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这是能掐会算,料事如神,什么都知道啊!我若能拜她为师,岂不是大造化?
    沈云西可不晓得有人想做她徒弟,她正闲得在府里瞎溜达。
    短短一天,话本子虽然还没传起来,但沈云西在长公主府的威名早就传遍了梁京,府里的下人们对她敬畏不已,行礼问好是从没有过的真心实意。
    沈云西在下人们的问安声中穿廊而过,遇见了老六卫信,那小子活像见鬼了一样,一见到她扭头就跑,气喘吁吁地跑到一半觉得不妥,又干笑着跑回来,撩正服裳,恭恭敬敬地作揖问好:“三嫂。”
    沈云西随意地应了。
    卫信见她走远,劫后余生之感油然而生,在横栏边与贴身仆从叹悔道:“与长公主驸马比起来,三嫂对我还是手下留情了,看来是有顾念亲缘交情的,是我往日太不识抬举了。”
    仆从:“……”公子,你清醒一点。
    第21章
    ◎元福昌恐怖如斯!◎
    卫信若知仆从内心所想, 必定回上一句:“我可太清醒了。”
    和福昌驸马,卫信往来过几回,对此人也有几分了解, 以他的性情,是必不可能做出死缠烂打、穷追不舍甚至于……额,对他三嫂磕头求爱不成以致变态这类行径的。
    就,不说宋驸马做不出来, 这就不像是个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多少带点病。
    但外人才不管内中真假,不对付的上赶着踩一脚,不相关的随口做笑料。尤其宋驸马是大梁的头面人物,是天下皆知的无双公子。
    天呐,高风峻节的文坛名流, 竟是个混账, 是个不择手段、得不到就想毁掉的疯子。反差过大,又涉及男女情爱,就太容易让人印象深刻了, 以至于谁都得叨叨上一句。
    她三嫂这一出, 可怜见, 他估计宋驸马得有三十天不敢出门了,正面形象崩得渣都不剩。
    而他三嫂呢。女子名声是宝贵, 但她三嫂本来名声就不好, 污水加墨,有什么所谓,反正都不好使了, 自己开心就好咯。
    相较起来, 三嫂对他只是私下里的警告, 这如何不是手下留情呢?
    卫信一路心情复杂地去正院向秦夫人请安。
    秦兰月心梗了一夜,扮不出母慈子孝,再想到自己受气叫苦,卫老六这没用的东西,还天天对沈云西毕恭毕敬作揖,她更堵得不行,茶都没给,直接给人吃了个闭门羹。
    可又顾及卫老六是潜力股,得稳着,还是让大丫头绿芯亲自去送了送。
    不但国公府内外因这事沸沸扬扬,皇宫内也传进了风声。
    这厢朝政殿说完朝务政事,庆明帝回到宣和殿处理奏章,拿起的第一道就是吕老太傅奏,道是福昌长公主目无王法,不修己身,在公主府暗设毒计,纵兽伤人的事。
    庆明帝将近知命之年,生得长脸长须,常半眯着眼,人倒是不特别显老,但那精气神儿,却是暮年沉沉的老态龙钟。
    他看完折子,又丢下手,看下一道折子,是原御史奏,再一下道安国公奏,全是为了同一件事来的。庆明帝人斜斜歪在御椅上,任折子摊在案上,关着眼半天没有朱批。
    大太监田林往后宫送东西回来,还以为这老陛下睡熟了,正要去取貂毯来,就听上头声音问道:“朕记得安国公府的沈夫人是裕和的女儿吧,论起来也是福昌的表侄女。”
    田林躬到御案来,边奉茶边堆笑道:“陛下记性好,是没错。”
    庆明帝:“为了个男人,她倒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做也就罢了,既做不妥,又善不了后,闹得自己受罪且下不来台。还不如不做。”
    田林心道可不,福昌长公主这是学了她哥的性子,走了她哥的路子,却没学成她哥的手段本事,活活儿的一个半吊子。
    庆明帝又不说话了。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他在想怎么将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给掩过去。
    元福昌和庆明帝是一母同胞,他二人乃先帝万嫔所出,万嫔没福气,二十几年前就去了,当今殷太后是他们的嫡母。
    论血亲,子女这种东西他多的是,不够还能再生,但亲妹却实打实的就这一个,还是他亲手带大的,再加上元福昌又惯会投他所好,他自也是越加爱护。
    “福昌还小,又生性单纯,若非奸人谗言,又怎么会一时行差踏错。这是驸马的大过错。传朕口谕,福昌长公主闭门自省不得出,驸马杖十,卸职,并着其亲至国公府负荆请罪。”
    田林应诺。
    宫中内侍径往长公主府传旨。
    ..
    宋修文奉命到安国公府来请罪时已经是两天后了,据说是因为身体不适,虽有圣令,还是逼不得已才推延至今日,他遮头遮尾地一下马车,叩响了卫家门上的铜环。
    宋修文一到,沈云西就接到老太太叫人送来的消息了,叫她去堂上坐。
    彼时她正和院子里的姑娘们在啃卤猪蹄,卤香软烂,一口喷香,边吃着还边惦记着锅里的卤鸡蛋卤海带冬笋、豆腐豆皮。沈云西好难才舍了手上的好食,往中堂去。
    中堂里,老太太安国公坐上首,除了卫邵外,当日在长公主府参宴的大夫人二夫人卫芩都在。
    沈云西问好后才落了座,宋修文就到了。
    今天的宋修文和从前大不一样。
    沈云西定睛看,明明才隔三四日,人就消瘦了一大圈儿。
    他脸上并没有伤处,却青白黄蜡的,鼻梁两边吊着黑乌的大眼袋,底下嘴皮子干出了裂缝,没说话也在发抖。
    他两眼也发直,像是承受了巨大的打击,往里走来时被人扶着,两条腿虚荡荡的晃悠,像岔开的圆规放在纸上,作人走路,一蹬一蹬的,虚弱又不协调,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了。
    长公主看话本子后和宋修文闹了起来,沈云西是知道的,卫芩在吕小姐处吃完瓜后就往府里传了。
    所以长公主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宋驸马怎么就变成这副虚样了?好奇心很少的沈云西都不由升起了极大的好奇,更别说二夫人她们。
    宋修文拖拖沓沓地行礼,又颤颤巍巍地向女眷们请罪。
    人都这样了,大夫人倒也没做刁难,到沈云西这里,她接过宋修文递上来的赔罪礼,手掌一触,一副副画面瞬地展开,她没忍住嘶的发出一声气音来。
    却原来那日福昌长公主明了真相,怒极之后差点没把宋修文掐死,但掐到一半,她又冷静了。
    元福昌背光坐在房中,身上的乌云金绣裙黯淡无光。她将那话本子又从头到尾重新翻了一遍,翻到一个女人就问一句。
    宋修文还想犟一犟不肯认,习惯性就要说慌话糊弄,但他身边的小厮,连同秋雁已被吓破了胆,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氏话本子写得分毫不差,她什么都清楚,本宫却瞒在鼓里。你倒是什么都不瞒她,看来还真是爱她爱得无法自拔啊。”
    元福昌说完这句,突地站起来,腿伤上浸出了血,她都不觉得疼,她边走着,边鼓掌,阴森森地又说道:“好好好,好一个风流郎君。”
    接着便叫人扒了宋驸马的裤子,并遣人把迷晕的母狼送进了房来。
    “你总嫌我蛮横善妒,现如今本宫便如你所愿……做个贤妻。”
    她挥袖转身,对上宋修文惊悚的面孔,嘴角牵出一缕怪笑,端的是诡异难言。
    只见她指着母狼,说道:“驸马,这是本宫给你纳的第一小房小妾,择日不如撞日,即刻圆房吧。”
    当是时,宋修文是神魂飞荡,汗毛倒竖,魂儿都差点吓没了。
    他晓得他和其他女人之间的关联,一旦事发,元福昌肯定会发疯,但他没料想这个女人会这么疯!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要他和一头狼……?
    宋修文如何肯,搂着裤子求情。
    福昌长公主冷眼瞧着,爱之则欲其生,恶之则欲其死,这个男人已经脏了,已经不够资格叫她心软了。
    她拨了拨指甲,“来人,送我们驸马入洞房,本宫要亲自观礼。”
    又对宋修文道:“驸马,你知道的,本宫有一整个御兽院,放心,必定叫你三妻四妾,娇花满房。”
    “快些吧,前头这个过了,你的第二房小妾还在后面等着呢。”
    沈云西最后听到的是宋修文撕心裂肺的惨叫。
    “……”可怕。
    这是什么人间惨剧啊。
    元福昌……真是恐怖如斯。
    沈云西轻轻衔了衔嘴皮儿,忍了又忍,还是多看了宋修文一眼,小小的哇了一声。
    她丝毫不同情,毕竟又不是她做的,她此刻,只是对这个坚强的男人传达自己纯粹的敬意罢了。
    但落在宋修文眼里这是明摆着的嘲讽,他心底滋生浓浓的恨意,若不是她,若不是她写什么狗屁话本子,他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该死的,那话本子写得,就像姓沈的在他身边安了摄像头一样。宋修文想不明白,他是真的想不通,莫非这女人有不为人知的金手指?
    宋修文阴郁地从安国公离开。走在卫家的长廊上还有下人在指指点点。
    “这就是那位痴恋我们三夫人的驸马。”
    “痴恋?我呸,白白玷污这俩字儿了!你们还不知道吧,三夫人又写话本子了,写的就是他,一边‘痴恋’我们三夫人,一边在外头乱搞!”
    “他看起来咋这么虚的,干柴把,别说三夫人,我都瞧不上。”
    宋修文强忍悲愤听这群老婆子编排,却始终不愿加快脚步,比起回去面对元福昌,听这些话反而不算什么了。
    但路就一段,蜗牛爬也有爬完的时候。宋修文一出国公府的大门,就被元福昌派来的下人架上了马车。
    长公主府离得越来越近,宋修文也越来越灰败,眼见又要被拖去受罪了,这时大抵是老天爷大发慈悲听到了他内心的祈盼,几个人闯进了长公主府。
    宋修文一喜,黑帽长袍腰挎长刀的领头人他认识,是镇国将军府的殷白夜,年小官大,屡破奇案的大理寺少卿。
    殷白夜一撩袍子,高声道:“大理寺办案,时有一方奇案,须传驸马清查,劳长公主行个方便。驸马,与我们走一趟吧。”
    宋修文喜不自胜,也不管是何案子,只顾连连应好,在元福昌的冷目下,迫不及待地和殷白夜去了大理寺的监牢。
    殷白夜翘着腿坐在椅子,程序性地问了几个问题,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宋修文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到底是什么案子。
    过了片刻,殷白夜一拍袍子,似笑非笑地说:“走吧驸马,接下来该去里头问正事了。”
    正式审讯的地方是一间狭窄阴暗的石室,地上积了一层又一层的斑驳血垢,潮气里夹杂着一股经年不散的血腥味儿。左右的台桌上是一排排带血的刑具,架了火炭炉、盐水缸,三两个并非狱卒打扮的黑衣人正在摆弄火盆子里烧得通红发亮的铁钳,哐哐哐作响。
    这地方如同一个小型的屠宰场。
    宋修文感觉到不对了,他怯步地想要后退,却被殷白夜一把推了进去。
    里头的黑衣人动作麻溜地将他绑上了刑架,然后向对面行礼。
    宋修文这才看到石室里还有一人。
    就在他正前方的位置,摆着两副桌椅,那应是这处阴暗石室的审讯台,这会儿的石室里只点了两盏灯烛,只有极少的、明明灭灭的光落在主位上。
    主位的男人,罩在一袭冷阴阴的老气的套头斗篷里,一眼望过去,见不到半点活人的气息。男人坐在椅子上,笔直端正,手上捏着一叠文纸把玩,指尖轻轻一碰,哗啦啦的翻页响,在不大的石室里格外清晰。
    突地,他手指合了合,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了遮在乌漆墨黑的兜帽下的脸。
    宋修文大吃一惊:“卫邵!怎么是你!”
    卫邵将手里文纸丢在副桌上,瞥了眼殷白夜。殷白夜哦了声,乖乖坐下,磨墨提笔,竟担了文书的职责。
    这可是殷家的小霸王,皇室宗亲都不给面子的浑球,却如小儿晚辈一样听卫邵使唤!一个国公府的病秧子,从何而来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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