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如同做梦一般。
    冬树终于找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做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选择。
    她站到了小宜的面前, 打落了那双试图带走小宜的手, 就像是打断了多年前那双同样伸向自己的手一样。
    当年被宫亭帮助过的她,现在她也有了能够帮助她人的勇气和能力。但她终究不是个圆滑的人,一出手,便将谭总得罪得死死的。
    既然得罪了,她也没有好担忧的了。她向来不会说什么软话,只是很多时候为了生存、为了活得好,她便保持了沉默。
    但今天她不再沉默。
    冬树冷静地问谭总:“这次您听清了吗?”
    谭总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颇为讶然地站在原地,满脸都是不知所措的茫然,刚刚还盛气凌人的男人,现在就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的恶狗一样,失去了方向。
    冬树不再耽误时间,她牵住小宜的手,向门外走去。
    这聚会是杜导组织的,是为了这部电影服务的,是他们整个利益集团的小小开场庆祝,就这样被冬树扰乱了。
    杜导冷漠地站在台阶上,场中一片寂静,在冬树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杜导终于开了口:“走了,你就完了。”
    杜导声音很轻,他皮肤白,看起来不怎么健康,据说对一些药物有依赖,平日里说话也是这样有气无力,这句威胁出自他口,仍然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句听起来似乎无力的威胁,其实充斥着巨大的能量。
    ——这是一个来自圈内顶级操控者的预言。
    她走出去,然后完蛋。
    甚至小宜都迟疑起来,她知道冬树姐不容易,出身艰难,走了很多年才到了这里。然而,她爬了这么多年的路,却即将终结于和门口的几步距离。
    但冬树没有回头。
    被身后无数目光盯着,她坚定地拉着小宜的手:“那就完了吧。”
    身后仍然是寂静,茫然中的谭总却慢慢缓了过来,他那个出身金玉之家、被权势和酒色腌渍多年的笨拙大脑终于确切地意识到:今天他被人反抗了。
    谭总的声音变得尖利亢奋:“把她们抓住!”
    对他不敬重的人,怎么能好端端走出去!
    来的这些大人物自然是带了保镖的,保镖不好进场,只在别墅周围逡巡。别墅内的场景,外面也早已知晓。
    在冬树带着小宜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外面便有几双手向着她们抓了过来。
    小宜惊恐地看着,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但冬树仍然稳重地站在原地。
    她今天穿的是长裤,很方便,在对方簇拥过来之时,她将小宜推向了一边,脚下悄悄脱了半高的鞋子。
    然后,便是拳脚相交。
    一拳,她打在了一个保镖的脸上,手上立刻便沾上了血迹,因为拳头打到了他的牙齿上,因而感受到了强烈的疼痛。
    但,这才是她最熟悉的战场。
    阴谋诡计、权势压人,从来都是她最难以解决的东西。
    为了赚钱,为了能有发展,她学会了如何演戏,如何打得更好看,但事实上,她最懂的,从来都是战场上杀人的技巧。
    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冬树拳拳到肉,她穿的白色长裤,现在也早已溅上了血迹。
    她硬生生,一个人便打出了一条生路出来。
    小宜被她护着,颤抖着拨通了学校里最仰慕的清卉学姐的电话,电话号码是她在学校时早就打听到的,她很想能和清卉学姐认识。
    但清卉学姐后来演了戏、出了名,和小宜的距离越来越远,这个电话便没有拨通过。
    冬树沉默不言,在她最为渴望的用实力说话的战场上发出无声却振聋发聩的声音。
    地上躺了一堆人,被她打倒□□着,冬树也不是全然没有受到伤害,她全身都是血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但身后无人敢再开口说些什么。
    她就这样,穿着带血的衣服,赤着脚,牵着一个惶恐的女孩的手,镇定地走了出去。
    送冬树来的司机还在外面等待着,冬树现在的情况将他吓了一跳,等坐好之后,全身的痛感便全部奔泻而来,一直维持的平静陡然坍塌,冬树乏力地靠在椅背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小宜努力维持着平静,告诉司机:“先走,先走出去。”
    司机连忙发动车子,从别墅的入口走了出去。
    现在去哪里?
    冬树也不知道,应该回家的,但回家后怎么办?让清卉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让她害怕吗?
    刚刚满腔的无所畏惧,现在却多了些担忧来,她今天的做法,会不会对清卉有影响啊……
    这时候,冬树才注意到自己兜里的手机一直在响,她手脚都疼,小宜帮忙将手机拿了出来,里面有很多未接电话。
    有清卉的,也有既生的。
    冬树正在迟疑给该谁回电话的时候,电话再次响了,于是,她接通了既生的电话。
    “姐,”既生声音急促,却很温柔:“你在哪儿?”
    “……我不知道。”冬树的声音听起来和之前不同,难得有些虚弱。
    既生略一沉默,立刻告诉她:“来医院,上次小吉去过的那家私人医院。”
    他立刻安顿好姐姐应该去的地方,同时,他让段季和医院联系好,准备接待。打给清卉,让她过去找姐姐之后,接下来要处理的,才是最难的部分。
    谭总和杜导,可不是好处理的人物。
    即使困难,但既生仍然没觉得姐姐有任何错处,他只是觉得有些遗憾,要是自己在的话,是不是姐姐就不会被逼到这一步来?
    过刚易折。
    但姐姐从来都是一株大树,树即使被暂时遮蔽了阳光,但也从来不会弯腰。
    冬树到医院的时候,清卉也已经赶到了,和医生一起在入口处焦急地等待着。她心中充斥着很多疑问,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在看到姐姐那一刻,清卉所有的疑问全都压在了心中:“姐,姐!”她和小宜一起,给医生帮忙,将姐姐放到了担架床上。
    医生需要清理冬树的血迹,来确认她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在医生将冬树送入病房后,清卉和小宜等在了门外。清卉站在病房门前,使劲想往里看,但什么都看不到。
    既生很快也赶到了,和外面的护士简单问了情况后,他和清卉点头示意,便继续打电话去了。
    他不断说起一些人的名字,安排着怎么联络,很明显是要解决姐姐的这件事情。
    清卉本来已经提起来的心,慢慢地落了下来,她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的自己在病房里躺了很多天,姐姐又是怎么过的那段日子?
    现在既生还在她身边,两个人一起等待着,那么当年的姐姐呢?
    清卉沉默着坐下,小宜也坐下了她的身边,因为路上不断搀扶着冬树,小宜粉色的礼服上面也是大片的红色血迹。
    小宜很想说些什么,但清卉学姐根本没有理她的意思,小宜便只能保持了安静。
    等到既生那边的联络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小宜才有机会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都怪我……”小宜轻声说:“都怪我当时喊了冬树姐救我。”
    “和你没关系。”清卉面无表情:“就算你不让她救,也会是这样。”
    “就算今天不是你,也是一样的结局。”
    清卉说得冷漠,但他们都明白这是事实。
    但小宜的愧疚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太多,她低着头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心里一阵一阵的难过。
    他们三个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了,夜色渐深,清卉终于动了,她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小宜披上。
    小宜颤抖着哭起来:“对不起……”
    “真的不怪你,”清卉竟然微笑了起来:“那是我姐,我知道的。”
    风有些凉,清卉将自己的外套给了小宜后,便也感到了一点冷意,她的视线和既生对到了一起。
    “给我。”清卉颇有些理所当然的意思。
    既生便只能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披到了她身上。
    手术室的灯没有亮很久,医生便出来了:“问题不大,她身体很好,受了些皮外伤,出血量不大,只是用力过度,需要休息。”
    他们三个到了病房里,守着冬树。
    冬树脸上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露出了细碎的小伤口。
    其实冬树已经醒了,只是她不敢睁开眼睛,不知道怎么面对清卉和既生,现在想来,她不该那么冲动,这事也许会给清卉带来麻烦。
    但她向来做不来软事、说不来软话,其实不管如何开始,事情到最后都会是这么个结局。
    病房里太过安静,冬树最终睁开了眼睛。
    第一句,便是“对不起”。
    但她对不起谁呢?她对得起小宜,也没有对不起清卉和既生,唯一对不起的,便是她努力这么些年,走到了现在的艰难行程而已。
    既生懂她的意思,立刻安慰她:“姐,没事,我这边正在处理,清卉不会受影响的。”
    但姐姐这边,他目前还无法保证。
    那就好,冬树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只要清卉不受影响就没关系,至于她自己?
    完了就完了吧。
    她看着头顶白色的灯光,洒脱地想,得罪一个杜导换一个无辜的小宜,倒也没吃亏。
    第84章 不合时宜的正义
    尽管心里担忧着, 但冬树仍然被清卉和既生要求躺在床上休息,他们兄妹两个去解决所有问题。
    小宜和学校请了假,留在医院里照顾冬树。
    罗倾十分崩溃。
    这些日子, 她心情都挺好的,昨天晚上还和多年好友一起喝了酒,畅谈当年的学生时代,勾起了不少回忆, 抱着这些美好的事情进入了梦乡。
    结果,第二天一醒来,她便得知了这个巨大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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