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见面,少不得一阵寒暄,赏雪景赏梅花。
    接着就说起旧年京中发生的事。
    周纪明去年调出翰林院去了都察院,如今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就是本朝的四品言官,因着也有上朝权利了,知道得就比还在翰林院的谢元德和闵良骏略清楚些。
    “叶弟你久不回京,京中同先前大不一样了,如今不仅太子和大皇子势成水火,五六皇子也拧成一股绳,与他们互别苗头。”
    “太子仰仗着内务省总领蓝大人的之权,将宫中大小事务牢牢把持,如今圣上一天要吃几顿药,一顿喝几碗,都要问过太子。”
    “大皇子母家与武将集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背后是武官们的支持。”
    “五六皇子呢,因着有圣上先前下过的名正言顺临朝理事的命令,在朝中说话行事占个名正言顺,也获得了不少文官的支持。”
    “现下圣上身体抱恙,已有大半个月未亲自上朝,朝上简直是闹成了一锅粥,譬如一件事,凡五六皇子的主张,太子一方必不认同,凡太子主张,大皇子一派又必反驳,凡大皇子主张,五六皇子又绝不肯听。”
    叶峥听得稀奇:“闹得如此,圣上也听之任之?”
    说起圣上,谢元德压低声音:“最近翰林院有些风言风语——这话出我口入你们耳,听过就算,可不要说出去——说是圣上身子恐不大安呢。”
    谢元德知道这几人都不是会出去乱说的性子,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
    闵良骏也说:“我也透个口风,家里特意嘱咐我,最近若听见什么遇见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
    闵良骏又说:“叶弟这边我是不怕的,他一任地方官不过回京述职,便是待在府中哪儿都不去也不奇怪,谢兄在翰林院修史也是安安生生,主要是周兄你在都察院,言官有风闻奏事之职,我重点和你说一声,若你们都察院有什么动静,你可千万要按捺住了,不要一戳就跳起来,须知出头的椽子先烂。”
    周纪明知道这是为自己好的话,当即表示:“你们放心,我的心还和先前一样,绝不掺和这一摊子事儿。”
    叶峥也赞着压低声音道:“闵兄此话实在有礼,说句大不敬的,那上头无论坐的何人,下头当官的还不依旧是当吗?便是乾坤一定,莫非还能把所有朝官彻底换洗一遍不成,古往今来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闵良骏一听就是笑,举起酒杯:“正是叶弟这话呢!敞亮!”
    ……
    第124章
    过了新年头几天。
    因着身在京城,心里想着雁云一大家子,尤其是两个孩子,得想着是不是又淘气了,没有两个爹爹押着有没有闯祸,在京城日子那是数着日子过。
    叶峥安慰云清,很快就要十五了,等过了大朝会,完成了觐见明光帝的任务,他们就启程回雁云去。
    想是这样想,但是随着大朝会之日一天天临近,百官心里都打起了鼓。
    这明光帝寝殿是日日宣太医,汤药流水般送进去就没停过,连大年三十的宫宴明光帝都没有出席,而是太子替父主持了宫宴,十五日那天,全套仪制的大朝会,明光帝能出来吗?
    抱着这种念头,日子一天天过去。
    十四日夜里,云清正把东西一样样收拾进包袱里,瞧着给家人的伴手礼是不是都齐了,有没有什么错漏了。
    虽然雁云那边东西都不缺,但难得出一趟远门,礼节还是少不了,带多带少都是个心意。
    云清放下包袱:“不知道安儿然儿在家可听话,然儿我是不怕的,安儿性子野……”
    叶峥知道他是想孩子们了,拍拍床榻:“清清别看了,上来睡吧,左不过再有一天我们就回去了,到时候安儿淘气,我负责抓来让你大屁股出气。”
    云清笑:“安儿都八岁了,放北地有些穷苦地方都开始物色人家了。”无论如何都是不好打屁股了的。
    叶峥却丝毫不在意,八岁,后世就是小屁孩:“八岁还小呢,再说孩子熊了打两下屁股怎么了,屁股肉厚,揍得疼还揍不坏。别说八岁,就是十八岁他要惹你这个阿爹生气,我也把他抓回来给你打屁股。”
    云清知道叶峥就是口嗨,别说打屁股了,就安儿这孩子从小皮到大,叶峥根本连一指头都没舍得碰过他。
    要有人敢打安儿屁股,阿峥这个护短的,不得把人捉了来押到衙门用庭杖打屁股才怪。
    云清还是脱了外袍上床,明日大朝会,阿峥四更天就得起来准备,晚睡误了时辰不好。
    叶峥立马把人搂住了,夫夫俩手脚缠在一处,就和热恋小情侣那么亲密地睡了。
    正月十五那天,叶峥着全套官服,天还没亮就去了礼部,跟着听了大朝会的流程,学了拜谒的方位和方式方法,几声鼓点要朝哪里拜,腰弯多少度,手举多高,都是有规定的。
    叶峥面上是装得恭敬听讲,其实心里打着哈欠,学不学的会一点不急。
    大几千人挤在广场上,还得给前头的制式仪仗留足空间,后头站着的不说人挤人吧,像叶峥这样考评成绩好而有殊荣参加大朝会的地方官,那站位是最后面的,几乎要排到宫墙外,反正就是混在人堆里,别人做什么的时候自己跟着做就行了,倒也不用特意去记流程。
    随着鼓点咚咚声,前头礼部司仪开始唱流程,也不见什么辅助工具喇叭什么的,那声音穿透力极强,连叶峥这里都能依稀听见些,可见这样工作,没有个好嗓子是做不来的。
    虽然没有摄像机拍着,叶峥也不好伸长了脖子去看明光帝,反正就是别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太阳没出来,到旭日东升,再到升到头顶,数九寒天,站得叶峥身上热汗都出来了,全部流程才算完毕。
    将礼服还去礼部,一路又和相识的官员寒暄几声告了别,余衡把大毛披风给叶峥系上后,叶峥那是一身轻松走得虎虎生风。
    快走到府门口的时候,一个脸生的小厮模样的人撞了一下余衡,余衡这些年在南地是历练出来了,一把揪住小厮,从他怀里掏出自己的钱袋,举拳头就要教训。
    那小厮是又作揖又求饶,叶峥瞧着他年纪小可怜,估计是实在有急事才会偷人钱财,叫余衡瞧瞧钱少没有,没少钱的话放他一马算了。
    余衡扯开系带一瞧,面色不变,又看了眼那小厮,嘴里愤愤道:“幸好钱没少,这回放你一马,下次别让我再见到,滚吧!”
    小厮爬起来忙不迭飞奔去了。
    不动声色踏入府门,瞧着门关了,余衡上前两步,把一个纸条递给叶峥:“主子,是那小贼放在小的钱囊中的。”
    叶峥捏开纸条看了一眼,眉一皱,问余衡说:“离开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没。”
    余衡拱手:“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离开。”
    本来叶峥是准备迟一日离京的,中午发生了这件插曲,下午就收拾好行囊和这一趟的镖师们在城外汇合了。
    随着马蹄将白雪和污泥踏做一堆,他们的车马渐渐离京城远去。
    直至离京七天后,消息才再一次传来。
    看过大通镖局的飞鸽传书,叶峥拍了拍胸和云清说:“好在十五那日下午我们就启程了,再慢一天,兴许就出不了城了。”
    云清也庆幸:“看来那张纸条上写的是真的。”
    叶峥再次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头写着:“将严,速离。”
    这字叶峥是认得的,十分熟悉,是凌小五的字迹。
    叶峥想他一个十一岁小孩不至于单独送这样信息,定是受了雁云郡王的吩咐,没有大大方方派仆人来送,而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想来是如今盯着郡王府的眼睛也多,不得已而为之了,送这样一张纸条,就是提醒他们,京城即将戒严,让他们快快离开,有可能晚了就出不去了。
    而飞鸽传书上的内容也印证了这一点,十六日凌晨,五城兵马司就派人将京城各个出入的城门封锁,即日起禁止一切车马行人出入,在京的不许外出,在外的不许进来,严格实行起宵禁,酉时(下午五点后)至第二天辰时(上午九点前)任何人不许在街上闲逛。
    从前虽也有宵禁,但那时折合现代时间的晚上九点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对于古人来说,夜里没什么娱乐,大家的生活都很单纯,除中元七夕花灯等特殊日子外,一般在夜里九点后,凌晨三天前还在街头闲逛的人,通常就认为不是什么好人,要么是宵小,要么趁夜集聚有什么密谋。
    现在将宵禁时间调整到晚五点到早九点,别说现代人了,就连早睡早起的古人也会被大大影响作息时间,京中若无大事,必不会有这样扰民的举措。
    所以,京城里必然是有大事要发生。
    结合明光帝缠绵病榻去看,会发生什么大事,基本是明了了。
    ——要变天了。
    好在,他们已经离开。
    ……
    明光五十四年,正月十七。
    太子和大皇子暗地里达成协议,封锁宫廷,封禁皇城内外。
    五六皇子寝宫深夜被内务省参军团团围住。
    雁云郡王午间进宫侍疾,过了晚饭还未回来,郡王妃派侍从去宫中询问,却连宫门都没有进得去便被远远打发,把守宫门的是参军冷着脸让带话给郡王妃,郡王在宫中一切安好,等此间事毕可安然回去。
    王府侍从离开宫门的时候就发现身后跟了一小队兵马司的人,摆脱不得又不能公然冲突,只好屈辱着带着这些参军回了王府。
    跟着回来的参军虽没有大喇喇进入王府大门,却也将雁云郡王府围了起来,这天起,宫中和郡王府的讯息就断了。
    这时候叶峥还在路上,对此一无所知。
    经过一个月跋涉,叶峥他们终于回了雁云城。
    无论京城怎么风云动乱,雁云总是太平的。
    车马一进城,那商行几位管事和三家领头的就来拜见。
    “大人回来了啊,我们还以为大人此去京城是要高升,不回雁云了呢!”
    叶峥笑说:“我不过是带夫郎回京述职而已,父母孩子都在雁云,这话说得像我丢下这些跑了似的。”
    “呵呵,那不是我们都想着念着大人嘛。”
    张、郑、束三家主事这倒不是说虚的,而是经过这些年,他们对叶大人和云公子的手段已是极服气,这些时候雁云发展一年顶从前十年,都是众人看在眼里的,故而再也没了那争强好胜的心,只想叶大人和云公子再弄出什么好主意来,领着雁云继续大踏步前行。
    人心都是肉长的,叶峥这样一心建设着,不搜刮民脂民膏的官那是真的少,如果乍然叶峥要离了雁云而去,心理上也是真的失落不舍,听得叶峥不走,大家都高兴了,是摆酒饮宴庆祝父母官归来。
    叶峥也不拘着,是痛痛快快乐了一回。
    两位爹回家,最高兴的自然是安儿和然儿这两个。
    经历了一小段离别之苦,现在简直成了两个跟屁虫,天天围着爹爹们打转,主要是围着云清,叶峥两地做官偶尔出门考察也得去半月一月的,有这样基础还好,云清却是很少同孩子们分开如此长时间,彼此是真的惦记着了,一会儿抱抱安儿,一会儿揉揉然儿,亲热得不得了。
    云清去京一趟,是把云字工房和铺面上积攒的事情处理了一遍,回来是清闲的。
    叶峥这边却是不得闲,二月里要忙春耕了,他得把试验田里的筛出来的好粮种都发下去,虽然各地都有县令,有郡丞亲自忙活,但他这个牵头做事的人,却是不好缺席的,退一万步说,在雁云和岭南,他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有积极性,算是另一种明星效应了。
    试验田里的粮种是这些年叶峥专门吩咐下去让有经验农人根据挑种育种选种的方式一点点培育出来的,里头有稻麦种、玉米种、豆种,自然也有土豆和红薯,这两个主要是块茎。
    经过六七代改良,就拿土豆来说吧,叶峥刚在雁云推广土豆时候,亩产千斤把不少人都惊掉下巴,哪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多的产量,但是改良后的现在,土豆亩产千斤那都是基本了,多的时候能亩产两千斤,农人也不觉得稀奇了。
    最关键的是,速度虽然不快,但种子是可以被改良的,这个概念在雁云岭南是被推广下去了,扎根进了每一个农人的心里,只要有这个概念,以后即使叶峥不做这件事了,也会有农人自发接茬去做,就像历史上的那些默默无闻却做了巨大贡献的农人一样,他们的名字不为人所知,他们的贡献永世长存。
    二月,琼天府。
    今年的天格外冷些,早春二月里那雪陆陆续续就没断过,因着严格执行宵禁制度,本该热热闹闹贩售各种美食小吃的京城大街上,这时候却雅雀不闻,家家关门闭户,偶尔有一阵马蹄声疾踏而过,有家住临街的胆大孩子悄悄着捅开窗户去看,下一秒就被大人打了手,厉声呵斥着拉下来。
    孩童年纪小,只知道拘在屋里头没趣,想出门耍雪,挨了斥责也不知哪里有错z,是满心委屈,呜呜哭起来。
    上了年纪的老祖母抱着小孙孙哄,祖母坐在火炕上,这样气氛不知不觉就忆起从前,依稀记得那一年尚未出阁,京城也有段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半年。
    后来呢?
    后来便是国丧,不许娱乐,不许饮宴,凡有婚嫁只许在当月完毕,否则便要延后三年。
    父母生怕三年后她年纪太大过了花期,忙不迭就定了日子,隔了三日男方便来迎娶。
    没有唢呐吹打,没有热闹围观,悄不声儿两家就把婚事办成了,并了一家。
    不过那一个月里,凡有婚事大家都这样办,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还是好的,更有那没有商定亲事的女孩,乍然间无人可嫁,是硬生生耽搁了三年,也有耽误成老姑娘的,相较起来,老祖母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京里这样冷肃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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