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峥见这人被自家云清温言安慰着,就觉得很不顺眼,冷笑一声:“怎么,难道你还舍不得?”
    “……没有,我恨死他了!”
    草哥儿把拳头捏得死紧,所有人都以为他阿娘是因病去世的,其实他阿娘的病一开始根本没那么严重,是刘老实在大雪天把他阿娘拖出屋子暴打,才使他阿娘的风寒越来越严重,最后不治身亡。
    那时候他人小力气也小,被刘老实提着辫子一头按进雪里,那种冰寒刺骨的窒息感他现在想起来都是噩梦,正是被刘老实整怕打怕了,只要刘老实一抬起巴掌,他就会不停发抖,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还可以反抗。
    可是现在眼前人的话点醒了他,他已经长大了,刘老实却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再也不是那个轻易可以把他的头按进雪窝子里的大汉了。
    而且他已经成了阿爸,有了小豆子,从前李瓦匠打他,但一直疼爱小豆子,可这才跟他回家没多久,刘老实动辄的打骂已经让小豆子的性情都发生了变化,他小时候受过的痛和苦,难道要让自己的小豆子再经历一遍吗,现在那个人还要卖了豆子!
    他这个阿爸,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竟然还想丢下豆子去死,他算什么阿爸!
    叶峥见到草哥儿脸上神情的变化,觉得自己这番话也许没白说,心气儿这才略微顺了点。
    在这没有妇女儿童保护法的时代,对付恶人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己强起来或者比他更恶,不然就等着一辈子被欺负死吧。
    这时,就见草哥儿忽然跪下,对着他和云清砰砰砰扣了三个响头。
    “不用这样。”
    云清刚想伸手扶,草哥儿就顶着一脑门红印站起来,往家跑去,他的背影还是和投河时一样瘦弱,但云清分明觉得他身上有哪里不同了。
    遇见这种事,二人也没了继续逛的心情。
    回家路上,叶峥问云清:“清哥儿会不会觉得我刚才和草哥儿说的太粗暴了。”
    毕竟在古人心里孝道大过天,刘老实是草哥儿的爹,这年代,当爹的就算有一万个不是,子女也该敬着顺着,不好违逆爹的意思。
    虽然知道云清是个明理的人,断不是那些迂腐之辈,叶峥还是想问一声云清的看法。
    “并不,阿峥说的也是我想说的。”
    云清疑惑的点反而在于,都被这样对待了,草哥儿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去死,在他看来不可理解。
    这题叶峥会,他给云清举了个例子:“我从前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把一个跳蚤从小就罩在很矮的碗里,让它每次跳起来都撞上碗璧,等到跳蚤长大,就算把碗拿开,让它自由跳跃,那跳蚤跳起的高度,也就是从前罩着它的碗的高度,它再也跳不高了。”
    “草哥儿这个情况也差不多,刘老实从小就打草哥儿,草哥儿小的时候没力气反抗,只会躲避,等草哥儿长大了,他也不会敢去打刘老实,哪怕刘老实已经老了弱了,因为小时候刘老实打他的记忆,已经让草哥儿产生了心理阴影。”
    “原来如此,”云清点点头夸赞道:“阿峥懂的真多。”
    叶峥牵着云清的手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清哥儿,如果以后我们有了孩子,我一定会当一个好父亲,绝不会叫孩子从小就落下心理阴影。”
    云清摇摇头失笑道:“阿峥,你怎么拿自己去和刘老实比。”
    那刘老实怎么配,他连阿峥的一个脚指头都比不上。
    叶峥道:“我不是做比,只是有感而发。”
    云清又想到一点:“阿峥是不是很喜欢小孩。”
    二人成亲也有段时间了,夫夫之间的生活也十分频繁和谐,但云清一直没动静,云清猜想叶峥会不会是想孩子了。
    故而有点抱歉道:“我的福印一向浅。”
    福印浅的意思就是哥儿不容易受孕。
    云清的福印是眼角下针尖大的一颗米粒痣,其他哥儿也有额头上一朵花,或者手腕上一朵云的。
    比起来,云清的福印真是又小又不起眼,颜色也黯淡,若非知道的,很可能不会把这粒痣和福印联系起来,只以为是颗普通的眼尾痣,甚至不仔细的人都关注不到这颗痣。
    这也是叶峥来之前,云清在乡村婚嫁市场上被人嫌弃,成为老大难的主要原因。
    大启朝的生产力和医疗水平整体很低,在这种背景下,把能生作为衡量一个媳妇儿最大的标准和审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很多人可能觉得古人这么保守,寡妇再嫁很难,事实上寡妇,尤其是生育过的寡妇反而是乡村婚嫁市场上的热门人物,根本不愁嫁,反而是云清这样福印黯淡的哥儿不好找人家。
    叶峥生怕云清多想,忙道:“清哥儿你别想差了,我的确是喜欢小孩,但比起来,我更爱你啊清哥儿。”
    叶峥在前世就是个基佬,他做不出代孕或者找个人结婚生子的事,不是东西才那样干,他虽喜欢小孩,但也早做好了没有孩子的打算。
    如今来到大启朝,有了真爱的云清,各方面都是他的菜,他们还能办婚礼,光明正大这样手牵手,他连户口都能上在云家,遇见这样的好事儿,还有何所求?
    至于子女,那都是缘分,有了更好,没有他也不强求,何况哥儿是有生育能力的,只是不易受孕而已,他和云清都年轻,那方面也和谐,现在也急不到那份上。
    叶峥便把所思所想都如实告诉了云清。
    听了叶峥的话,云清点点头。
    谁知快走到院子的时候,叶峥忽而又神来一笔:“清哥儿,生孩子这事儿除了在你,也在我,你说万一是我不行呢,清哥儿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清哥儿我要你发誓,就算是我不行,你也不能抛弃我,要爱我疼我一辈子!”
    云清简直是啼笑皆非,叶峥有多行,他是夜夜都身体力行的,哪可能是他不行,明明是他福印的事,阿峥就会歪缠。
    叶峥却不管这个,非要闹着云清发誓。
    云清只好随意发了一个,叶峥才满意。
    不过被这么一闹,他心里那一丝落寞算是给去了个彻底,半点影儿都没了。
    过了两天,云老爹整的稻苗也发芽了,而叶峥的稻苗已经欣欣向荣了。
    微风吹过小院一角,叶峥的稻苗褪去那副细伶伶的嫩黄样,染上一片碧绿的青,正在接受阳光的沐浴。
    等稻芽彻底长成秧苗后,叶峥弄了个大肚敞口的大泥盘,放上泥,灌上水,将秧苗插在了这人为的小小水田里。
    就如叶峥所说,秧苗不仅没有淹死,反而一天一个样,茁壮成长起来。
    这回,云老爹终于心服口服了,他家这哥婿,行!
    叶峥赶紧又趁机说起了育种挑种、间苗,追肥,等田间管理方法,这部分比之前的盐水浸种更容易令人接受,云老爹听到哥婿嘴里说出来的新词,眼里亮光越来越盛,作为一个老庄稼把式,他完全可以想象出,哥婿嘴里说的这些东西,对农作物的收成到底有多大意义!
    想到这里,哪怕是一贯淡定的云爹,也淡定不起来了,拍着叶峥的手不住说好,好啊!
    一入深秋,日头就一天短过一天,天气也凉了下来。
    云清这两天又忙了起来,和云爹一起去山上打了两回野猪,还弄到不少山鸡和兔子,云罗氏闲下来也不去河边找人聊天了,在院子里编东西。
    叶峥看书累了,伸着懒腰和云罗氏搭讪:“娘,家里从现在就开始备年货了吗?”
    会不会太早了点,离过年还一个多月呢。
    云罗氏手上动作不停:“傻孩子,哪有那么早备年货的。”
    想了想又说:“哦,你说这啊?过几天有个大集,准备点东西去集上卖。”
    叶峥这才想起来,每年秋收后临过年前,大家身上有几个闲钱,也有点空余时间,几个相邻的村镇都会联合起来举办一个盛大的集市,到时候好几个村和镇的人都会来,做点年前的采买,卖点家常的东西,算是一年里难得的盛会了。
    原来如此,叶峥听得若有所思,既然家里人都有点东西要卖,他也不能落后了,必须参与一下。
    “娘,你说我把肥皂和咸鸭蛋拿去集上卖怎么样?”
    云罗氏听得一愣,又笑起来:“哟,这可是个好主意,肥皂我不敢说,你那咸鸭蛋准有销路!”
    叶峥最先腌制的那坛咸鸭蛋已经在秋收时候吃光了,那蛋黄滋滋冒油的鲜美滋味儿得到了全家一致好评,尤其是云罗氏,她已经彻底被咸鸭蛋的味儿给折服了,再也不嫌弃那是用黄泥裹过的,哪顿饭不吃一个,总觉得嘴里都没味儿。
    你说她哥婿咋就这么能耐呢,不仅能和老头子说农事,还能和她这个妇人说吃食,进厨房也毫不忌讳,一点读书人的清高和傲气都没有,她可是知道有的读书人一提起进厨房就说有辱斯文的。
    叫她瞧着,说这话的人,哪个都没他家哥婿斯文。
    叶峥说完话,解了困乏,又重新埋头在书里了。
    云罗氏瞧着他哪儿哪儿都好,用功读书的样子更是让她这个妇道人家尊敬,她在外头也听过些闲言碎语,说他哥婿考了两次秀才都落榜,再考也是瞎浪费时间浪费银子。
    可是叫云罗氏说起来,哥婿已经这么厉害了,考得中考不中有什么要紧呢,只要孩子想读,家里总要供着他读的。
    何况他哥婿可不像其他读书人那般只花银子没进账,今年家里几笔大的进项都是哥婿的功劳,不说一次性给家里二百银子了,就说肥皂吧,现在每天都有人上门来买肥皂,连邻村的人都有,可以说足不出户那铜板就自己飞进来,林林总总也攒了二两多银子,还不都是靠着哥婿想出这做肥皂的法子?
    他若不读书,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不过这些话,低调的云罗氏可是不会到处去说的,闷声发大财才是生存之道,她虽是个妇道人家也明白道理。
    很快,大集的日子就到了。
    当天,套上牛,牵上毛驴,各自装上满满当当的东西,一家人就朝集市出发了。
    牛车上装着重的野物,都是云清和爹在山上打的,赶牛的时候二老累了可以在牛车上坐会儿,叶峥和云清牵着毛驴,驴车上装的是叶峥的咸鸭蛋,和一些煮出来的豆干、油豆腐之类的小吃食。
    这是叶峥听说那集就办在一座寺庙附近后才有的想法。
    娘说了寺庙里有大几十号和尚,比起卖吃食给一个个的散客,和他们讨价还价那么累,若能得到那庙里和尚的青眼,一次性做那么多人的生意,岂不是更爽快,这叫瞄准目标客户群。
    几人从天不亮就动身出发,到了集市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那集上已经有不少人在走来走去了。
    叶峥专门挑了个距寺庙大门口附近的地方支出他们的小吃摊,这样不论是去庙里烧香还是走出寺庙的人都能路过一次。
    叶峥支摊子,云清则在旁边把野猪等物摆出来,摊在草席子上卖,爹和娘则去逛街顺带采买年货。
    这年头肉果然受欢迎,叶峥这里的炉子还没点热,云清那边已经迎来几个买年货的人,一番挑拣后,做成了第一笔野鸡生意。
    又过了一阵,来了个员外模样的人,带着两个小厮,直接包圆了一整头野猪。
    做完这两笔,云清的地摊进账四两三钱银子,反观叶峥这里,还是零。
    不能输给云清,要加油,叶峥给自己鼓鼓劲。
    这时候,煮着香干腐竹油豆腐等物的锅子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泡,其实煮这种东西放凉了口感更劲道,但叶峥认为加热好歹是一种消毒杀菌的手段,滚开一遍再卖决计不会有错。
    这时候锅子已经烧开,隔着锅盖都能闻到丝丝香气,叶峥揭开锅盖,让蒸汽带着味儿散得更远些。
    在游云寺烧完香的人刚走出寺庙就被空气中飘着的阵阵卤香味给吸引了,不停吸着鼻子。
    “好香,这是啥味儿?”
    “咋这么香呢,是不是炖肉,闻着像肉香。”
    “有点像肉,但炖肉哪有这个味,我家婆娘炖肉也炖不出这个香啊。”
    几人边嗅边寻摸,循着香气来到一家小小的摊子前:“小兄弟,你这锅里烧着什么,咋这香捏?”
    叶峥一看来生意了,忙站起来招呼,他长得漂亮,笑起来嘴角下两个梨涡,揽客效果十成十:“几位大哥大嫂好,锅里乃是豆干油泡和其他豆制品,要不要来点尝尝?”
    “豆干豆腐?小兄弟怕不是在开玩笑吧,咋豆腐能烧出这个味儿来?我咋这么不信呢。”
    “这用的是家里的独门秘方,至于是不是豆腐,小弟出门做生意,总不会笨到把肉卖成豆腐价不是?不如这样吧,我请大哥尝一块,不收您钱,若好吃的话,帮小弟吆喝两声,也好叫后头的大哥大嫂知道。”
    叶峥用竹签子插起一块小油泡,递到那汉子跟前:“大哥请。”
    这油泡色泽红亮,香味扑鼻,刚插起来,汉子就不由吞了吞口水。
    那汉子也豪爽,赶紧接过来道:“成,让我试试。”
    说完就把油泡丢嘴里,刚嚼了两口就愣住了,紧接着就是飞快咀嚼起来。
    后头人正盯着他瞧,见他只顾吃不说话,不由好奇心起,推了一把:“怎么样大山,是豆腐吗,好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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