣攥紧签子,松开唇齿,难为情地向误会的对象道歉,“不,不用。”
    “这签,没有哪里不妥。方才是我心急,才怀疑了不眴师父,我,我有愧。”
    宝嫣生平向一个郎君低头,哪怕再稳重早熟,情绪上都不好受。
    刚才还矜持端庄的女郎,现在却如一株草,失水焉巴了。
    她看不到里面人的嘴脸,丰神俊秀的身影不动如风。
    可是眼眸里的目光,戏谑顽劣如斯。
    太可怜了。
    陆道莲悲悯道:“可还要继续为你解签。”
    他欺了人,现下却假慈悲,宝嫣虽不知情,但也在犹豫。
    尤其对方主动开口给她台阶下,像是在彰显他的大人大量,宝嫣有所触动,心里的难受滋味缓和不少。
    有人给台阶下总是好的。
    宝嫣挣扎许久,对方也不催促,直到她下定决心,想要好好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才抬头,花容月貌,却黯然神伤。
    “多谢不眴师父大量。”宝嫣焉焉地问:“我想知道,我所求是吉兆,为何与我想象中不同,怎会这样呢?”
    “当真,是与我运道不佳有关所致?”
    她的示弱叫人动容,陆道莲终于不再为难她。
    下一刻,他便让宝嫣便尝到了什么叫死去活来,活来死去的滋味。
    “檀越怎会这样想。”
    说是不大好的是他,说她自讨苦吃的也是他,现在却表示出,她的想法有问题了。
    宝嫣当真弄不懂这高僧,不,她觉得这就是妖僧。
    他耍弄人够了,便大发慈悲地道:“自始至终,我可以提到过,这卜签是批语,出自你身上?”
    没有吧。
    他只说让她不要听为妙。
    从开始到现在,全都是宝嫣自个儿的臆想。
    “签,是下下签,凶,是大凶之兆。”
    他的话,让宝嫣从此刻起,听一个字都心惊胆颤。
    最终,陆道莲下定结论:“与你无关。”
    “与你夫婿有关。”
    宝嫣倒吸一口凉气,她不知该庆幸,还是说一声胡说八道。
    可她不敢开口。
    因为对方的时机太微妙了,她刚从自我否认的折磨中走出来,现下一得知,罪魁祸首不是自己,还是在夫婿身上。
    她难免会觉得侥幸,就像在即将掉入深渊之前,一只手把她抓住了,她得到了一线生机。
    这个不眴师父,把她从虚空拎回到了地面上。
    他接下来的话,更叫宝嫣觉得震撼人心。
    “适才你说过,你们苏家与晏家联姻,是为壮大自身势力,更是为遇难的长辈复仇。你年纪虽轻,却明白大义,甚至愿意为了帮助母家,牺牲婚事。依我看,你们苏家举族上下,同为一心,如此善意的能量,又怎会是凶呢?”
    “反倒是你夫婿……”
    “晏子渊受伤,是他自身运道不好,说明他气运正在走下坡路。而刺杀一事,代表今年乃是多事之年,你嫁过来只是不巧与他的灾难碰上了,并非就是你带来了灾祸。”
    “比起你的气运,你的夫婿显然更为凶险。不然,受伤的人怎会是他,而不是你?”
    宝嫣彻底懵了。
    她竟无法反驳,只觉得对方真正切切,说到她心坎去了。
    为了让苏家起势,家中兄弟姊妹都献出了自己的婚事,族中叔伯父翁,哪个不是日夜谋划,隐忍至今。
    大家抱着同样的信念,怎会是凶呢?她亦怎会是灾祸呢?
    无疑,经此一讲解,宝嫣相信了陆道莲的说法。
    她不是凶,她也不是扫把星。
    她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来,脸上的血色明显恢复,从焉巴到精神奕奕,不过短短瞬息之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既然与我夫家有关,那请问不眴师父,可有解决之法?”
    宝嫣一脸渴求的姿态,仿若将陆道莲当做了面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檀越想要如何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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