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峥这时猛不丁想起,他曾经同水恒说过这样托词,说自己找不到保人才不想参加举人试,本意是敷衍对方,当时水恒就拍着胸脯说包在他身上,叶峥听了也没在意,想着这位公子爷到时一离开,谁还记得谁?
    没成想他还真记得!
    连家中有急事都不忘替他把这办了,这份盛情,此刻倒叫叶峥有点难却了。
    岑夫子瞅了瞅叶峥脸色,斟酌道:“可是你夫郎同你说过这事了,你可还是不放心,要亲自听到才好?”
    说完拍拍叶峥的肩:“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就算没有县令的话,这事儿我也会替你办妥,你就回去安心准备乡试吧,你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之前听说你放弃读书了我还十分为你可惜,如今看来你并没有放弃,只是厚积薄发了。我一辈子庸庸碌碌无所作为,希望你不要像我,回去吧,好好读书,去吧。”
    叶峥听得神色微凛,对这位两鬓斑白的老夫子深深行了个礼,骑上毛驴回家了。
    他知道,这乡试是必去了,乡试五人作保,实行连坐制,其中任何一个出问题都会影响其他几个。
    距离乡试只有一个月时间,他现在说自己不考了,是对其他四人不负责任的行为,虽然这乡试来得猝不及防,但叶峥还是想,要不就去考一次算了,能考上,他当举人,比秀才的身份翻了番,考不上,他还是秀才,和现在一样,关键是不会影响好心同他联保的其他秀才。
    叶峥回到家就把情况和云清说了,云清也支持他去考一次。
    家里二老也没意见,叶峥只想考到秀才这事并没有瞒着他们,如今哥婿愿意继续往上考学,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不同意的呢。
    乡试的考场在州府,比秀才试的县城远不少,去州府需要走水路,为了确保时间充裕,还是需要提前出发。
    这回是云爹和他们同去,本来叶峥说有云清一人就够了,可云罗氏说总不能乡试期间还让叶峥自己做饭吃,他们云清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厨艺拿不出手。
    叶峥还是犹豫,不想麻烦二老:“要不还是让爹留下来照顾家里……”
    话未说完就被云罗氏打断:“就让你爹同去,家里还有我和草哥儿呢。”
    草哥儿难得在这种大事上发了言,诚恳道:“放心吧东家,等你们走了,我就带了豆子搬过来和婶子一起住,绝对不会让人欺负婶子半点的。”
    叶峥倒不是怕有人欺负云罗氏,他们家都把这水稻田的办法无私共享出来了,再加上他秀才身份,村里有点良心和眼色的都干不出那缺心眼的事。
    既然如此,叶峥也就应了:“成,那爹我们一起去。也减轻点云清的负担。”
    其实长辈主要为了更好照顾自己,叶峥都明白。
    州府比县城更远,要去就得更早出发,云爹的效率很高,有一天晌午回来就说雇好了船,他们决定月中就出发。
    这回多了个人,东西准备得更充分,主要是路上吃的用的,还有叶峥的东西,云清和云爹就带了两身换洗衣服。
    临出发前,叶峥嘱咐云罗氏和草哥儿:“我们不在的日子,倘或有人闹事或者其他,能忍先忍下,若太过分你就去找村长主持公道,记住千万别硬碰,别吃眼前亏,万事等我们回来再说。”
    “晓得了晓得了,你尽管放心去,家里用不着操心。”
    这话叶峥已经说了好几遍,云罗氏早就记下了。
    云清扶着叶峥上船,自己也跳了上去:“娘,草哥儿,我们走了。”
    云爹挥了挥手,吩咐船老大撑船,要他说这磨叽的,不就是去趟州府,考完就回来了,哪有那么多话好说。
    挥别了岸上人,几人在船舱里坐好,船离开码头,朝湖心驶去,叶峥本来还担心这具身体会不会晕船,谁知摇摇晃晃了一会儿,并不头晕,反而比在马车上还舒服。
    云清和云爹在舱里坐了一会儿就出去到船头,和船老大聊天,把船舱这安静地留给叶峥。
    叶峥其实很想抱着夫郎在这摇摇晃晃的船上眯一会儿,但不行,上回考秀才试他是靠前两次的经验和准备充分的押题才侥幸得了个案首,这乡试,他算是赶鸭子上架头一回,不考便罢了,既决定考了,那肯定是不希望落榜的,只得按捺下性子拿出书来看。
    好在上次水恒留下的书籍里,也有不少关于乡试的内容,让他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他们是第五天清晨到的州府码头,这五天叶峥一分一秒都没有浪费,只要有点时间就在看书,船夫知道他是上州府赶考的秀才,见他学得认真,连船歌也忍住了没张嘴唱,爹和云清就更不会打扰了。
    不愧是州府,虽是清晨,但码头上已经很热闹了,行商的,贩货的,来来往往扛大包的。
    叶峥他们的船一上岸,就有一身短打的挑夫上来揽生意:“几位爷可是要去那考院附近的客栈?只需五个铜板,我给几位爷带路,保准指个最实惠的客栈。”
    云爹刚想说不用了,叶峥便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考院附近?”
    那挑夫哈哈一笑:“这位爷说笑了,您几位气度不凡,一看就是读书人家,这时节来堰州府的读书人还能去哪儿啊,小的说得可是?”
    这种奉承话叶峥前世听多了,并不放在心里,却是云清觉得挑夫说得很对,他家阿峥的确就是气度不凡,点头赞同道:“你说得不错。”
    那挑夫顺杆往上爬,快手快脚拎起船上行李往挑框里一放:“几位爷就放心吧,保准给您带到地方!”
    路上,叶峥充分利用时间,和那挑夫搭讪,询问州府的情况,那挑夫也机灵,知道外地人初来州府最想知道什么,便把这州府哪家客栈实惠,哪家饭馆好吃,要买书籍又去哪条街等等信息都说了。
    叶峥想起刚下船的时候在码头看到的繁华景象,便赞了句热闹。
    那挑夫是本地人,虽不住在城里,听了也觉与有荣焉,便问:“几位郎君是从哪儿来?”
    云爹便说了地方:“平安镇的溪山村。”
    又补充了句:“水路走上四五天。”
    挑夫嚯了一声:“离这几百里地儿呢,您几位真是远道而来了。”
    想了想又说:“几位福大运大,恰好走了水路,听说最近州府外头不太平呢,有一小股贼人到处流窜作乱,离州府近还好,再远一点,过了大山,听说可是有些……”缓了缓,“不过您几位不用担心,又不出城,考完仍走水路回去,还是平平安安的,任他什么贼人,总不至于来州府作乱吧,哈哈哈哈。”
    话毕自己笑了起来,显然觉得此言十分荒谬。
    很快,挑夫把他们送到了地方,云清付了钱,几人今晚就住宿在客栈里了。
    第二日,仍旧是去找试场附近的出租院落。
    只不过这回可没上次的好运气,辗转才花了比普通地界高一些的价格租下了一个院落,离考院还不十分近,走路得半个钟头。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哪能次次瞌睡有人送枕头呢。
    但小院的确不错,院墙结实,里头三间朝阳的屋子,两侧是厨房和茅房,中间围着个大大的场院,最好的是院中就有口井,用水十分便利。
    叶峥就是想起上次去县城考试,云清天天都要走两条街去打水十分辛苦,故而看到这水井就一眼相中了。
    云爹和云清自然没有意见,他们看着也好,唯一就是有些心疼银钱。
    第36章
    这小院价格高,自然有价格高的道理,其他方面并不用如何收拾,一切都是妥当的,略打扫了卫生换上家里带来的铺盖就可以住人了。
    叶峥夫夫住了左边屋,云爹住了右边屋,当中隔着个空屋子,预备着叶峥读书,并放些杂物。
    几人这些天在船上一直缩着不爽利,天气热身上也黏糊糊的,紧赶着烧了几大桶热水梳洗了才算缓过口气,晚饭就不做了,云清去外头买了烧肉面汤并几个白面馒头,几人就着烧肉吃馒头喝汤,饱饱地填了一顿后早早就歇下了。
    第二日,叶峥仍旧延续在县城考秀才那回的作息,劳逸结合地温书。
    云爹和云清则出门采买,这回出来他们是带够了花用的,这些日子卖酱豆腐、肥皂、腌咸蛋,又卖了秋收和春收的粮,外加上回水恒来家送了点东西,云罗氏的小金库林林总总攒了得有四百两,还不算散碎铜子儿。
    这回出门,云罗氏硬给云爹的包袱里塞了一百两的银票并几吊大钱,云爹云清和叶峥都推说用不了那么多,但云罗氏坚持,说穷家富路,这么着也就带上了。
    叶峥看书乏了的时候就会和云清一起出去走走,叶峥现在的个子已经不比云清矮多少了,他身上彻底抽条,白嫩嫩脸颊上的嘟嘟肥也褪去,完全显示出这张脸的美艳来,如果说叶峥当初穿来的时候,这身体是娇嫩可爱的纤细美人范儿,彻底长开的叶峥却隐隐有了锋锐之气,眉飞似刀,眼波如流,美得盛势又凌厉。
    许是因为坚持练习八段锦的缘故,穿着衣服看不大出来,云清却知道,叶峥浑身覆盖着薄薄的肌肉,线条修长优美,不起眼,爆发力却惊人。
    叶峥现在终于得以一雪前耻,轻轻松松把云清公主抱起来了,床笫之间也各种搞事情,有时弄得云清也有点吃不消。
    叶峥牵着夫郎的手,二人趁着晚风散步到码头边,这就是他们坐船来时的那个码头,每日清晨都闹哄哄的,做买卖的,扛大包的,上下客的,有从远方运了新鲜东西来货商也会直接将货铺在码头边卖,价格比门市的便宜些,但质量好坏就不能保证了,只看买的人自己眼力,云清和云爹经常赶早过来买鱼买菜。
    现在是傍晚,码头人不多,叶峥和云清逛过去,正巧瞧见一只船在下货,那船舱里堆了不少干海带和咸鱼,散发出阵阵逼人的气味,顺着风飘过来。
    州府比叶峥他们溪山村还要偏北,本地居民并没有食用海带的习惯,那船老大是从南边贩了海货来的,本以为可以凭着一舱东西大赚一笔,谁知海鱼倒是卖出去不少,这海带却是乏人问津,州府人民并不知道这看着又干又柴的树皮一样的梆子拿回去咋做菜,又和啥菜做一起才好吃。
    叶峥他们到的时候,人间清醒的船老大已经决定放弃这批海带,让船工搬出去丢了,腾出地方采购些北地皮毛带去南方贩卖,好歹平了这一趟的亏空,方不算白跑一趟。
    云清见叶峥的视线一直往那船上飘:“阿峥想吃鱼了?这鱼闻着不新鲜,赶明儿早起我和爹来买现捕的鲜鱼做给你吃。”
    就冲这刺鼻的味儿,云清就怕他娇气的小夫君吃了闹肚子。
    叶峥摇摇头:“不,我是觉得这海带不错。”
    “海带?”
    “就是那边一捆捆的。”叶峥指给云清看,“那就是海带,有消肿利尿的功效,而且海带还是天然的味精,煮汤鲜得很。”
    小夫君嘴里又在冒新词了,味精什么的,云清见惯不怪。
    “走,去问问。”
    叶峥拉着云清走过去。
    船老大正蹲在码头上抽烟。
    “老板,这些海带你预备送去哪里?”
    话音刚落,只见船老大的眼神一下就看住了叶峥:“年轻人,你认识海带?”
    叶峥不动声色:“是,小子从前吃过,觉得味儿不错。”
    云清当然不会拆穿小夫君。
    船老大眼睛亮了起来,语气也有些急切:“那你可是要购买?”
    “……是,我想要购买一些。”叶峥不知船老大为啥这个态度,跟看见救星似的。
    “郎君要买多少?”船老大放下烟斗拍拍裤子站起来,“走,我领你去舱里看看。”
    叶峥本意只是想买一点,但船老大如此热情,彷佛把他当个大主顾似的。
    叶峥盛情难却,但还是对船老大说:“我只买一些家常食用。”以免对方生出不必要的期待。
    “不要紧,反正这些海带也卖不出去了,郎君要多少,要哪些,只管挑拣,不收你钱了。”
    卖不出去……那船工正搬着的是?
    仿佛瞧见叶峥的疑惑,船老大摊手:“没办法,我正要把这海带都处理了,腾点地方购置些皮毛带回去。”
    叶峥点点头,在云清的搀扶下踩着跳板往舱里探头,果然就见船底堆着海带和海鱼海虾之类的,已经清理了一部分,露出船底的疙疙瘩瘩的木板。
    ……等等。
    那疙疙瘩瘩的,好像不是木板。
    叶峥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些垫在海鱼底下的是……
    牵着云清的手猛然握紧了,叶峥压抑着激动,又上前几步细看,终于肯定了,的确就是他想的东西——土豆!
    土豆可是好东西,亩产高,做法又多样,关键口味还很好吃,叶峥在家弄烤鱼和锅子吃的时候,经常想烫点土豆片,但云家人都说没见过他描述的食物,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叶峥就想着,也许这年代,土豆还没有流传进来吧,十分遗憾,少了土豆得少多少美食啊!
    但也没办法。
    谁知无心插柳,竟在这船老大的海货堆里瞧见了。
    叶峥登时也顾不上海带了,指着土豆抑住狂喜问船老大:“老板,这是什么,从何而来?”
    船老大随便看了一眼,不知这郎君咋会问这个,但还是如实说了:“这叫土蛋,是我从一个海货商人那收来的,郎君是瞧着稀奇?”
    船老大又摇摇头,干脆全部说出来:“郎君有所不知,这土蛋非我大启的作物,而是海上漂流而来,先时我不知是什么,尝着味道还成,就把海货商人那儿的土蛋全收了来,预备着走船路上吃,嗐,谁知那海商不老实啊,这土蛋竟是有毒之物,害我一船人上吐下泻,耽误不少功夫,这一趟真是亏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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