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门。
    入目是满室澄亮的白炽灯,盈盈满满的光线下,身着一袭无瑕白衬衣的应晨书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份疑似文件的东西在看。
    他撩起眼皮朝门口望来,和君熹的眼神隔空缠绕在一起。
    君熹笑一笑,但是没动。坐在书桌前捧着文件的应晨书忽然让她回了现实,平日对他越来越不恭敬了撒娇耍赖样样来,但是应晨书……其实是身居高位高不可攀的一个存在,在外面指定没人敢像她这么放肆。
    应晨书眉峰轻扬,“嗯?进来啊。”
    君熹弱弱往前走了一步,再轻轻阖上门往里走,走到他书桌对面便停下来。
    书房里除了无声流动的暖气,没有丝毫的风,桌上的旗帜静静伫立没有动,地球仪上几丝光线穿过太平洋,落入澳洲陆地。
    除了电脑,其余地方基本摆着一摞又一摞的文件。
    君熹环视一圈初初看了一眼便不再四处看。
    “过来,站那儿做什么。”应晨书招手。
    君熹摇头:“算了,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没打扰,还不到上班的时候。”他伸手去接她,“来。”
    君熹默默绕过桌子朝他走去,到他身边就趴他怀里去,埋下脸长长舒了口气。
    “怎么?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玩累了?”应晨书阖上文件,把她放膝上坐着。
    君熹哼唧了下,坦白说:“肚子有点疼。”
    应晨书一下子目光凝固在了她脸上:“肚子疼?冰激凌。”
    “……”
    君熹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应晨书马上扶她起来:“来,起来,去医院。”
    君熹立刻缩回去:“不用不用,会自己好的。”
    “不可能,听话,起来。”
    君熹缩了缩脑袋,埋在他肩窝里可怜巴巴地嘀咕:“等会儿吧,晚一点不好再去,我累了,我不想去医院应先生,等会儿好不好……”
    应晨书看着怀里的小姑娘虚弱地闭着眼,脸色疲倦,他眉心深锁。
    轻轻把她打横抱起来,回房放到床上躺下他再出去找药。
    家里医药箱的种类还算齐全,找到一盒可以吃肠胃炎的药,应晨书拿去试着喂她。
    君熹相信眼前送来的一切药,只要不是去医院就行。
    喂她吃好后,应晨书就坐在床边陪她,仔细观察她的脸色。
    君熹继续躺着,肚子疼太要命了,整个人都无法动弹,她也只能这么躺着缓解。
    应晨书:“也不知道对不对症,我还是喊个医生来吧,熹熹。别睡觉,我喊医生来。”
    “不用了。”她闭着眼呢喃,“就是我吃错东西了,不是没有过,没事……应先生去忙吧。”
    应晨书动也没动,还是拿手机发消息叫了个医生过来,至少确认一下对不对症。
    君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一直闭眼,腹部的疼时好时坏,她的呼吸也被牵制着时轻时浅。
    偶尔好一些时,她就睁开眼,看应晨书漆黑的瞳孔里尽是心疼和担心,她有些恍惚,同样也盯着他没有动。
    “怎么了?”应晨书弯下身捧着她的脸,温柔道,“有没有好些?去医院好不好?”
    “好些了,不用的。”她笑一笑,“没有上次疼。”
    “上次?上次是什么时候?”
    “很多年前的一个寒假了,我在览市兼职,忽然得了急性肠胃炎,”她还笑了笑,“那个兼职店的老板叫了救护车把我送去医院,把我的工资垫付了救护车的钱和医药费,最后我白打一个寒假的工了,其实吃个药就好了。”
    应晨书看她说完埋下脸,好像又不舒服起来了。
    “那年的学费欠学校的,好在我是好学生,老师没不愿意,欠了一学期,暑假兼职了才补上。”君熹有点没力气,有点困,“我不用去医院的,小问题,没有那年疼,应先生不用担心。”
    应晨书静静看着她,手摸着她的脑袋轻揉,心中在自顾自地犹豫,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医生来时,小姑娘已经睡着了。
    检查了一番后,医生说大概是急性肠胃炎,如果吃了药有好转就没问题,再观察观察,如果还疼就去医院吊个水好得快一些。
    “毕竟疼起来挺要命的,又是大冬天,早好起来早舒服。”
    医生嘱咐完便回去了。
    应晨书端了杯水放到床头柜,重新坐下,给小姑娘掖好被子。她这会儿呼吸比刚刚好了些,没再时轻时重,很平缓温柔,大抵药确实起作用了。
    不知什么时候,床头柜的手机振动起来。
    是她的。
    应晨书见是电话,就拿过来看,上面显示着归属地瑚洲,是她妈妈。
    他也不好接,就关小了音量,没去碰电话。
    铃声很快就断了,似乎另一头的人也不是很有耐心。
    过了会儿,进来一条短信。
    “你有本事大过年走气你父母,还有本事不接电话是吧??你以为不接我电话就是断绝关系了是吗??你想得倒是挺美的,你以为那两万块钱就够断绝关系了是吗??你是真的挺敢想,我养你到这么大你以为不花钱是吧??两万块钱就准备买你二十多年是吧??你这钱打发叫花子都不够,你要断绝关系先把我辛辛苦苦拉扯你长大的抚养费还给生你养你的父母!从此你爱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我们家没人会搭理你!”
    应晨书来回两遍看清了意思,息屏放下去。
    “唔。”
    床上的小姑娘哼唧了声,不舒服地蹙起了眉。
    应晨书马上看去,伸手抱她,把她从枕头滑落的小脑袋扶起来,轻轻放在他腿上枕着,被子扯了扯盖好,盖到她肩头处。
    小姑娘的呼吸不稳了大约一分钟,就好了,渐渐又舒缓柔和起来。
    应晨书悬着的心松了下去,一直紧握着想叫司机上医院的手机也放下,手放在她身上,一下下轻拍安抚着人。
    还没仔细看过她睡觉,昨晚顾着给她揉腰了,今天这么一看,藏在被窝里的小姑娘露着半张精致小脸,雪白柔腻,跟雪花一样纯粹动人不可方物,沉沉睡着的模样也可爱得和九年前的青涩小模样差别不大。
    某一瞬间,小姑娘手握梅花迎面走来的一幕似乎还在眼前,和那天在北市哭着去抱他不要卡要他的画面一样清晰。
    宿命有时候说不清道不明,看着她一步步走来他身边,好像是赋予他拥抱她的权利,但是又在背后留了一手。
    她说他是好人,是来济她的,应晨书有时觉得是,有时又觉得他是拖她入深渊的人。
    如果不遇见他,以她自己的学历聪明劲儿,这辈子混得不会差,但认识了他,在一起后被迫分开,这道伤会跟随一辈子。
    年初三晚上的最后几分钟,览市步了高雨后尘,黑夜被白雪洋洋洒洒地穿梭,替代。这一场从年前就预告的雪终于姗姗来迟,让整个原本就凉飕飕的览市更呵气成冰。
    凌晨一点,君熹醒来。
    一睁眼,便是坐在身边的熟悉身姿。
    她眨了眨眼,和他眼神交织了几许,好奇地呢喃:“天亮了你怎么还没睡,应先生。”
    他莞尔:“才一点,还早,我不困。”
    “哦~”她翻个身,发现自己枕在他腿上,好奇地仰头看他,“我怎么……”
    “还疼吗?”他弯下腰,手摸入被子里覆在她肚子上。
    君熹有些害羞地嘀咕:“好了,好像好了,没疼了。”
    应晨书彻底安下心来,把手拿出来放到她脑袋上揉了揉,“那继续睡觉吧,怎么醒来了?想不想喝水?”
    “不渴,我热。”
    “嗯?览市下雪了,你还热啊。”
    “嗯~”君熹推了推被子,伸个懒腰,“好热啊,肯定是你抱我的缘故,有你在就是暴风雪也无所畏惧。”
    “……”
    应晨书盯着她没说话。
    君熹仰头,笑一笑,眨了眨眼:“干嘛?你不困吗应先生?你快上来睡啊。”
    “我还没洗漱,你先睡,熹熹。”他俯下身亲一亲她的脸颊,“一会儿不热了,我再继续来抱你。”
    她开心地嗯嗯两声,“等你等你~”
    应晨书扶着她的脑袋放到枕头上,自己徐徐起身。
    君熹趴在床上和他四目交缠,恋恋不舍。
    应晨书走得很慢,离开后又去了外面起居室倒了杯温水拿回房间:“还不能吃其他东西,渴就先喝点水,晚点确定好了再给你拿吃的。”
    君熹原本不饿也不渴,被他这么一说,觉得饿得叽里咕噜,也渴得慌。
    端着水杯咕噜咕噜喝了半杯,躺了会儿,想起外面下雪了就忍不住爬起来看,出去前拿了应晨书的外套披上,不敢冒险,怕被他洗完澡出来看到了,就地埋了。
    览市的雪这些年和高雨一样稀少,好几年下一次,和北市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气候。
    但是她这样一个江南人却很适应北市,如果不是应晨书在这里,恐怕她这辈子很少有机会会来这了。
    一会儿想拿手机拍个照纪念一下今天这场雪,是今天,不是因为今年下雪,而是今天,她感觉多年后还是会很爱今天的。
    2011年的大年初三,览市,大雪。
    手机打开,上面弹着一条未读短信和一个未接电话,来自同一个人。
    君熹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看完了这条短信,缓了会儿,打了个电话回去。
    响了几秒才发现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了,便准备挂了,但是那一刻电话接通了。
    烦躁的问候声传过来,君熹反倒松了口气,不用明天再打。
    “不好意思,我忘记现在不早了。那十八年需要多少抚养费你们算算吧,算完发给我,我会存钱还给你们的。”
    电话里愣了一秒后传来一记咒骂声,君熹低下头,要挂电话前隐约听到了一个一开头万字结尾的数字,她听不太清,仔细回味了会儿,才确定肯定不是一万的话,那就是一百万了。
    但是高中开始她就是自己兼职养活自己了,也就是上个世纪末的十几年里,她花这么多?
    “我能十几年花一百万?”她自言自语。
    “熹熹。”
    君熹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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