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收了张东官为徒后,他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张东官提起这件事,他也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
    后来张东官进宫,担任了御膳房总厨后,他就更不好说了。
    这个职位就相当于当年的司庖,他认为如果张东官得知了自己的厨艺传承,在面对皇帝的时候难免心虚。
    万一被发现任何端倪,都有可能为张东官引来杀生之祸。
    一直到张东官父母过世后,他忽然有所预感,认为自己也将大限将至。
    于是他就找到了张东官,将自己的身世和收张东官为徒的目的,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张东官。
    他询问张东官愿不愿意接受司庖一职,如果张东官不愿意,他就将这个职位带进棺材里,自此天下再无司庖。
    在得知了一切后,张东官安慰易祥,表示易祖违德,后人若是能痛改前非,也未尝不可。
    当年大奸臣秦桧曾孙秦矩抗金卫国,一家七口尽数为国捐躯,死后被封义烈侯,也为世人所称道。
    更何况已是百代之后,又何必将前人罪责背负在身呢?
    于是,张东官表示,愿意代易祥接任司庖一职,为师父分忧。
    易祥大喜过望,痛哭一场,随后就将一块代表着司庖的青铜牌传给了张东官。
    回去之后,易祥就病倒了,不出三日,就一命呜呼了。
    张东官为易师下葬,一同守孝,却在第二年的时候也染了风寒去世了。
    他病倒后,就让人去联系在京城的几位亲传弟子,打算将司庖青铜牌交给他们保管。
    但没等几位亲传弟子赶回来,他就与世长辞了。
    记忆剥离殆尽,李逸抬起了视线,看向了面前的木碑。
    一道道金色铭文浮现,张东官的生平也随之出现在了碑面上。
    张东官(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至乾隆五十二年腊月初七)
    男,苏省姑苏人,十二随易牙后人易祥学厨,二十二入松鹤楼任总厨,冠绝苏杭。乾隆十六年,因入苏州织造后厨为乾隆帝制膳受赏。乾隆三十年受乾隆钦点,入京任御膳房总厨。乾隆五十年,受乾隆帝命,制千叟宴,满汉同席,乾隆五十一年接任司庖,次年染风寒而死。
    看着这一行行的铭文出现,李逸心情有些复杂。
    这一次,他并没有接到明确的任务。
    亦或者说,他接到了最后一个主线任务。
    在易祥病逝前,曾将张东官叫至塌前,交代他既任司庖,就要精益求精,推陈出新,钻研厨艺,惠及天下。
    易祥表示,庖厨一道,永无止境。
    历代庖厨尝尽天下之味,时至如今,却还有新物辣椒可入菜,为庖厨多添一味。
    他听闻海外有白毛国,黄毛国,蛮夷之地善出新味,那里的庖厨应当也有其独到之处。
    庖厨之道,最忌故步自封,自满自大。
    司庖一职在古时有号令天下庖厨之能,也有创研至味之任。
    如今,司庖已成空职,但既然他接任了这个职位,就要担任起创研至味的责任。
    他叮嘱张东官要保持谦恭,好学之心,致力为百姓添味进餐,为庖厨之道开疆拓土。
    这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任务,而是一份期许。
    轰隆隆!
    一阵震动袭来,李逸只觉周遭整个空间都在晃动。
    木碑后方,那块阻隔着木碑和八面碑的雾墙随着这阵震动,渐渐消散了开来。
    随着最后一丝雾气没入墙体,两个空间直接再无阻隔,已经成为了一体。
    看到这一幕,李逸意识到了什么。
    他回头看向了张东官铭文的下方,那里还有一块空白区域,但也仅容得下一个人的生平铭文了。
    他明白,那块区域,应该是留给他的。
    而他也终于将木碑中的厨艺全部提取了出来,以后他可能再也不能进入木碑空间中去了。
    抬手轻轻拍了下木碑,李逸心情有些复杂。
    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一个摆摊的小摊主。
    但如今,他已经成了全国闻名的厨师,这多亏了这块木碑。
    而这块木碑,也代表了中餐各式厨艺的精华。
    不过就像木碑最下方的留白,这并不是中餐厨艺的极限。
    中餐之所以如此博大精深,就是因为它能够包容并蓄,取长补短,永远保持进步。
    这也是中华文化的特性,是几千年来,中华文明能够一直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流传至今的原因所在。
    念头一动,他回身看去。
    只见身后金属板上,职业一栏中,【厨艺名师】正在渐渐隐去,随后替换成了【厨艺大师】。
    看到这一幕,李逸轻轻舒了口气。
    经过高邮美食节的传艺惠人,外加张东官技艺的加成,他的厨师职业总算达到了极限。
    今后,他要想再进一步,就要向厨家的层次努力了。
    师指开枝散叶,传艺惠人。
    家指开宗立派,自成一体。
    想要成为一代【厨艺大家】,他必须要走出一条全新的路来。
    一条独属于他的厨艺之道。
    第685章 定位现实的锚
    看着木碑,沉思良久,李逸抬起右手,摊开了掌心。
    一枚月饼大小,厚约一寸的淡金色青铜牌赫然躺在他的手掌之中。
    青铜牌两面平整,周遭遍布穗纹,但却被磨得光亮,几乎快淡得看不见了。
    只有中央用甲骨金文刻着的司庖二字清晰,深入牌中,隐约可见铜锈。
    这就是易祥传给张东官的那个司庖青铜牌了。
    看着青铜牌,李逸有些好奇。
    这块牌子如果拿到市面上去,有人能认出它是什么吗?
    这块青铜牌折磨了易牙后人两千多年,最后却落在了他的手里。
    照这么看,他好像变成了最新一代的司庖了。
    将青铜牌抛起,接在掌心,李逸随手就将它装进了口袋里。
    他认为,易家后人所背负的辱名在易祥身死之后,就已经消失了。
    对于易牙烹子献糜的事,李逸也十分不齿。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人了。
    但从易牙堵住宫门,将齐桓公活活饿死的记载来看,他烹子献糜的事,貌似史书里记载的那短短一句话,也并不能说明这件事的全貌。
    李逸对这件事并不在意,毕竟他也不是易家后人,无需背负历史责任。
    这块司庖的牌子,也早就和司庖这个官职一样,消失在历史之中了。
    如今的它就只是块青铜牌而已,没有任何的作用。
    不过易祥说起的庖厨之道,永无止境,他还是很认可的。
    在全球交流日益频繁的现代,全世界的饮食文化也已经开始互相融合,并且演化出新的方向了。
    即便是四五线城市的小县城,都有卖寿司,卖炸鸡的小吃店。
    而中餐也已经走向了世界舞台,被世界各国人民所了解,接受。
    这是饮食文化的交融,作为厨师,也需要不断进步,吸收不同文化的饮食文化和厨艺手法,来推陈出新,创造出新的美味。
    经过木碑空间的附身学习后,在中餐领域,李逸已经可以说是达到极致了。
    如果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那么李逸就要吸收更多的饮食文化,化为己用,开辟新的领域,走向更宽广的舞台。
    思绪流转,李逸看了眼木碑和八面碑,随即就收回了视线。
    在木碑空间中呆了七十五年,尤其是还经历了一段懵懂的童年,他几乎快要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要不是他一直回忆着进来前铭记的刘艺菲的样子,或许他真就迷失在梦境空间里了。
    念头一动,李逸就返回了现实。
    睁开眼睛,卧室的天花板印入眼帘。
    和他进去时的一片昏暗不同,此时的卧室已经有些光亮了。
    这说明,外面的天快亮了。
    七十五年的附身,即便是有着时间加速,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身体的知觉恢复,右手胳膊微麻,但依然能感觉到躺在上方的温香软玉。
    李逸侧脸看去,睡梦中的刘艺菲正睡得香甜,呼吸均匀。
    看着她睡着的样子,李逸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在梦境空间中一遍又一遍的,就是眼前人。
    看着她的眉毛,眼睛,睫毛,鼻翼,嘴唇,脸颊,李逸看得十分仔细。
    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是阔别了七十五年后的思念了。
    即便是经过记忆剥离,他也依然能想起梦境空间里的刻骨铭心。
    刘艺菲就是他定位现实的锚,再次看到她后,李逸的心顿时就安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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